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死记忆

老山野人

      战争与和平是一对矛盾，又是统一的，这一仗不打则已，打，就要打出威风来，保证和平三十年。

                                                ——毛泽东

      老山，位于中国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天保镇驻地船头村以西，中越边境口岸船头西南五公里处的中越边界骑线点上，横亘于中越边境12号至13号界桩之间最高点，主峰海拔1422.2米。

      1984年4月28日，昆明军区14军、11军等部突然发起攻击，一举收复被越南霸占达5年的老山、者阴山等高地。经过数天激战，我军不仅守住了收复的阵地，还攻克了老山以东的八里河东山。

      收复老山之后，南京军区、济南军区、兰州军区、北京军区、沈阳军区、成都军区等都分别在老山战场轮战……

陆军第67军披战袍，挥戈南下！

      1985年3月12日早晨六点吹响集结号，肃静的八里沟军营被出征南疆勇士们的洪亮口号，和刚毅的步伐震得微微颤抖。

      此刻，齐鲁大地上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缭绕着，东边泛出淡淡的红色，田地里的小麦长得绿油油随风摆动，通往村庄小道两边成排高大的白杨吐出点点嫩芽。

      黑山上纵横交错堑壕、单兵掩体依稀可辨。山脚下成片成片的麦地，被士兵们挖出无数个单兵坑、数条壕沟和迫击炮基座。一堆堆一座座小土包像散落麦田里棋子。

      自中央军委作战命令下达后，我们中止一切与外界的书信往来，转入战前训练。让所有战士都超负荷、超体力、超难度的训练。

      营区周边的庄稼地里，被我们践踏的一塌糊涂。附近的黑山、米山上，挖出大大小小的单兵掩体、隐蔽掩体、壕沟、炮位等。

      靶场，枪声不断。战友们都要熟练掌握各种轻重武器的几种射击及动作。

     我在二排，属65式八二无后坐力炮排。“八二无”为地面小口径直瞄炮，特别重视首发命中。我们大都没经过实弹打靶（我在教导队集训时，打过二枚穿甲弹），甚至真的炮弹都没见过。针对这一情况，连、排想出土办法把56式步枪固定在八二无火炮上练习射击，练习打运动目标。

       正当积极备战之时，被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所惊愕。某连85年刚入伍的新兵，深夜逃出营区……

     淄博周村火车站。原陆军第199师步兵第596团做为第二梯队登上闷罐军列，吕嘉明政委坐镇二营指挥。随着一声长长的鸣笛，南下军列慢慢向前滑动。

      战友们有点席地而坐，有的拥挤在闷罐车厢极小的窗口前。向外张望着，含泪看看第二故乡一草一木，使其保留在记忆当中。

      做为一名军人，此时此刻心里都很清楚。世上没有不流血，没有不牺牲的战场。

      军列发出的“哐啷, 哐啷，哐啷”的车轮声。渐渐地把我们带离了山东......

　　在开拔到河南境内，我连被评为“红旗车厢”图左一吕嘉明政委向连李代臣指导员颁发奖状。

      驶出华北平原后，军列绝大多数都爬行于山脊之上或穿越在隧道之中。当军列翻过秦岭，扑面而来的暖风让我们顿感春天的温暖。军列飞驰的两旁，田野之上满是盛开的油菜花，大地就像披上金色的绸缎，被微风吹起一波又一波金色的波浪，很是迷人。

      军列在胶济线—京沪线—襄渝线—成昆铁路线上行驶七天六夜，穿行9省行程3400多公里，于3月18日下午16点左右稳稳地停靠昆明站。

      休整一天。

      3月20日早晨7点登车，由昆明军区第八、十二汽车团摩托化开进400多公里（中途分别在宜良、开远14军营房住宿一晚），于3月22日15时左右进入文山州砚山县集结地域。

      临战前适应性训练就在此地全面展开，训练的艰苦和难度不亚于魔鬼式的训练。

2017年4月重返砚山铳卡村，临战训练住过此屋。

2017年4月重返砚山铳卡村，这是当年生活用水的池塘。

      天不亮，我们就背起二三十公斤重的大石块，有的背上十几红砖，开始往六七百米高的大山跑去，八点前必须爬两个往返。

      早上八点开始山地军事，战场急救等训练。在其后全师举行迫击炮实弹打靶中我连勇拔头筹，二排演练的山地“八二无”一条龙战术在全团推广，葛寅排长个人荣立三等功一次。

     后因山地作战特点，二排“八二无”改为“八二迫击炮”，三排保持原有武器装备。

      说实在的，经过四十几天的军事和体质磨炼。大部分在平原，丘陵地带长大的我们，爬山的耐力大大增强，和山地操炮动作技巧显著提高。

    5月18日晚，每张桌子上摆放了一瓶白酒和一瓶红酒，战友们静静的坐在那里，往日喧嚣的吵闹声全无了，战友们看着满桌子的好菜好酒却没了味口。

月光下，远处彝族村寨里俊男靓女手拉手，围拢在媾火旁，跳着古老的舞蹈，古琴声掺杂着男女尖叫声一起飘荡在夜空。

   明早拔寨出征了，这是离开临战训练地域的最后一顿晚餐，显得格外隆重，也很庄严。

      是啊！战友们一起生活，一同训练，一趟军列从遥远的北方来到祖国西南边陲。

       战友们大都是十八九岁，在开赴血与火，生与死的战场时用紧握钢枪的手，赤诚的胸膛，沸腾的热血。向党，向祖国，向亲人写入党申请书，写血书，写遗书......”

      军人真正的价值就是要在战场上体现。

      我们登上由昆明军区第十二汽车团车队摩托化向麻栗坡方向开进，车队在盘山公路上艰难的行进。一会在山谷之中，一会儿爬上云端，真是云深不知处“蜀道”险难行。战友们一路上昏昏沉沉，一路上又打起精神高唱《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等抒情的歌曲，一路欢笑。

      经过文山州，战时的兵城。顿感战场离我们越来越近，公路上来往的军车穿梭不息，道路旁铺设的野战输油管好似一股股热血源源不断地流向远方，流向硝烟弥漫的老山前线。

      麻栗坡县城，这座英雄的边陲小城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县城坐落在两座大山之中，一条小河穿城而过。

      磨山麻栗坡烈士陵园正在施工，不知是谁说：“我们千万不能躺这里面呀，”内心有点紧张的我们又开始七嘴八舌，胡侃一阵：

       “埋在这里都是些当官的，要不就是战斗英雄象我们这些小当兵的不可能埋在这里。”

      “如果为国捐躯了，你们带上好酒好烟看看我。”

       个个又埋头不语了……

     出县城大约20公里远远看见山坡前竖立一块写着“进入战区”的告示牌子。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心里咚咚跳，欣赏沿途美景的心情嘎然而止。虽然我们早已做好上战场的心里准备，一旦进入战区心里不免有点紧张、害怕。车厢里的我们又一下子安静了，战友们面部表情也严峻了许多。

南温河，通往老山战区的必经之路。

      晚上八点多钟。驶过南温河大桥，往前是磨刀石也是炮火封锁地带了。

      蜿蜒曲折的山路坑坑洼洼，受灯火控制车队拉开间隔，每辆车子前有一名战士右臂系上白毛巾在引导，向漆黑的深山里缓慢爬行。沿途山体裸露发白，塌方的碎石处处可见，忙坏了抢修道路的工兵们。

      路旁一门门152榴弹炮隐藏在迷彩网下，只露出黑洞洞的炮口，炮兵们守候在掩体里随时战斗。

      斯大林曾经说“炮兵是战争之神！”

      晚22点多车停老山脚下小坪寨，我们纷纷跳下车迅速整理装备，趁着黑夜挺进黑黝黝的老山……

      我寻思着等凯旋之日，还能不能返回到小坪寨再看看老山高大挺拔的身姿。我不得而知了，愿真主保佑我！

      此时，我们身背七八十斤重的装备，一字纵队向阵地进发。虽说我们在集结地域，适应性训练四十多天。今晚上阵地要翻越这么多崎岖的山路，还是感觉有点吃力。

      正当全连悄声无息急速前进在湿滑的小道上。我一不留神，脚底打滑，栽了个大跟头，幸好没伤及筋骨，不然还要闹出“出师不利”的臭名。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口令“加速通过！”前面的山口处是越军炮火封锁地带拉大间隔，猫腰快速通过封锁地带…….” 　　

      我们快速穿过越军炮火封锁的一处山口后，拐过一片密林，逼近了82号迫击炮阵地。

       1985年5月20日零点正式接防。

       阵地上漆黑一片，走近才能隐隐约约看见阵地的极小部分。友军们个个兴奋不已，背起早已准备好的装备迅速撤出阵地。

      先期抵达炮阵地的吴茂林副连长和一排长曾宪祥连夜召集各班开了短会，布置了一下任务并向大家简单介绍一下战壕、哨位、炮位情况，让大家尽快掌握了阵地和哨位分布及地形。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我和战友蹲守在哨位里。炮阵地正前方一道“白沙梁子”山脊由东北向西南方向延伸自西向东分别是师炮团观察哨、81号、100号阵地和662.6高地（松毛岭），左前下方船头那拉口方向，右侧千余米就是老山主峰。

　此时，阵地似乎还平静，只能听见山风吹过留下“唆唆”的响声。时不时还能听见老鼠在战壕外闹出动静，咋一听让人毛骨竦立，又使人吓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越南特工摸上阵地了。

      五月的云南已进入雨季。

      白天，我们冒雨加紧修固炮位基座，夜间各班按连指统一命令深挖阵地与哨位、炮位与连指挥所之间的堑壕，并用杂草树枝遮挡在堑壕外以防被越军发现，猫儿洞、防炮掩体和哨位用波纹钢、工字钢修筑。

各炮按照1072连炮观传送的射击诸元进行试射校正，随时应对越军对老山前沿阵地发起偷袭，也为长期作战做准备。

       5月23日晚21点左右，只见天宝口岸那拉口方向红光一闪，刹时老山前沿阵地传来猛烈的炮击声。爆炸声在山谷中回荡，悬停在半空中照明弹白光洒满前沿阵地……

       0号哨位，五连要求炮火支援......

       74、76号阵地，二连要求炮火支援.....

       郑海滨连长，带领侦察班坚守在1072炮观向炮阵地下达了一道又一道发射指令。

       阵地上传来吴茂林副连长开炮指令“各炮快速调整火炮。”

       “射击储元，方向140，

         标尺0—21，10发急促射。”

       雨下了几天，激烈战斗一刻没停。战友们全然不顾连续作战的疲劳，个个头戴钢盔赤膊上阵，脚踩在厚厚的泥浆里，浑身上下全是泥浆。炮身打红了覆上沾满泥浆外衣降温，继续装填炮弹。

   战至28日晚八点左右，四号炮位，也是全连基准炮突遭一枚炮弹击中......

   战友们冒着浓浓硝烟，一边炮火还击一边抢救伤员，有四名战友当场牺牲，他们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可恨的越军炮火，夺去了四名年轻的生命。他们为祖国的南疆洒尽了最后一滴血，长眠在南疆这块热土上。

   我和刘玉忠战友在哨位上才幸免遇难，是张清富兄弟替我牺牲了……

张清富，17岁。1984年底从山东郓城参军到部队，小脸蛋尖下巴，笑起来还有一对小酒窝很腼腆，个子不高身体偏瘦。他说过一句话：“跟你在一起不会牺牲的。”我永世难忘。

    28日晚安排他和刘玉忠去站哨，他胆小害怕对排长说：“我想留在炮位。”排长命令我去站哨，真是世事难料，我替他站哨他替我把命丢在炮阵地上......每每想起这些还会潸然泪下，35年了我替他活着。

姚峰，安徽凤阳人，1983年元月入伍，1985年5月28日晚牺牲在老山82号阵地。

胡正泉，山东滕县人，1983年元月入伍，1985年5月28日晚牺牲在老山82号阵地。

赵永彬，山东招远人，1985年元月入伍，1985年5月28日晚牺牲在老山82号阵地。

张清富，山东郓城人，1985年元月入伍，1985年5月28日晚牺牲在老山82号阵地。

让我们永远记住他们吧！四名战友血洒炮位为国捐躯！

      从初上阵地参加战斗到5月31日晨，我连以准、猛、狠的炮火强有力的支援了前沿步兵战斗。共发射炮弹230余次4062发，仅在28日晚至29日5时30分许。全连共计发射炮弹1155发，摧毁越军“60迫”二门，“82迫”一门，“40火箭筒”一具，炸毁越968高地大部表面工事，歼敌57人。被团前指及步兵连队赞誉为“神炮连！”

    据战史记载，199师全体指战员在克服刚从友军接防不利的情况下，经过顽强战斗彻底粉碎了越军蓄谋已久的“M1-T5”进攻计划，以伤亡不到百人的代价重创越军982团，杀伤越军981团一部，共毙敌649人，伤敌89人，击毁敌各类装备40多件，首战取得“5·31”大捷。

      此战后，坚决粉碎了越军企图夺回老山的信心，越军再不搞大规模反扑，而是转为对峙拖延的方针，由此可见陆军第199师参加“两山”轮战起到了何种重要作用。

      不过，我们还是丢失了那拉前沿211高地上的2个哨位。一场惊动军委，悲壮惨烈的“添油”战术即将在211高地争夺2个号哨位上打响……

     岁月悠悠，光阴荏苒。35年了，弹指一挥间。当年血气方刚的我，如今已是皓首苍颜。饴含抱孙享受天伦之乐。但我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们曾经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部队，奉献给祖国领土完整，和边境人民的安宁生活，我们无怨无悔！

      在默默的祈祷和深深的怀念之时，十八、九岁的芳华也永远定格在他们的心底，永远忘不了那熟悉的孩子般灿烂的容颜！

     2020年5月，是我连赴滇对越防御作战35周年！谨以此文献给血洒南疆的英烈！

     “只争朝夕，不负韶华”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梦和强军梦而不懈奋斗！愿我们的祖国越来越繁荣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