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樱花重别离

天籁村

唯有樱花重别离

江南雨 文

天籁村 图

　　阳光和煦，催促窗前那株樱花次第绽放。花满枝头，洁白如雪。风一吹，几片落英飞入窗台，将它轻轻拾起，排列掌上，颇像墨迹未干的诗句。由此不禁想起了武汉的樱花，想起同赏樱花的战友。

　 去年这个时节，因釆访“蒙华铁路”（今称浩吉铁路）新建工程来到武汉。横跨南水北调“中线干渠大桥”的钢梁，在武汉工厂制作。在去工厂的路上，竟然碰见阔别多年的战友老黄。当年的朝鲜战场上，我和他并肩在“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上，和敌机巧妙周旋，生死与共。

　 多年未见，老黄乐观开朗的性格不减当年。说我来得正是时候，眼下正是武汉樱花盛开的时节。他笑我肯定没有见过像杨柳垂丝般的樱花，没有见过香气袭人的樱花，更没有见过色彩变幻的樱花，他要领我去赏识赏识。我们乘兴穿武大校园、绕东湖、漫步睛川阁……一路樱花秀色可餐，让我们乐而忘返。

　 我们席地坐在樱花树下，一任花瓣在眼前飘洒，享受花舞人间的乐趣。不时有飞花拂面，或落在衣衫上，不忍拂去。它像一位殷勤的天使，邀请我们走进往日时光里。四周寂静无声，更无人打扰，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昔日的战场。

　　那夜风雪交加，视线极差，铁道兵战士时刻守卫着清川江大桥。敌机投下曳光弹后，随即在大桥一侧扔下定时炸弹，瞬间，冰窟里升起高高的水柱。当年的老黄还是小黄，任机械连的班长。他向团长请命，跳进冰窟拆卸定时炸弹。当他“扑通”跳进冰窟之后，桥上所有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分一秒显得特别漫长。正当众人惴惴不安之时，他的头突然冒出冰窟，哆嗦着说：“炸……弹……卸开了！”

　 当时，我把他的英勇行为写成战地通讯：《冰窟下的无畏战士》。此刻，我歉意地说：“那时战地记者很寒酸，没有配备相机。不然的话，你举着拆卸的定时炸弹冒出冰窟那一刻，照张相该多有价值啊！”他淡然一笑：“好汉不提当年勇，都几十年前的事了。”

　　他问我成都有樱花么？我说原先很少，近年来渐渐地多了，我们居室的窗前就有一株，是白花。他说太巧了，他所在的小区门前有株樱花也是白色。“那就说定，我这里的樱花开了，就站在山坡的樱花下遥望成都；你那里的樱花开了，就站在窗前朝武汉方向眺望。我会念叨几句，哪天你耳朵发热，就是我在念你哩。”

　 老黄家住江夏区，也就是老武昌县。他熟知江夏的来历，和三国时期吴国孙权有密切关系。他不喜欢“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那句童谣。毛主席说得多好：“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这两句诗成为武昌人的自豪！我发现老黄这个曾经的“重庆崽儿”，如今已成为地地道道的武汉人了！他的心灵深处热爱着武汉。

　 心有灵犀。正当我思念他的时刻，他打来电话，我一直悬着的心顿时落地。老黄说话的声音依然铿锵有力，显露出老兵的豪情。他说自从封城那天他就不出门了，社区的志愿者把各家各户的蔬菜篮子放在地上，大家不坐电梯下楼，而是先放下一根长绳，让人把地上的菜篮子系上，再由几人合力往上拉。“这是一项很好的健身运动呢，我很乐意干！”

　 他在电话里问我：“还记得朝鲜歌曲《洛冬江边》吗？”“记得！那是支爱情歌曲，不信我唱几句你听听。”他非常喜欢这首歌的优美旋律。那年在清川江，他就是唱着它跳下进冰窟的。我不无遗憾地说：“怎么不早说！当时你说了我会把它写进战地通讯里。”他嘿嘿一笑：“当时没好意思提啊！”

　 他问我：“窗前的那株樱花开了没有？”“又开了！今年特别旺盛。”他说他门前的也开了。天天站在樱花树下为山下的方舱医院的病人祝福，祝他们早日出院。今天方舱医院宣布休舱了，天大的好消息！

　 最后他发来视频，我一看，是我去年在樱花下，模仿前人“竹枝词”语气，给他朗诵的两句诗：

　　江城两岸无穷树，

　　唯有樱花重别离。

　 这一刻，两颗不老的心紧紧相拥，相约明年樱花时节武汉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