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呆 — —大 鹏

高老闲人

　　咋一听到阿呆的死讯时，我着实吃了一惊，多少有些接受不了。

阿呆是二妹曾经饲养过的一只宠物狗。虽说在六年前被二妹送给了朋友，可在此期间，我仍能从二妹口中了解到阿呆在新环境里的生活状况。用二妹的话说，阿呆在新主人那里牛逼大了去了，几乎不碰狗粮，顿顿吃美国进口的鸡胸肉脯和秘制牛肉条，喝的水还是进口的阿尔卑斯山的瓶装雪水。之前阿呆头顶上梳着的一条小辫子，现在变成了三条朝天辫，分别用三种不同颜色的头绳挽起，显得牛气冲天！新主人家住别墅，为了阿呆进出方便，竟把好端端的大门下面凿出一个小出口。除了新主人按点遛狗外，阿呆随时可以单独外出。这样一来，新主人家里再也看不到阿呆的一粒粪便、更闻不见阿呆那特有的尿骚味儿了。阿呆的地位变了，白天依偎在新主人的怀里，晚上被抱上床仰面朝天躺在主人的枕头边酣然大睡，俨然一副王子的尊贵派头。阿呆属于年长的狗狗，送人那年是八岁，现在已经十四岁了。据科学推算，狗的一年等同于人的七年，如此算来阿呆已然是百岁寿星！尽管它是寿终正寝，也在我的预料之中，但心里还是按捺不住地涌上一丝淡淡的哀伤。脑子里萌发出来为阿呆写点儿东西的念头。。。。。。

　　二妹在北京的家中饲养着两只狗狗，一个叫雷蒙,另一个就是阿呆。

二妹算是一位成功人士，生意从北京做到了美国。一年就有半年的时间逗留在美国。北京家中的狗狗不是寄养在宠物委托中心，就是让公司的员工帮忙照看。每逢我与老伴儿和二妹在北京小聚时，二妹和我们交谈最多的话题无外乎是这两只狗狗。她对它们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宠爱有加。她说自己若有一分奈何，也不愿把狗狗们寄养在宠物中心。宠物也有寄人篱下的心理。每次她从美国回来，总觉得狗狗们身上的毛没有了之前的光泽、整个身形似乎也变得憔悴了。二妹竟能从狗狗眼神里看到一种委屈或对主人的一丝抱怨，远不如待在自己身边放心。每每这时，二妹竟忍不有些感叹和伤怀……对那两只狗狗的喜爱，以至于和它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亲情。那次，我和老伴儿竟不约而同主动提出，二妹不在北京的时候，我们愿意照看这两只狗狗，顺便给她看家。

雷蒙是一只有特色的小母狗，一种被称做“丝毛根”的稀有品种。浑身呈银灰色的毛泛着光泽，用手抚摸上去就像缎子似的油光水滑。雷蒙四肢健壮、反应敏捷，遮掩在长长的发辫下的那两颗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珠子，看人时熠熠发光。二妹常不无夸张地说，雷蒙的眼睛能摄人魂魄，与人交流时能读懂你的内心世界。雷蒙身上不仅携带着主人的那种富贵之气，还显得有些骄横跋扈的样子。无论是家里来客人或带着它们外出遛弯儿，雷蒙似乎对任何人都充满敌意，逢人就是一通长时间的狂叫。这种不友好的态度经常把人吓一跳，让好多喜欢它并想与它亲近的人望而却步。相比之下，阿呆乖巧多了。阿呆是纯种的“约克夏”，一只体型娇小玲珑，灵动呆萌的小公狗。驼色的体毛毛茸茸的，长而柔软、几乎拖到了地下，浑身像是穿了一件华丽的外衣，洋气十足。一颗小脑袋配着一双不大却挺灵光的眼睛，尤其与人对视的那一刻，小脑袋不停的左右晃动着，眼睛滴溜溜转动着，似乎在窥视和研究对方的意图。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你轻轻唤一声它的名儿，逗它玩儿时，阿呆会立刻跑到你跟前，先是对你的手脚一阵狂吻，然后半躺在你的脚下打滚撒娇，嘴里还不停发出吱吱的叫声。

　　雷蒙和阿呆可以说是小区里的一对明星宠物。带着它们外出遛弯时，刚一出电梯轿厢门，两只狗狗就像是要争抢前面的一块美食似的，相互拥挤着、狂叫着，争先恐后地往外冲去。两个毛茸茸的身躯奔跑着，更像是弹出去的两颗颜色不同的绣球似的。它们时而在小区里的草坪上翻滚撒欢儿，时而或快速穿梭于稠密的灌木丛里戏耍，嘴里不住地发出欢快的哼唧声儿。它们呆萌又美丽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道风景，博得小区里好多人的喜爱，免不了引得一些年轻人常用手机给它们拍照，说到这儿，不得不提拍照时出现的一个小插曲了。一次，有几位来小区串门的年轻小姑娘们，纷纷拿着手机想给它们拍照，其中一位小姑娘走近雷蒙，蹲下身想拍一个近照，她把手机调整好角度才准备摁动快门，雷蒙先是有些不知所措，紧接着像见到了什么怪物，猛然间对着小姑娘手中的手机汪汪狂一阵吼叫，甚至猛地冲过去张开嘴巴要叼咬对方的手机，小姑娘顿时惊吓得弹跳了起来，意欲放弃拍照时，阿呆却不知什么时候溜到小姑娘跟前，讨好般在对方脚底下撒起娇来，边晃动着脑袋望着对方，从喉咙里挤压出嗯嗯的声儿，仿佛在和对方商量着什么。小姑娘立刻转惊为喜，重新蹲下身来，连续给阿呆拍了几张，阿呆好像理解了对方的意图似的，竟摆弄起各种造型，忽而侧面躺下、忽而原地打滚，再后来将后腿直立起、前肢频频做出作揖状。小姑娘欣喜万分，一把将阿呆抱在怀里，全然不顾干净整洁的裤子上沾着的四只泥土印，用自拍照的角度又拍了好几张照片。这时，小区里的人已经围了一圈，大多数人都熟悉雷蒙和阿呆，人们嘻嘻哈哈笑着，指指点点热议着阿呆，说阿呆不仅为伙伴雷蒙解了围，竟然还会摆姿势拍照，简直要成精啦。

　　阿呆的身上似乎有着一般宠物没有的亲和力，在它的生活里几乎没有陌生人。有一次，我带着它们在小区里溜了一大圈，快回到楼单元门口时，突然发现脚跟前只剩下雷蒙，阿呆却不知去向。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两只宠物可是二妹的心头肉，阿呆一旦丢失，我如何给二妹交待啊。于是，我边顺着原路快速往回返，边大声呼唤着阿呆的名字，急得嗓子都快冒烟了。当我走到小区南门的小卖部门口时，只见小卖部的老板笑眯眯从里面走出来，阿呆正在对方的怀里嬉戏玩耍着。原来刚才路过这里时，阿呆窜进了小卖部，和那儿的老板玩耍了一会儿，老板怕我着急，抱着阿呆出来找我。见了阿呆，我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没好气地大声喊叫了阿呆一声儿，没曾想阿呆见了我，照旧是晃了晃脑袋，竟没有做出那种见了主人应有的反应。
事后，我听二妹讲，阿呆的这种与人自来熟的“亲和力”，据研究宠物的专家分析，是属于一种叫做“易主遗弃症”的表现。当一只宠物多次频繁的更换主人后，宠物会从心理上对主人的概念变得淡化和无所谓，见到任何人都视作是主人一样了。阿呆来二妹家之前已经三易主人了。阿呆的第一任主人家中曾经饲养了三只约克夏。阿呆两岁时，主人要定居国外，只好把这三只宠物分别送了亲朋好友；阿呆的第二任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一年后，女主人有了孩子，就没有精力带阿呆了；后来，阿呆又跟了一位年长的独身老太太。老人家十分喜欢它。在老人身边陪伴了两年后，老人不幸患上了哮喘病，没法继续养阿呆了。出于对阿呆的疼爱，老人总想为阿呆找一个好人家。刚巧老人家的邻居正是二妹公司的一个员工，加上阿呆又是纯种的约克夏，二妹自然喜欢，就这样，阿呆走进了二妹的家中。才半年时间，阿呆就成为小区里宠物爱好者关注的对象，有几位看好阿呆的人，都想得到阿呆，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于是有人采取了委婉迂回的办法，建议二妹在美国期间，阿呆由她代为饲养，等半年后主人回来再将阿呆归还。他们是想，如此时间久了，二妹或许会放心将阿呆送给自己。二妹有些哭笑不得，认为这么做和寄养在宠物委托中心没有两样，并客气的回绝了对方。还有一位和二妹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一位外表华丽的中年贵妇，据说她家中饲养了一群名贵宠物，她曾两次提出想用家里的贵宾和佳乐士两只名贵宠物交换阿呆，也均遭到二妹的婉言拒绝。

　　阿呆是可爱的。

　　二妹真正喜欢的还是雷蒙。雷蒙比阿呆小两岁，从朋友家抱回来时才一个月大，用二妹的话讲，自己和雷蒙是陪吃陪睡相伴了三年，感情胜似母女。二妹认为，雷蒙先入为主是一个方面，还有两个在二妹看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雷蒙身上不仅秉承着她的雍容华贵和豪气，甚至霸气！而且雷蒙有第六感。每次二妹去美国的前一个星期，雷蒙就有感觉。每天晚上要在二妹出国常用的那只红色大旅行箱旁边静卧，脸上流露出又要和主人别离时的那种郁闷。而当二妹要从美国返京的前三天，雷蒙就会显得兴奋起来。用嘴拱开门口的鞋柜，从里面叼出主人那双拖鞋来。每天嘴里含着一只拖鞋、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不停地沿着房间四周转好几圈后，又把拖鞋放回到原处，直至主人进门为止。当然，这是除去二妹，谁也无法享受到的一种待遇。
雷蒙对于阿呆的到来是表示排斥的，每逢到饭点，食盒里面的狗粮总是被雷蒙争抢着先吃，直到吃饱了才肯离去。阿呆有时也会哄抢，但肯定遭到雷蒙凶猛的呵斥。阿呆性情似乎有些厚道，忍让为先，极少发脾气。后来，为了避免抢食，根据雷蒙体壮腿长弹跳好的特点，特意在餐桌上为雷蒙另外摆放了一只食盒，这样，一到饭点餐桌的食盒里盛满的狗粮，雷蒙就会跳到餐桌上独自享用。
雷蒙不仅骄横，还喜欢经常依偎在主人怀里，当主人一落座在沙发上，雷蒙就会敏捷地从地下精准地弹跳到主人怀里，这似乎成为它独享的“殊荣”。阿呆由于四肢短小，连沙发的一半都跳不上去，经常也会急的团团转。有一次，我心血来潮，让老伴儿把阿呆抱在怀里，以便试试雷蒙的反应。阿呆受到如此高的礼遇，顿时感到受宠若惊，嘴里吱吱叫着，开始撒欢，红润的小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不停的舔着老伴儿的下巴。从未接受过冷落的雷蒙，在沙发下面转了几圈后，先是对着老伴儿嘴里发出吱吱呀呀的抱怨声儿，然后又冲着阿呆吼叫了几声儿。不料阿呆翻身跳起来，四肢站立在老伴儿的腿上，摆出一副挑战的架势，脖颈直挺挺的，浑身的毛发都竖立了起来，短尾巴剧烈摇摆着，晃动着小脑袋，居高临下对着雷蒙汪汪汪好一阵狂吼。似乎是对被雷蒙长期压制的一种宣泄，大有不获全胜绝不收兵的样子。在阿呆强烈的吼叫声中，雷蒙的叫声儿逐渐弱了下去，瞧着阿呆得势的样子，我和老伴儿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

　　阿呆不光有脾气，也有心眼儿，接下来的一件事儿让我对阿呆有了新的认识。在二妹家里照看这两只可爱的狗狗，原本是一件舒心惬意的事情，但也存在着不尽人意之处。由于在之前的几年中，两只狗狗长时间圈养在宠物中心，没有养成憋尿的习惯，即使现在每天早中晚外出溜三到四次，回到家里，地上依然能出现屎尿。雷蒙还可，母狗撒尿在地面上，能看得见，便于拾掇清理，而公狗尿却只闻其味儿，不见尿渍。循着味儿仔细检查，不难发现家中的一些墙角、衣柜和门框下角都有尿渍，房间里不时弥漫着呛鼻的尿骚味儿，这显然是阿呆的杰作。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特意从宠物用品店买回来几张狗狗撒尿专用纸，把纸铺在阳台上，据说这种纸有一种味道，狗狗闻着味儿，就只能选择在纸什么排尿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效果还行。当我正庆幸这个办法的灵验时，有一天下午，我从外面买菜回来，刚准备把菜送进厨房，见阿呆从卧室里的走出来，从容地走到厨房门口，先是翘起左腿冲着厨房左门框尿了一股，紧接着又抬起右腿，第二股尿冲刷在右边门框，看着尿液顺着门框往下流的那一刻，我就像被阿呆戏耍了一番，血一下涌上脑际，我大喊一声，阿呆！阿呆直愣愣地望着我，才要冲我晃动脑袋，我蹲下来，用右手食指照着它头上狠狠弹了一下，阿呆吱吱叫起来。我仍不解气，抬起手一巴掌朝阿呆扇了过去，伴着一阵尖叫声儿，阿呆猛地钻到钢琴下面，好半天不敢出来，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好像感到不服气……接受了一次惩罚之后，有一段时间它没有再乱撒尿。

　　一天，我躺在沙发上准备午睡，才有了点睡意，就感觉到沙发下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坐了起来，见阿呆正在咬着我的拖鞋来回走动，见到我，口中咿咿呀呀像要对我表达什么。我正思忖着，阿呆叼起我的一只拖鞋边往厨房走边直勾勾看着我。我连忙随着阿呆走进厨房，只见厨房和空调压缩机之间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两团黄色的尿液和一条黑色的粪便，一看便知这是雷蒙干得好事儿。一旁刚刚排泄完的雷蒙，若无其事的看了我一眼，摇摇尾巴，昂着头，傲慢地从阿呆身边走出厨房。阿呆习惯性地闻了闻地面上的尿，然后侧着脑袋边朝我翻动着眼珠子，边冲我叫个不停，急促而剧烈的叫声仿佛要告诉我什么。我完全明白阿呆的意思，它不仅在揭发雷蒙的行径，叫声里还包含着一种向我申述的含义—阿呆分明是在求得一种公正。我几乎被阿呆的行为震撼到了，激动地一把抱起了阿呆，我的额头摩擦着阿呆毛绒绒脑袋，一时无语。

　　难怪有人说，有一些动物很聪明，它们和人类的差别只是不会张开说话而已。
与雷蒙相比，阿呆要显得诚实的多。
二妹每次从美国回来要给两只狗狗带好多肉条，肉条是经过深加工过的，虽是狗狗最爱吃的美食，但狗狗一旦吃多了极易患上脂肪肝。雷蒙和阿呆平时以狗粮为主，一周才喂一次肉条。
有一天早上，我取出两份肉条（一份儿是两块），刚放进食盒里，就被两个小家伙各自叼抢进口中吞了下去。吃完后，雷蒙望着我，舌头舔着嘴唇，喉咙里哼唧着，意思还想吃。面对这种情况，若是二妹在场，定会给雷蒙多吃一份儿的。见我没反应，雷蒙耍起了小脾气。那天，竟连食盒里的一粒狗粮都没有碰。当晚，我带它们外出溜达回来后，发现雷蒙走路时腿突然变得一瘸一瘸的，我最初还以为雷蒙或许是跑得急，引起的腿抽筋，并没有在意，没想到这种现象到第二天早上依然存在，由于雷蒙腿瘸，甚至影响到外出遛弯了。我着急了，雷蒙可是二妹的掌上明珠，一旦把腿整瘸了，不好交代。于是我和老伴儿把雷蒙装进狗包里，急忙来到附近的一家宠物医院。经过排队、挂号，最后给雷蒙拍片检查了一番，没有任何异常，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从医院回来后，雷蒙的腿依旧是老样子，我心想，既然诊断没问题，养几天就会好起来，我想用肉条安抚一下雷蒙。不料，我刚从袋子里取出肉条，手还没有来得及放下，雷蒙就从地下一跃而起，把我手中肉条腾空叼了去。看着嘴里含着肉条、撩起健壮的四肢、满屋子乱窜起来的雷蒙，我恍然大悟----原来雷蒙腿瘸是装出来的呀！为的是骗吃肉条想出的计策。我和老伴儿顿时被雷蒙的“狡诈”行为逗乐了。

　　没两天，阿呆也跟着演绎出了一场与雷蒙相类似的情节----阿呆的腿也瘸了。和雷蒙所不同的是，阿呆走路的模样显得楚楚可怜，每走动几步，总要看我一眼，眼神里透着求助，我试着用之前安抚雷蒙的办法，拿着一根肉条送到阿呆嘴边，阿呆只是闻了闻，没有吃，而是用舌头不停舔我的手。我意识到阿呆或许真是病了！我轻轻用手摸了摸它的大腿，阿呆连连发出几声痛楚的哼叫。我和老伴儿再次来到宠物医院，却检查出了问题----阿呆的右腿韧带拉伤。医生说，五六岁的狗狗属于年长者了，如果身体缺钙，就会出现这种症状，慢慢调养一段就会康复。一周之后，阿呆果然又恢复常态了……

　　第二天一早，当阿呆被新主人抱在怀里，准备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阿呆眼睛里闪烁着两颗亮晶晶的东西，我的喉咙口感到一阵发涩，就连一向大度的二妹也变得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在我的眼里，阿呆就是一个精灵。当它从我的视线中彻底消失时，我由衷感叹着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同时感到阿呆是幸运的，它在离开二妹家后没有再次更换主人，而是一直在新主人家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了六个年头，无疾而终。对阿呆和对我们大家来说，也算一件欣慰的事情。
我又一次来到二妹家中，比阿呆小两岁的雷蒙见到我，虽依然显得热情奔放，反应却远不如从前了。耳背、眼神也开始变得暗淡了，甚至连沙发也跳不上去。我习惯性的抱着雷蒙坐在沙发上，我边抚摸着它身上开始变得枯燥的毛发，边与它唠叨起来。卧在我腿上的雷蒙似乎在犯困，没有明显的反应。当我和它谈起了它的老伙伴阿呆时，雷蒙就像听懂了我和话似的，一下子来了兴趣，它四肢站了起来，两颗黑宝石似的眼睛又恢复到先前的明亮，直勾勾望着我，嘴里不住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在追忆着往昔岁月里与阿呆一块儿玩耍的情景，又像是对一个逝去的生命怀着深深的眷恋……

　　我静静听着雷蒙的叙述，同时从雷蒙闪亮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它冲我晃着小脑袋，嘴里吱吱发着声儿，像是在对我轻轻诉说着什么----它就是阿呆。

　　和两只狗狗相处的日子里，我感到无比的快乐！它们带给我的不单单是逗乐解闷的情趣，它们还能用思想与你交流、甚至还与你斗智斗勇。更使我感叹不已的是，阿呆的某些行为竟深深感动了我。那是两年后二妹搬入新居不久发生的事情。那时，我们家里出现了新的情况，外孙女出生，需要我和老伴儿前去照看，二妹又不愿意再次把两只狗狗寄养在宠物中心，更重要的是，二妹的朋友，当初提出要用两只名贵犬交换阿呆的那位贵妇，几年来一直对阿呆情有独钟，曾经和二妹张了无数次口要阿呆。根据眼下两只狗狗的情况，二妹终于松了口，决定把阿呆送出去。听说阿呆要被送人，我颇有些不舍，挤出时间去了二妹住处----阿呆的新主人明天来接它，大家还有一天的时间陪伴它。我像往常一样，带它们外出遛弯，喂食，还给它们洗了澡。自打我进门起，阿呆就显得闷闷不乐，它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午饭后，我准备再带它们出去溜溜，阿呆却不见了，我和二妹把三百多平米的房子里所有能够藏匿的角落几乎寻找了个遍，竟不见阿呆的影子。直到天黑下来，我才在空调机房的压缩机下面找见了它。阿呆似乎清楚自己明天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家了，它开始沿着各个房间和客厅走动起来，并不停地深深地嗅着每一处地方。阿呆神情专注的样子，像是研究什么或寻找着什么似的，又仿佛是要把整个家里所有的它所熟悉的气息吸入到它的肺里似的……阿呆接着又走进储物间，这里是阿呆和雷蒙排泄的固定地方，阿呆是冲墙或门框撒尿，它每次尿完后必须及时洗刷，不然尿骚味儿会弥漫在家里，这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儿，也算是二妹要把阿呆送人的原因之一。阿呆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低着头在地中央连着转了几圈后，忽然抬起了右腿开始撒尿，这一违背公狗生理特性的举动把我惊住了。地面上随即出现了一条黄色的尿液。阿呆落下腿，接着快速走到面池下面，叼起那柄刷尿专用的海绵刷子送到了我面前，冲着我摇尾晃脑袋。从它嘴里发出的那种熟悉的咦咦声儿比往日里弱了许多。我突然明白，阿呆做这一切是想证明自己完全可以像雷蒙那样排尿，既便于清理又减少了尿味儿。阿呆是不想离开这个家啊！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顿时感到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儿。

第二天一早，当阿呆被新主人抱在怀里，准备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阿呆眼睛里闪烁着两颗亮晶晶的东西，我的喉咙口感到一阵发涩，就连一向大度的二妹也变得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在我的眼里，阿呆就是一个精灵。当它从我的视线中彻底消失时，我由衷感叹着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同时感到阿呆是幸运的，它在离开二妹家后没有再次更换主人，而是一直在新主人家中无忧无虑的生活了六个年头，无疾而终。对阿呆和对我们大家来说，也算一件欣慰的事情。

我又一次来到二妹家中，比阿呆小两岁的雷蒙见到我，虽依然显得热情奔放，反应却远不如从前了。耳背、眼神也开始变得暗淡了，甚至连沙发也跳不上去。我习惯性的抱着雷蒙坐在沙发上，我边抚摸着它身上开始变得枯燥的毛发，边与它唠叨起来。卧在我腿上的雷蒙似乎在犯困，没有明显的反应。当我和它谈起了它的老伙伴阿呆时，雷蒙就像听懂了我和话似的，一下子来了兴趣，它四肢站了起来，两颗黑宝石似的眼睛又恢复到先前的明亮，直勾勾望着我，嘴里不住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在追忆着往昔岁月里与阿呆一块儿玩耍的情景，又像是对一个逝去的生命怀着深深的眷恋……

我静静听着雷蒙的叙述，同时从雷蒙闪亮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它冲我晃着小脑袋，嘴里吱吱发着声儿，像是在对我轻轻诉说着什么----它就是阿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