<p> 人就是贱!有些日子没下地,就感觉手脚已经没力气了。经过大队书记的同意,我终于可以出工了,但他吩咐,做两天,必须歇一天,这一天还得陪着罗嬷嬷练口才。</p><p> 离宁波地区“农业学大寨”代表大会只剩下十天时间了,罗嬷嬷已经胸有成竹,急切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大队已经选好了出席大会的代表。除了大队的大部分干部外,每个小队选出两名。我小队选举很顺利,一致选罗嬷嬷和我。我觉得自己已经被大家认可,心里自然觉得很踏实。</p><p> 离开会只剩一星期了!我心里嘀咕着:市革委会宣传部的领导怎么还不来试听呢?正在我着急的时候,公社革委会负责政宣工作的干部来找我:“接大会筹备组的通知,你和罗桂宝同志明天早上到市革委会招待所报到,地点在孝闻街*号,那里有服务员接待,会安排好食宿。一共四天,带上粮票、伙食费和换洗的衣服走,其它日用品都不用带。这是公社的介绍信,收好。”</p><p> 到了招待所,便有服务员迎了上来:“请问,哪里来?”</p><p> “**公社**大队。”我说。</p><p> “好。我看一下记录。”服务员说,“你俩是罗桂宝同志和冯某某同志吗?带介绍信了吗?”</p><p> “是我俩。”罗嬷嬷说。我递上了介绍信。服务员随即拿起钥匙说:“我带你们去房间。”她开了两间。我说:“嬷嬷,你住哪间?”</p><p> “随便。”</p><p> 服务员把钥匙交给我们说:“大会筹备组领导吩咐说,你们自己先准备两天,第三天领导会来找你们的。第五天你们回去时把钥匙交给我。好,我现在带你们买饭菜票去。拿好钥匙把门关上。”</p><p> 我回到房间。那屋子大得是我小屋的几倍,墙壁地面全用木板铺饰,漆得红光油亮。屋里摆放着柔软的大床,床上吊着高高的圆顶帐,还有宽大的写字桌、靠背椅、方凳、圆凳、沙发茶几、落地灯台灯十七八盏。我走进卫生间,牙刷牙膏毛巾肥皂一应俱全。一按那坐便器的开关,水就“哗”地冲出来了。哦,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抽水马桶!我实在想不明白:宿个夜,用得着这么讲究吗?浪费!</p><p> 我回到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茶叶正想泡杯茶喝,嬷嬷推门进来:“我们怎么办啊?”</p><p> “什么‘怎么办’?坐,先喝茶。边喝边练练。”</p><p> “还练?我已经滚瓜烂熟了。”</p><p> “那就休息两天吧。”</p><p> “不行。我得回去干活,后天清早再来。”</p><p> “领导叫你来,你就住着。”我想:还是再给她点压力吧,免得再说回去。我说:“你有的地方还要提高。这两天专门训练表情!”</p><p> “‘表情’是什么啊?”</p><p> “‘表情’就是该微笑的时候微笑,该严肃的时候严肃,要从脸上表现出来。”</p><p> “这是要演戏吗?”</p><p> “是啊。你一上台就是演员,我就是教演戏的导演。我问你,有表情跟没表情,你喜欢看哪一个?”</p><p> “懂了,我练。我应该让大家都喜欢听我的发言。”</p><p> “哈哈哈——”我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p><p> 她这两天练得还可以。练“严肃”练得很好,练“微笑”显得欠自然。我只好对她说,该“微笑”的时候你如果笑不起来就别装笑了,跟平时一样吧。</p><p> “行吗?”</p><p> “行。有了‘严肃’已经够了。”</p><p> 晚上,她还要练,说是要对得起这么好的待遇。我坚决不让:“又不是‘双抢’,你已经过关了。晚上逛‘城隍庙’去。”</p><p> “还没过关呢,市领导还没听过。也是,偶尔来趟宁波,你们年轻人应该去走走,你一个人去吧。”</p><p> 我走在宽阔的中山路上,看到眼前的一切,心想,我的慈城真的跟它无法比啊,要是能到宁波工作有多好!然而我很快就自我否定了:你个知青,是异想天开吧?我随后逛了“城隍庙”,吃碗菠菜年糕汤就回招待所了。</p><p> 第三天上午,我俩等到将近十点,市革委会宣传部的领导终于来了。他领我俩到了一间会议室坐下,说:“让你们久等了。”他叫来服务员倒好茶,说:“可以试讲了吗?”我说:“嬷嬷,你走到前面去,站着讲,像正式演讲一样。”</p><p> 她已经经历过大风大浪,所以一点不怕,大大方方地讲了。等她讲完,宣传部的领导笑嘻嘻地说:“你们准备得很充分,讲得那么好真想不到啊!罗桂宝同志,以后在会上就这么讲。今天下午、明天休息,你们随便去走走,没事你们一般是不会来宁波的。我本来就安排你们四天时间。”</p><p> “不了。下午就想回去,队里还有许多事要做。”罗嬷嬷说。</p><p> “那,也行。来的车票在吗?交给我,连同返程车旅、住宿、出差补贴我去报销好交给你们。多余的饭菜票去退了。中餐自己不用买,我会叫服务员端来的。”</p><p> “不用,不用。”</p><p> “没事,可以报销的。”</p><p> 招待所里住的三天是我插队落户生活最惬意的三天。住的是小洋房,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好象是在休养。但罗嬷嬷却说,这是剥削阶级的生活。</p><p> 一九七一年春末的一天,市农业学大寨代表大会终于召开了。市人民大会堂四周彩旗招展,“热烈庆祝宁波市农业学大寨代表大会胜利召开”的醒目横幅悬挂在会堂大门的上方,喇叭里反复传送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声。代表们自豪地拾阶而上,走进会堂。我找到座位坐下,发现大队书记坐在我的右边,罗嬷嬷在左边。</p><p> 轮到罗嬷嬷发言了。只见她大方地站在讲台后面,一开口就震慑了全体代表。她那清晰响亮的吐字,抑扬顿挫的语气,生动感人的事迹感染着每一位代表。我说不出的激动:这么多天的心血没有白费,今天终于得到了回报!</p><p> 真想不到高中班上的老同学团支部书记赵某某也参加了这次大会,更想不到的是罗嬷嬷的发言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我把贴子发到班级的微信群里时,她说:“当年在市农业学大寨会议和市妇代会上,曾听过罗桂宝本人先进事迹的讲话,虽事隔多年,具体內容想不起来,但印象最深刻的是先进事迹的写作。材料把一个农村妇女所在环境、岗位、感受、行动、精神世界定位得自然得体,写得生动顺畅,不虚不过,而且逐步提升。当时我曾想过,写材料的人是高手、文笔能人。另外还想是谁培训了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把这么长的发言材料,在人民大会堂讲台上琅琅上口地背下来,达到了事迹介绍的效果,引起全场的掌声。想不到这么多年才找到答案,高手、能人是我们的老同学冯老师,钦佩!钦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