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李静)

追风筝的小阿姨

<p>  父亲一生引以为傲的事,是他15岁时盖了人生的第一所房子。每每提及,父亲都是骄傲且辛酸地讲述那段苦熬的岁月。</p><p> 父亲13岁时,爷爷去世,奶奶改嫁,家中的四个孩子成了孤儿。那一年大伯15岁,姑姑11岁,小叔九岁,如手机信号般的四个孩子自食其力,开始当家做主。在太奶奶的引导之下,兄弟姐妹咬着牙相互扶持,在贫困生活中求生存。两年后,这一家娃娃开始盖新房。我曾经问父亲,一无所有的你们怎么敢去盖房子?父亲说,事情嘛,做着做着就有了,如果不开始做,哪来的房子!我不知道这是他多年积累的人生智慧,还是当年的少年想法,但我由衷地钦佩他。</p><p> 父亲和大伯自己动手烧制砖瓦,砍伐椽木梁料,能自己动手的绝不花钱请人,事实上自己也没钱。我曾经想象过那个15岁的少年站在泥泞之中,头顶烈日,目光炯炯有神地想象着眼前三间明亮大瓦房的样子,应该是帅气而挺拔的。</p><p> 风里雨里自苦了一年多,他们真的盖起了三间大瓦房,虽说欠下了几屁股的债,穷的连裤子都没得穿,但他们拥有了坚固的遮风挡雨的堡垒。村子里很多人为他们竖起了大拇指,每次听到父亲谈到这些,我都在心中默默地为他骄傲。</p><p> 我出生在父亲盖的屋子里,那时候已经和大伯分家,兄弟俩一人一间半,在我三岁时,父母又盖了一间房子,一共两间半,一家四口,虽说不宽敞,倒也温馨。</p> <p>  屋门口,一棵高大的核桃树,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照在我和弟弟玩闹的脸上,也照在屋墙上斑驳一片。屋内母亲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升起袅袅的热气,烟囱里飘出青烟,被风吹散笼罩整个院子,门口放着父亲泥泞的鞋子,母亲系着围裙从堂屋里出来,朝父亲喊,“去菜地掐点儿葱回来”,每每这时肚子正好开始咕咕叫,厨房正好有香味飘出,我们就围着灶台等候开饭。</p> <p>  门口的核桃树被母亲时常抱怨,太遮阳,总想砍去以绝后患,但母亲总是舍不得。家中境况惨淡,母亲总是用核桃当做零食,安慰我们姐弟饥馋的嘴巴。老屋除了核桃树,还有屋后的樱桃树和菜地跟前的五月桃树,那时候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去看望樱桃树和小桃树。春风吹来,樱花桃花一夜之间红了脸,我就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什么时候能吃上樱桃,又有多少日子能够吃上桃子。总是在学校跟好朋友许诺,等我的樱桃熟了,我给你带最好吃的樱桃。那时候晚上做梦都能梦到樱桃的香甜。樱桃吃完就开始守候五月桃,五月桃成熟在麦黄时节,这棵果树长得小,而且易生虫,每年总是只结几个桃子,我最担心的就是小桃树夭亡来年没有了期待。记忆中桃树一直都在,直到我后来忘了桃树,再回家时,看到一截枯树桩,母亲说终被虫子蚀没了。所幸樱桃树一直都在,每年春暖花开之时,脑海中都会浮现樱花烂漫的样子,每年的五一假期,母亲都会让我回家吃樱桃。那房前屋后的花香果香啊,温柔了我的整个童年。</p><p> </p> <p>  夏末初秋是核桃成熟的季节,也是我们大人小孩儿手指漆黑的时候,那时候我的白裙子上总是有数不清的褐色斑点,母亲一边抱怨不该贪嘴吃核桃,一边卖力的洗那件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白裙子。打核桃时总是暑假,父亲手脚麻利地上树,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敲打,我和弟弟就在树下弯着腰捡拾落下的核桃。被打着身体和脑袋是常有的事,尤其是打中脑袋,那比父亲经常给我的“爆栗”疼多了,我们龇牙咧嘴地喊疼。弟弟很机灵,头上带一个盆保护脑袋,只听见叮咚一声,引起一家人阵阵欢笑。除了怕被核桃打着头,最怕的是挨上一种绿色的叫做“洋辣子”的虫子,一旦挨上,皮肤就像被火烧一样火辣辣的疼,发红,隆起,疼痛钻心。被伤到时,母亲总是用石头砸烂这个洋辣子,用它的汁液来涂抹伤口并用肥皂水清洗,记忆中有一次,一只洋辣子掉在了我的脖子里,我迅速用手抓下来,这个怪物所到之处都如大火灼烧一样,我哭爹喊娘大喊大叫,母亲一阵操作后也就不再哭喊,虽然依旧疼痛,完全抵挡不了一起劳动的欢乐。</p> <p>  老屋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时光也就这样温柔的流淌。门前的核桃树一直勤勤恳恳,年年果实累累,屋里的孩子慢慢长大了,也开始走出老屋。父母总是担心孩子长大了,房子破旧不够住,打算另盖新屋。 </p><p> 2014年秋,我们搬离了老屋,离开老屋那天,我们兴高采烈。从小到大渴望有自己独立房间的梦想,终于在二十多岁时实现了,不必再被早晨的油烟呛醒,也不必再羡慕别人家的宽敞明亮。能住上更好的房子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情。回首老屋的房前屋后,依旧被母亲收拾得整整齐齐,黑瓦泥墙,朴素而安详。墙上我们用粉笔画的火柴人儿和歪七扭八地写着的“床前明月光”,屋檐下滴水石上被水滴打磨的温柔的水凹,门口那已经被屁股磨平棱角的门凳儿。屋内床头贴满了上学时朋友送我的贺年卡,精美的明星海报,为数不多的几张奖状,虽已落满灰尘和油污,却也是珍贵的时光烙印。这些都像一个个会讲故事的老人。老屋承载了我整个童年少年的记忆。我们都在向前走,追求更精彩的未来,但我们始终丢不掉那些有故事的记忆。</p> <p> 2019年国家有旧屋腾退,恢复耕地的政策,大伯和父亲商量后要响应国家号召,将老屋恢复耕地。挖掘机的破坏力是强大的,半天的时间就将这座30多年的老屋夷为平地。30多年前那个十多岁的少年一砖一瓦建起的屋子轰然倒塌,父亲的心中五味杂陈,但推陈出新破旧立新的观念他并不含糊。看到老屋,回首这几十年的岁月,父亲嘴角微微上扬,这一生他的努力终究没有被辜负。</p> <p>  而今平整的老屋基地上正长着茁壮的土豆青苗,阳光透过粗壮沧桑的核桃树枝斑驳了一地。时光在青苗拔节中逝去,把人们的思绪拉地很长很长。</p><p> 老屋早已成为我们生命中无法剥离的烙印,悄悄藏在了悠悠的岁月深处,也融进了我丝丝缕缕的乡愁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