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四</p><p> 天气虽然凉爽了很多，但太阳还是明晃晃的很刺眼。于小鱼很希望这些日子都是阴天，就算不是阴天像北京那样重度雾霾也好，因为他不想让老师和同学们看见他头上的“网套”。于小鱼“十一”小长假的时候去姥姥家，在姥姥家的果园里像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当他爬上一棵苹果树的枝头摘到那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要向姥姥显摆时，脚下一滑就从树上摔了下来。果园的地并不是很硬，可无巧不巧的是他摔下来的时候后脑勺碰到一块尖利的小石头，这一下子把头磕出一个口子，虽然不大却有点深，流了很多血，医生给他处理完伤口就在他的头上套上了这个“网套”。他照着镜子看过了，戴着头套的他像套着袋的苹果，也像套着袋的小西瓜，总之，很丑。</p> <p> 五</p><p> 桃子老师倒是觉得今天的太阳虽然很大很明亮，却仿佛比阴雨天还阴暗。今天早上刚上完晨会出了教室就被等在教室门口的政教主任堵住了。政教主任五十多岁了，胖乎乎的，戴副眼镜。跟人近距离说话的时候她的眼镜总是滑落在鼻尖上，透过眼镜的上边框看着对面的人。政教主任有两绝，一绝就是做思想工作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二绝是那眼神，批评起人来仿佛要把人凌迟一般。</p><p> 此时，她正透过眼镜上边框盯着桃子：“桃子老师，你们班这个米多上个月已经有九次家长直接给送到校门口，念在初入学的份儿上我们没有扣分，这个月第一天刚开始，又送到学校门口，这次我们绝不姑息，一定要记入文明班队考核……”</p><p> 桃子老师一脸毕恭毕敬诚惶诚恐，趁着政教主任咽唾沫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的时候连连称是，逃也似的溜进办公室。她可不敢由着主任继续念叨下去，等她喋喋不休之后这节课恐怕都结束了。</p><p> 第二节是桃子老师的语文课。上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常规，只教了第一单元的识字课，今天这节课开始学拼音写拼音。桃子老师领着大家一遍一遍读“a------o------e------”又在黑板的四线格里教大家写，等她板书完同学们都在照着写的时候，她看到米多仿佛是屁股被针扎了似的扭来扭去，那颗小脑袋也不停地左顾右盼。她走过去，看到米多摊开的本子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写。她盯着米多仿佛在询问，米多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桃子老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打开米多的文具盒。打开的那一瞬间，仿佛一口老血一下子喷涌而出，桃子老师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文具盒里整整齐齐躺着五六支铅笔，这五六支铅笔无一例外都光秃秃的没有尖。米多挠了挠头又看向桃子老师，笑得有点腼腆，但更多的是无辜。</p><p> 桃子老师抚了抚胸口走向讲桌，从她的“百宝箱”里掏出一支铅笔递给了米多。</p> <p> 六</p><p> 今天的日子就这样过去，桃子老师觉得还不算糟糕。偏偏下午的时候她一时兴起，要趁别的老师上课的时候检验一下一个月来常规教育的成果。</p><p> 办公室离教室很近，她悄悄走到教室后门，做了一次那个趴在教室后门玻璃上的班主任。透过那方小玻璃向教室望去，大部分孩子在认真听课，几个孩子在东张西望。还好，有的孩子看到老师，立马调转方向一本正经看向黑板，可是有一个小男孩，竟然没有丝毫要转身的意思，他仿佛在冲着老师笑，仿佛还伸出小手远远地向老师打招呼！</p><p> 桃子老师一眼就看出是谁，那颗套着网套的脑袋除了于小鱼还会有谁！桃子老师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不是她没看清是谁，也不是她没看清于小鱼在干什么，她只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学生看到趴在教室后门玻璃上老师还能从容地微笑打招呼，这在她二十多年的教育生涯里从来没有过。那一刻，桃子老师仿佛听到自己心轰然破碎的声音，碎了一地，稀碎稀碎的。她感觉自己一个月的苦口婆心hengheng（谆谆）教导竟然都付诸东流了！</p><p> 桃子老师脸色阴沉双眼露出足以灼伤人的目光，她继续盯着于小鱼，因为在她看来她的目光虽然不及政教主任的狠辣，但经过二十几年的淬炼，足以威严到让于小鱼乖乖转身的。</p><p> 然而并不。</p><p> 于小鱼的脸上继续漾着微笑，在微笑浸染下的眼睛也显得格外明澈。他执着地向老师招手，仿佛在等待老师的回应。</p><p> 桃子老师仿佛石化了一般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她突然感觉自己很茫然很无助，自己二十多年的教育经验竟然追不上孩子变化的脚步。她挤出一丝微笑，木然地向于小鱼招了招手，看到于小鱼心满意足地转身看向黑板听老师讲课，悻悻地转身回办公室了。</p><p> 桃子老师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的脑中一遍遍播放着于小鱼笑盈盈的眼神和他伸出来打招呼的小手，一遍遍思索这是为什么。</p><p> 她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女儿小时候她俩一起去买水果的情形。</p><p> “妈妈，你是不是很幸福？”</p><p> “怎么突然问我是不是很幸福？”</p><p> “你看，你这不是有花不完的钱吗？”女儿指了指躺在水果袋子里的五角钱一脸认真地说。</p><p> 桃子老师一愣，一下子想起前几天看到中央电视台正在做一个节目，主持人当街采访群众：你认为怎样才算是幸福。女儿学着主持人的样子问妈妈，她随口回答：“有花不完的钱就是幸福。”</p><p> 所以 那天她带着女儿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水果，女儿看到剩在透明塑料袋里的五角钱，就认定她有花不完的钱，认定她很幸福。</p><p> 桃子老师的嘴角现出一抹微笑，她想明白了这个刚满六周岁孩子的心理：从前门走进教室，那是要上课的老师，他们得规规矩矩坐好；悄悄出现在后门的玻璃上，那是跟他们捉迷藏的伙伴，于小鱼当时一定在为自己发现了后门玻璃上的老师而惊喜！</p><p> 桃子老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很庆幸当时没有冲进教室冲着于小鱼大喝一声让他坐好。</p><p> 放学的时间快到了，桃子老师走进教室，看到于小鱼顶着网套的小脑袋像个被风吹的小蘑菇在教室里动来动去。</p><p> 拉开厚重的窗帘，下午三四点的阳光从窗户的大玻璃射进来，很温暖，很明亮。 桃子老师确定，今天确实是个大晴天。</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