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总督刘坤一忆胞弟刘瑞一笔述墓表全文

长沙.湘军博物馆

              立藩墓表

余弟立藩卒已十九年矣。余为一官所羁，敛不凭棺，葬不临穴，至今日始得哭于其墓，而余弟之有知无知，不可得而问矣。呜呼痛哉！余弟死于病，实死于学，死于学之不售。

弟幼从余授读，余督之严，弟亦刻苦自立。十九岁补弟之员，族以优质等食饩，余益以远到期之。自愧进自异途，有违先赠公遗嘱，故于弟责望甚切。弟乃负笈从师岳麓，常数载不归，冀博一弟，以慰父兄之志。屡举报罢，由是郁郁不自得。同治壬戌暮春，余赴广东陈臬之任，弟亦先期赴省，以待乡试，临别涕泣，自谓此行当决一战。仲秋感疾，不能入闱，愤恚增剧，归至湘潭而卒。弥留之际，犹云寄语吾兄，毋复望我成名矣。呜呼痛哉！

弟长身鹤立，天性孝友，事先赠公有孺慕之诚。每逢先赠公盛怒，弟辄以片语解颐，故最为先赠公钟爱。余素褊急，往往摘弟文字之纰缪者，厉声呵斥，弟顺受之而已。仲弟初以家贫弃儒就贾，弟尝蹙然不安。及仲弟与余相继从戎，弟时以锋镝死亡为虑。属余以事至长沙，弟由书舍来寓，与共晨夕，知余不能久留，汲汲顾景，惟恐其尽。以余无子，劝置妾媵，至于声泪俱下。或见余有过失，不以言谏，而以色谏，使余憬然自悟。咸丰辛酉仲冬，弟至桂林省余，泫然曰： “弟既赢弱，兄又日履危机，此后恐不复能聚首。”余感其言之悲切，而强慰之。虽耿耿于怀，初不谓遂成谶语也。

弟治家有法度，弟婦以田家子不知礼数，弟引至內室戒之，从不闻有诟誶。待人不设城府，杯酌之间，披露肝膽，有所然諾，則始終不易。嘗從余乞錢以周朋友之急，余故靳之，弟曲陳其苦況，必得而後已。自奉甚儉，雖門戶漸大，而寒素如故。蔭渠制軍家居時，延弟入熟以教諸子，嘗稱為邑中一好秀才。余虽遭时窃位，其见重于乡党，不及弟远矣。噫！以弟生资清粹而勉力进修，为乡先达所奖借如止，使余早闻道，以希圣希贤之业相与切磋，天复假弟之年，其造就正未可量。而余顾沾沾于制科，以得失为欣戚，至弟蹭蹬场屋，赍志以殁，则余之识见卑陋，训迪无方，以促弟算，咎无可诿矣！羁族游魂，归来何日？呜呼痛哉！

弟名瑞一，改名镇，县学优廪生，以子贵赠承仕郎。生于道光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亥时，殁于同治元年八月二十二日寅时，年二十八岁。葬猫儿塘某山某向。娶傳氏，封安人，无出，继仲弟第二子能缉为嗣。今上登极，以覃恩承二品荫生，光绪五年己卯科考取入邑庠。

余自弟故后，即欲一言章弟行实，以示子孙，每一伸纸，辄肝肠震裂而止。今恸稍减，而余亦老矣，海峤崎岖，迄无休止，恐仓卒填沟壑，无人知余弟之生平，使履仁蹈义之儒，与蔓草荒烟同归堙沒，余何以对弟于泉下？兹略叙其梗概，揭之墓左，表弟之善，志余之哀云。胞兄坤一笔述。

           故弟立藩墓表

译文

《由新宁县原宣传部副部长陈湘运译文》

弟弟立藩病故已十九年了，我因官场事务缠身，他入敛时不能抚棺痛别，入土时不能到墓穴送葬，到现在才有机会痛哭于他的墓旁，但弟弟是否知道我今天来痛悼他，已无从可问了。唉，实在是痛心啊。弟弟因病而死，其实因读书而死，死于读书求学未能考取功名。老弟小时候跟从我读书，我督促很严，老弟也刻苦攻读自立，十九岁递补为县学生员，不久就定为优等生员，我更加以确定远大目标期许他，我后悔自己的晋升是依靠其它途径而非制科，违背了父亲的遗嘱，所以对弟弟要求很严也很急切，弟弟于是到岳麓书院求学，经常几年都不回家，希望经过苦学而博得科举及第，以报答父兄对他的期望。可惜弟弟数次应试都没有成功，因此而郁郁不得志。

同治壬戌年三月，我即将赴任广东按察使，弟弟也要尽早赶赴省城，等待乡试，临别的时候他流着泪说，“这一次去一定要奋力一搏”。这年九月弟弟就已患病，不能应试，郁闷愤恨之情加剧，返回新宁时走到湘潭就去世了，弥留之际还说，“带话给我老兄，要他不要再指望我成名了”。唉，痛心啊！弟弟身材瘦高，本性孝顺，友爱兄弟，弟弟对父亲极为尊崇仰慕，每当父亲盛怒的时候，弟弟几句话就能让父亲转怒为喜，所以他深得父亲钟爱，我一向性子急躁，常常从弟弟的文章中找到错误的地方大声地批评他，弟弟总是平静地接受。二弟当初因为家庭贫困而放弃读书转做生意，弟弟常常感到不安，后来我与二弟相继带兵打仗，弟弟常以刀箭之下易致阵亡为虑，我后来因其它事到长沙，弟弟从书舍带着书笔来到我下榻的地方，和我朝夕相处，得知我不能久留之后，他很失望，惟恐在一起的日子马上到头，以我尚无子嗣劝我纳妾，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有时发现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不是言语劝谏我，而是脸有愠色，使我得以醒悟。咸丰辛酉年十一月，弟弟到桂林探望我，流着泪说，“做弟弟的身体羸弱，做兄长的又日履危机，这次见面之后恐怕兄弟再无机会聚在一起了”。我感伤于他悲切的言词，但还是努力安慰他，但弟弟那番话使我产生的隐忧在我心中难以排解，但当初并没有说出来，不料日后竟应验了。弟弟治家有方，弟媳是普通农家的子女，不太懂礼数，弟弟往往把她拉到内室进行教育开导，从来没有听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呵斥。弟弟待人不设城府，杯筹交错间，与朋友无话不说，披肝沥胆。如果答应了别人什么事就一定想方设法完成。弟弟曾向我借钱解朋友之急，我故意不肯借，弟弟详尽地介绍了朋友的困苦情景，一定要借钱到手才罢休。弟弟对待自己很节俭，到后来，家境丰裕之后还一直保持节俭的习惯。

刘长佑制军回新宁时请老弟到他家私塾，教授其子侄，制军曾称赞老弟为县里的一位好秀才。我虽然因时势所需到达总督之位，但就在家乡的影响而言我差老弟很远。噫！凭着弟弟天生聪颖清秀的资质而又努力进取，又屡获县里的贤达之士的称赞推许，如果这样，假如我早一点大道和方向，又经常以古圣贤的思想、建立古圣贤的事业与弟弟相切磋，而老天又给弟弟更长的寿年，老弟的造就和前程当然也未可限量。可是我固执于让弟弟走科举之路，以科举的得失或高兴或失望，致使弟弟受制于科举致仕一途，带着没有实现的愿望而亡故，那么我的见识浅陋训导启迪无方促成了老弟这样去谋划前程，造成这个局面的责任我无可推诿哦。我长期征战在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乡。噫，令人悲痛啊。弟弟名叫瑞一，后改名刘镇，县学优等生员，因儿子被封赏，弟弟也被朝廷赠给承仕郎的官衔，生于道光十五年七月二十五日，亡故于同治元年八月二十日，时年二十八岁，葬于猫儿塘某山某向，娶傅氏为妻，被封为宜人，没有生子，过继第二个老弟培一的第二子能缉为子。当今圣上登极的时候，广施恩泽，能缉因先辈的官位而赐予了生员的名份，光绪年己卯科又取为家乡庠生。我自从弟弟去世后就想写一点东西，把弟弟的生平事迹记下来告诉子孙后代，但每当展纸欲写时伤心得肝肠寸断而作罢，现在悲恸稍微轻一些，但我自已也老了，而国家的内忧外患又没有尽头，我也担心自已突然间死在外面，那样就无人知晓老弟的生平，致使一个追求取义成仁的儒生和一片荒草烟岚一同湮没无闻，我又何以面对九泉之下的弟弟?现在略微叙述一下弟弟生平事迹的梗概，刻石立碑于弟弟墓旁，以表明老弟在生时的志向，并寄托我的哀思罢了。胞兄刘坤一笔录。

刘坤一兄弟四人，刘培一，刘瑞一，刘傅一

刘坤一没有儿女，弟弟刘瑞一也没有儿女，老四刘傅一有一子名刘能约，刘培一有三个儿子，分别为能继，能缉，能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培一将老二刘能缉过继给刘瑞一，老三刘能纪过继给刘坤一。

这段时间一直在新宁，无所事事多方打听考察新宁晚清历史。无意之中发现这座刘瑞一的坟墓，这是刘坤一为胞弟刘瑞一打造的墓表，可惜只剩下面残碑，只是残碑上面文字还清楚可见有瑞一之名字，故拍照记之。今查到刘坤一为余弟立藩笔述墓表全文，抄录出来供历史爱好者研究。

湘军源文化博览馆陈湘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