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岁月

士心

<p>&nbsp;&nbsp;&nbsp;&nbsp;</p><p>&nbsp;&nbsp;&nbsp;一九六八年底,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管是否自愿,老三届初、高中生无一例外,上山下乡,奔赴广阔天地。我没有和同学们一起集体下乡,而是投亲靠友到我堂伯所在的黄陂县天河公社戴墙大队。</p><p>&nbsp;&nbsp;&nbsp;&nbsp;堂伯所在的村庄叫戴家墙,奇怪的是没有一户姓戴的,倒是有王、李、陈、杨、涂、叶等杂姓,是一个有好几百人口的较大的自然村,分南北两个生产小队,我住在大伯家,在南边的第三小队,由于没什么副业,比较穷,一个分值(十分丿只有三毛多钱,给我评定的工分是八分,也就是说,我干一天可挣两毛多,一个月可挣六元钱。村里地少人多,打下的粮食交完公粮后,分到各家就不够吃了,开始我在大伯家搭伙,伯母心疼我,每餐多放一把米,但她家子女多,我不好意思一人独呑,因此经常吃不饱,后来我自己开伙,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吃了,刚打下的新米我一顿可以吃一斤,一个月的口粮十天就吃完了,怎么办?找队长扯皮,队长在队委会上讲不能把知识青年饿死了,对我作了特殊规定,没米就到仑库里称,没烧的就到稻场上拖,这样多吃多占的结果是第一年就亏空了十多元,第二年结算如何不知道,因为我招工走了,反正我一百八十元安家费存在队里,除了买农具和买鸡蛋当菜吃花了一些钱,剩余的还清亏空应该够了的。</p><p>&nbsp;&nbsp;&nbsp;&nbsp;我拿八分工跟队里的妇女一样待遇,干活也就跟她们在一起,但三天后我死活不干了,队长问我原因,我说她们尽讲流氓话,原来女人在一起干活,除了家长里短,就是开荤玩笑,讲荤故事,第一天有人打招呼,说这里有学生伢,大家忍着吃了一天“素”,第二天有人忍不住开“荤”了,到了第三天那简直是“大鱼大肉”一起上了,她们开心地大笑,我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耳朵堵上。队长听得哈哈大笑,说她们这是为了解乏,干活不吭声,会把她们憋死,习惯了就好了。没办法,同工同酬,男劳力的活我要么不会干,要么干不动,好在时间长了,耳朵听起了茧,也就没什么了。其实她们对我都很好,教会了我很多农活,有时也开些善意的玩笑,如栽秧时,我栽得慢,往往被她们围在中间,一会留很寬,让我两边够着栽,一会留很窄,看我双脚并拢翘着屁股一步一挪的样子,她们嘻嘻哈哈笑得前仰后合,有时我拆开一个秧把,会发现里面包着一条蛇,把我这属蛇又怕蛇的人吓一跳。后来我就去挑秧,故意把秧把丢在她们身边,溅她们一身泥,但我只敢背过身去偷偷笑一笑,因为我曾经见过有一次队长把她们惹毛了,被她们按在地上往褲裆里塞泥巴,那滋味肯定不好受!</p><p>&nbsp;&nbsp;&nbsp;我们下乡时没想到后来会招工,打算在农村“盖栋房子,娶个娘子,生个儿子,过一辈子。”因此,也要学点技术活,经队长批准,首先让我学耕田,第一次放“单飞”时,我兴致勃勃的扛着犁,牵着牛,还哼着歌,但收工时差点崩溃了,因为那条牛完全不听我指挥,喊左它右,喊停它走,我骂它,它还回头用那牛眼睛瞪我,把我气得半死,在村头,一个堂兄告诉我,牛欺生,想它听话,要让它怕你,我觉得有道理,就把牛拴在大树上,用鞭子猛抽,直到队长赶来制止了。你还别说,第二天,那牛老实多了,我没打它也没骂它,但有人骂我了,原来我技术不到家,犁线走得歪歪扭扭,有的地方没耕到,混水中看不到,但抄田的人感觉得到,他抄得吃力就开骂了,抄田是农活中的顶尖技术,抄田的人都是“老把式”,他的辈分也比我高,他骂我也只能洗耳恭听,心想下次注意,但没有下次了,队长对我打牛已有意见,加上这件事就让我“下课”了,看来学技术没指望了,好在他也还体谅我,凡是队里有出公差的事都会安排我,这样我不仅耳朵可以清静一些,也可以不用自己开伙做饭了。</p> <p>当年欢送知青上山下乡。</p> <p>插秧和挑秧。</p> <p>耕田。</p> <p>&nbsp;&nbsp;</p><p>&nbsp;&nbsp;&nbsp;&nbsp;最舒服的公差是“看水”。当天气干旱到本地的堰塘都无水抗旱时,只能从水库买水灌溉庄稼,买水以大队为单位,当确定某曰某时到某曰某时为某买水大队供水时段时,某大队就要派人到上游所有放水口驻守,防止别人掘口偷水。看水的人从各小队抽调,这活很重要也很舒服,其他小队安排的都是老年人,我们小队照顾了我,因为要全天二十四小时看守,一般分白天晚上两班倒,而同去的老人也照顾我,只让我上白班,这样我每天扛一把铁锹,带一本小说,在驻守的口子边找颗大树,在树荫下或坐或躺,比起在家割谷插秧的人,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我曾经问过一位老人,真有人来偷水怎么办,他说别怕,白天不会有人来,我问晚上呢?他说一般没有,真有也不是偷,是抢!一帮人围上来,啥话都不说就扒口子放水,我问那怎么办,他说能怎么办,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讲好话让他们少放点,要是硬抗非挨打不可。我暗想,难怪他们不让我值夜班,可能也是为了保护我怕我年轻气盛挨打吧。神仙般的日子一般不会太长,三到五天也就撤了,回去时真有点恋恋不舍。</p><p>&nbsp;&nbsp;&nbsp;最危险的公差是“防汛”。六九年发洪水,我和队里的几个人包括我大伯到黄孝堤防汛,住在黄花涝镇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平时也就是巡巡堤,看看水,开始我以为跟看水差不多,也是一美差。但一天凌晨,我睡得正香,突然接到通知,堤上出现险情,所有防汛人员全部上堤,记得那时下着倾盆大雨,我跟在大伯他们后面高一脚低一脚往堤上跑,摔了好几跤,跑到堤上一看,原来是靠近黄花涝镇的一段堤出现垮塌,大慨有十多米寬,靠水的那一边已被部队战士用装满土的几排草包垒起来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往草包后面填土,当时的情况真是惊险万分,虽说天已晴了,但河里的水还在不断上涨, 战士们垒一层草包,水就跟着涨一层,我们挑担下到草包后面填土时,只见草包墙已有一人多高,有的地方在慢慢渗水,这是想当危险的,一旦草包墙垮塌,下面的人必被冲走,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在下面,凡是有人犹犹豫豫不敢下去时,他就一把拉下去,口里还骂骂咧咧:“你他妈的,平时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关键时刻就怕了,跟老子下来!”我挑土下去时,下面的泥巴已没过小腿,走一步要费很大的劲,把土一倒,马上拼命往上爬,我还真有点佩服那个干部,后来才知道是个副县长。情况越来越危急了,草包间的渗水越来越多,有的甚至像水柱一样往外噴射,稍微有点防汛常识的人都知道,堤已保不住了,尽管那个干部还在下面骂,甚至央求,但挑土的人没一个敢下去,部队首长也命令战士撤退,而且要几个战士把那个干部强行拉上来了。很快,那道草包垒起的墙轰的一声崩塌了,肆虐的洪水像野兽一样撕扯着两边的土堤呼啸而下,形成了一道近百米宽的口子,我们慌忙退到安全地带,那个干部跪在地上,捶地痛哭,部队首长在安慰他,不知他后来挨处分没有,我们觉得他还是尽职尽责了的,天灾人祸,谁也挡不住。正在这时,河上传来呼救声,原来是一条抛石料加固堤防的木船正慢慢朝缺口滑去,岸上的人都发出了惊呼,木船一旦滑进缺口,肯定船毁人亡,幸亏船老大还算冷静,他用一根绳子一头系在桅杆上,另一头绑住一块石头扔上岸,岸上的人一起用力把船拉回岸边,真是九死一生。大堤破口的同时,堤下到处响起急促的锣声,正在田里抢收庄稼的人拼命往村庄里跑,我正为他们担心,大伯说不要紧,妇女孩子老人都已转移,留下的都是壮劳力,而且每个村都扎有木排。后来也证实,黄陂的堤倒了没死一个人,孝感的堤没倒,因为没防备反而淹死了一些人,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黄陂倒堤,孝感死人。难怪后来孝感把黄陂从地区“开除”了,但也成全了黄陂,成了武汉的一个区,级别也上升了。</p><p>&nbsp;&nbsp;&nbsp;&nbsp; 最累也最好玩的公差是“做堤”。做的是黄孝堤,顾名思义,就是黄陂孝感共建的堤,孝感那一段高大坚固,黄陂这一段相形见绌,无论哪一段堤破,两县人民都要遭殃,六九年破堤,孝感有点冤枉,黄陂心中有愧,于是,冬闲时调集了大批劳力,加固堤防。附近的村庄借住不下,只能在河滩地里以生产小队为单位搭棚子,土砖墙,芦席顶,中间是过道,两边土砖墙上搁上木板就是床,旁边再搭一个小棚子,支上一口大铁锅,就是厨房。至于厕所,荒郊野地,到处都是。每天天没亮就被催起来,吃完早饭后就出工,从河滩地往堤上不停地挑土,对于我这个缺少磨练的学生来讲,那简直是一种煎熬,堤高坡陡,挑上去了就不想下来,没几天肩膀就磨破了,只能咬牙坚持。可是,那些壮劳力就不在呼了,精力过剩时还会赌上一把,就是堆起来一担土,足有两百多斤,扁担上再绑一根锄头把,土上面压两元钱,谁挑上去就是谁的,每到此时,那里就会围满呐喊助威的人群,成功了,大家就会高兴地欢呼,谁半途倒下了,人群中就会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声,但在我看来,不论成功者还是失败者,他们都是勇士,那么重的担子,不是谁都敢上去试一把的,我就不敢。活重肚子就饿得快,每天都盼着早点收工吃饭,但全工地收工有一个统一的号令,就是指挥部房顶上的旗子落下,每当我饿得前胸贴后背时,我就会诅咒那面旗子怎么还不倒。集体吃饭也有学问,开始我吃完一碗再去添时,锅里已空了,后来才知道,第一碗少一点,狼呑虎咽后,再满满盛一碗,肚子是饱了,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好像抢别人的饭吃了似的。晚上睡觉就热闹了,满满一棚人,除了脚臭汗臭,还有鼾声、锉牙声、梦话声,开始不习惯,睡不着,后来适应了,加上太累了,每天睡得像死猪一样,几次都是大伯揪着我的耳朵疼醒的。在工地上经常看到别队的知识青年,但要干活,只能点个头打声招呼,晚上大家才能聚在一起,抽烟聊天,最喜欢的是唱歌,几个武汉伢唱的一首歌我至今还记得开头几句词:“离别了武汉不知多少年呀我想念武汉呀,望了又望眼前只是一片白茫茫……”由于不知哪年才能回城,歌声悲凉,唱出了知识青年当时的那种无奈、苦恼,常常唱着唱着就有人哭起来了。晚上有时也看到谈恋爱的,要是不太远,我们这些小光棍就会扔几块泥土,怪叫几声,看到他们落荒而逃,我们哈哈大笑,苦中求乐也是一种乐。元旦节到了,上面放了几天假,知识青年无所顾忌狂欢的时候来了,因为每个队留下来守棚子的都是知识青年,没有人管,我们就把全大队棚子里的被子集中到一个棚子里,白天一起打牌,晚上爬到堆得高高的像沙发一样的被子上睡觉,真是神仙过的曰子。一天晚上,一个伙计出去屙尿,吓得提着褲子跑进来,说外面有狼,我们抄起锄头铁锹,壮着胆子出去一看,原来是一只流浪狗在厨房里偷吃剩饭剩菜,好长时间没有吃肉了,我们饿狼一般扑上去,七手八脚把狗打死了,用菜刀剥皮谁也没干过,等到我们割的割、撕的撕、扯的扯好不容易把皮弄下来,已经是半夜了,烘狗肉时,有人提议弄点酒来喝,于是,我和另外几个人到几里路外指挥部旁的小卖部买酒,为了预防真的踫到狼,我们每人都抄了一个家伙,那晚下着大雪,我不由想起林冲雪夜上梁山的镜头。好不容易敲开小卖部的门,开门的老头看我们的样子像打劫的,吓得又要关门,我们好不容易把他安抚下来买了几瓶酒。那一晚我们喝酒吃肉一直闹到天亮,然后爬进棚子蒙头大睡,当时要是有人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一定以为进了土匪窩子!</p><p>&nbsp;&nbsp;&nbsp;&nbsp;我下乡时间不长,一年多就招工进城了。老三届绝大多数都是通过招工、读书、参军回城的,也有极少数同当地农村青年结婚而留下的,但结局往往是悲剧,我的同学中就有。回城的人际遇也不尽相同,但那都已是过眼云烟,现在聚在一起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聊的是往事,叙的是友情。不少人玩起了微信,最能勾起回忆的是同学群和同事群,每天进去玩玩,想说就冒泡,不想说就潜水,隔段时间聚一聚,不亦乐乎。我后来看到很多评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文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不想人云亦云,也不想妄加评论,更不会怨天尤人,我只知道我下过农村,当过农民,干过农活,有苦恼也有欢乐,是我终身难忘的一段人生经历!</p> <p>大堤被洪水冲垮。</p> <p>当年修堤的场景。</p> <p>我当年下乡的村庄,由于天河机场扩建拆迁,现在只剩几户人家和这块村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