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洋房二分会下面有一排土房,起先是西区疗养组。文革开始那年,这排土房成了矿小一部分。因为在矿小上学的学生大多数是矿工子弟,矿上责无旁贷。</p><p class="ql-block"> 计划经济时期,企业办社会,不但职工在单位上班,还要安排家属的临时工作,并兼管其子女。对于残障儿童,负责到底,二牛就是其中一例。</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国企,是大包大揽的无限公司。矿上有户籍室,洋房有娃娃组,西地有子弟小学。大楼有广播室,潘楼有五七连。洋灰厂养毛驴,山上有气象台。</p><p class="ql-block"> 疗养组隶属矿工会,它是把长期歇病假的矿工组织起来开会,学习,斗私批修,提高觉悟。参加疗养的职工,开基本工资百分之七十。这项制度是职工福利组成部分,是经过职工代表大会通过的。是劳动保护中很重要的一条,缘于此,大家管疗养组的职工叫吃劳保的,后来吃劳保的人多了,矿上就成立了疗养车间。</p><p class="ql-block"> 疗养组的房子十分简陋,窗子很小,前脸儿没有挑檐,四面滴水不足三十公分。房顶青石板,外面黄土墙,连青灰也没挂,比附近农房还差劲,做教室很勉强。屋里很暗,阴雨天像过阴间。老师站在讲台上,灰头土脸,跟威虎厅的座山雕没两样。老师像阎王,学生像小鬼。</p><p class="ql-block"> 地上是低矮的石板桌,上学夹着小板凳。冬天生炉子,隔三差五从家带柴禾。课间在炉子前挤着,上课回到坐位上,离火远了,俩脚冻的不行,老师让同学们集体跺脚一,两分钟,缓解一下,弄的教室里暴土狼烟,粉尘飞扬。到了夏天,上课犯困,打哈流泪,老师就让我们趴在桌上,休息片时,起来时口水流到袄袖上。</p><p class="ql-block"> 热火朝天,文革正欢,谁知哪个不要命的,耗子舔猫找死。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疗养组的山墙上书写反动标语。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必遭全班共诛之,全校共讨之。疗养组就一,二年级两个班。一年级刚刚入学,写不了成句的话,只好把目标锁定在二年级。</p><p class="ql-block"> 杨金峰教二年级政治,他在黑板上写,让同学们在下面抄,内容如下:毛毛细雨,点点滴滴。民主共和,改天换地。文化革命,席卷大地。万物生机,旧岁除去。写完交给老师,一份不差送到保卫室,因为这三十几个字里含有毛主席万岁五个字,夜里有人在疗养组山墙上写了这五个字,还在前面三个字上打了叉。那时只有地富反坏和黑帮的名字,还有法院贴的布告上那些犯人名字才打叉,这是非常严肃的政治事件。其实我们都没看见那标语,是一个赴朝回来的残废军人率先看见的,他找来纸和浆糊把那标语挡上了。等保卫室照了相以后,直接涂抹了。</p><p class="ql-block"> 经过保卫室反复甄别,也没查出结果,最后不了了之。可大家不知内情,杨老师继续吓唬我们。他说:这事儿还没过去。杨金锋榆木脑袋,思想守旧,这不是毛病,关键他还有个别名:少年奇志。文革前曾标榜自己是杨少奇,被人检举揭发,成了黑线人物。革委会说他是反动派的帮凶,帝修反的走狗,赫鲁晓夫的爪牙,被造反派打成保皇派。教室墙上贴了大标语:打倒保皇派杨金鋒!以前上课,他一边抽烟,一边讲课,手里总拿着棍子,很威风!这回不敢了。谁不怕造反派,谁不怕红卫兵。</p><p class="ql-block"> 我上学时年底结业,春节后开学升班。二年级下半学期回到矿小。那年矿小开了初中班,更名口儿中学。我们管它叫大学校,那时杏园,塔窖,南道还有小学。大学校南面是大楼,校舍不得不向北扩张,占了西地家属区的三排房子,一排做办公室,两排做了教室。疗养组回到矿上手里,矿上也没用 ,一直闲着。</p><p class="ql-block"> 六七年造反时,河南中学有三个红卫兵组织,以文斗冠名的是全无敌,以武斗著称的是敢字当头,人们叫他们老敢。别人怕他们,我有个族兄才不怕,他曾经挥舞镰刀,站在他们跟前,眼对鼻子说:老敢,老敢,离死不远。</p><p class="ql-block"> 比较中立的组织是驱虎豹,这三个组织的名字都有背景,驱虎豹是出自毛主席诗《冬云》独有英雄驱虎豹,全无敌原于毛主席词《满江红》最后一句,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敢字当头截取了《十六条》第三条的标题:敢字当头,放手发动群众。</p><p class="ql-block"> 全无敌学生领袖之一,号宏图大志,家住马坑疗养组下面。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率领弟兄们占据了疗养组,做了本组织的西区据点。家属区尽是老敢的学生,多数是打架斗殴的造反派,他们知道了这个情况,筹划夜袭疗养组。全无敌情报工作很到位,内线反应及时,组织连夜转移。我母亲深明大义,帮助他们把油印机用被子裹起来,趁着夜色,过马坑,绕大楼,翻狮子山,经大场把油印机藏在我家里。此后,我家成了全无敌在西区的新据点。</p><p class="ql-block"> 黑牛沟在老敢里混的叫启迪慧智,喜廷大川是驱虎豹的人,两个人都住在西院,先祖曾经荣耀显赫,有仁义礼智信之传统,存诗书继世长之家风。黑牛沟参加全无敌组织有四个,他们是小杰老套,百岁金翎,孙猴摘桃(女),还有俺哥,另外有大楼后的玉池湫水,马坑宏图大志,河东西风长啸,葛兰高地的枫岚烟霞(女),这些都是全无敌的。</p><p class="ql-block"> 还有几个家属区的经常来我家,现在还记得几个名字,如:洋房白猴献果(女),东地文林老胖,西地谢虎归山,风景区柳陌俊英(女)塔窖乱云飞渡。南道凤桐还巢。</p><p class="ql-block"> 母亲喜欢热闹,年轻人朝气蓬勃,白天欢声笑语,夜里灯火通明。妈妈四十不到,年富力强。除了站岗放哨,当守望者,还帮助他们张贴大字报,散发传单,宣传最高指示,传播革命真理。我三舅因写大字报练就一手软笔字,功夫了得!毕业走出英水山沟,参军当了文书,后来在部队提了干。</p><p class="ql-block"> 全无敌同学,曾扛着红旗,打起背包,绑着裹腿,徒步山西,朝拜革命圣地。瞻仰宝塔,延河洗礼。走访云周西村,拜谒烈士陵园,重走长征路,革命大串连。</p><p class="ql-block"> 全无敌撤出后,老敢一度占了疗养组。大联合以后清理阶级队伍,又纠察三种人,有大无畏革命精神的老敢,和五一六组织有瓜葛,因此受了重创,他们撤出疗养组以后,几间土蜂窝又归了矿上。</p><p class="ql-block"> 九大提出口号:团结起来,争取更大胜利!毛主席发表最新指示: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厉害冲突,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工人阶级内部,更没有理由分裂成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根据主席指示,局党委要求矿上成立联合车间,西区成立了党总支,区里把那些整过人的,挨过整的和没有改造好的知识分子组织起来,在疗养组办学习班。毛主席说: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很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得到解决。</p><p class="ql-block"> 矿上把他们安排在疗养组里,搞技术革新,技术革命,疗养组改成双革组。他们中间有青年才俊,有革新能手。小脑灵活,立杆见影。 大脑发达,活学活用。让他们把那些整人的本领用于发明创造,把学到的知识用于生产实践。学以致用搞发明创造,并取得几项成果。比如:南八下把勾的自动摘钩,西五大巷的光控风门,南四斜坡的捞车器,南一石门口的自动喷水装置。这些革新成果,降低了劳动强度,提升了安全系数,在整个煤炭系统得到了推广。</p><p class="ql-block">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些青年从城里来到煤矿,他们不仅理科出色,文科也十分了得,而且多才多艺,有的擅长绘画,有的喜欢音乐,有的热爱文学,有的酷爱京剧。矿上组建艺术团,采花大盗柳橡任团长,还排了全场《红灯记》。章立早是音乐指挥,轮滑高手拉甘兄弟演武生戏,在柏山游击队里折跟头最棒。矿工诗人张芙蓉饰演日本宪兵队伍长,只有高举红灯的李铁梅是西区姑娘,演李奶奶的是家属区妇女。</p><p class="ql-block"> 八零后有的还没走,程竹当了小队长,和东地姑娘结婚了,章立早跟了西区医院护士春美。苗妹和岱瑶双双进了城。也有白眼狼,用花言巧语,欺骗花季少女,脸上堆着笑,设下了圈套,吃饱了肉包子。涮了羊肉,还嫌氙气,看不起山羊。一退六二五,跑到城里 ,来个狗吃麸子不着面儿。</p><p class="ql-block"> 疗养组几经折腾,早已风雨飘摇,大约三十年以后,大安山吞并了房山矿,拆毁之风漫卷西区,王洪英一怒之下,整个西区荡漾无存,老少爷们儿逼上梁山。变电站,锅炉房,材料库,大食堂,办公楼,机电场洗劫一空。下一个目标就是家属区,过了一年,李跟杰带队,奉诏拆了东地,拆了洋房,疗养组也没幸免。栋梁运走了,椽子也没留下,剩下的只是残垣断壁。</p><p class="ql-block"> 那场洪水过后,洋房搭设帐篷,为村民提供避险之地,疗养组也夷为平地,冬天满目疮痍,夏天蒿草丛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