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欣：宝钗姐姐

陈晨

　　我是在鲁三三认识的陈晨。我们那记忆深刻的鲁迅文学院第33届作家班。那段人生高光岁月留下很多回忆与回味。全班56位同学，各有来历、各有个性，如果说鲁院是我们暂时的文学大观园，那么我们这一帮子就是园子里的金陵56钗。陈晨是我们的宝钗姐姐。这个“姐姐”跟年龄无关。关乎她所发散出来的气场。

陈晨，我们都叫她美晨。一张雪白银月面孔，一双水汪汪黑眼睛，楚楚地看着你——黑眼珠太大，有点说不上是情意绵绵的还是森森严严的。就那么深深一眼，要看她是准备笑，还是仅仅一瞥。如果是后者，你简直能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声。通常她是笑的，弯弯一汪秋水，就这样化开了你的心。

陈晨是我们班上的生活委员，默默为大家做了许多的服务。看似繁琐的一切采买、沟通、计划、对接、组织，她笑意盈盈手推目送的就解决了。我们这帮“作家们”都是心有千千结、弯弯绕指柔，行动力可不咋样，宅在各自的鲁院“闺房”里做着春秋大梦，每有个啥事，愿望、意见有很多，实际操作不考虑——美晨他们会考虑。王熙凤不可能驾驭这帮怪癖文人，太强悍太凶猛，美晨确是现成的宝钗姐姐本钗啊。

这个文学大观园里，多有脾气怪异、心思缜密的“黛玉妹妹”们，当然还有惹事生非不太消停的“宝弟弟”们，而美晨将大家尽量围起来，为此放下身段、付出时间，大家都看在眼里。

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有一天班级群里一位“迎春妹妹”忽然开口借钱要周转。她发给很多个人。这真是有点忌讳的事。大家其实并不熟悉，借钱这件事很冒昧。文人们茂密的思维立即联想到社会上的许多大小事件，立即有人私信班主任老师，意见是“这样做不妥，该喊停”。可是，只有美晨跑去问了同学，什么事？很着急吗？可以帮助解决……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人，大家一定都心里知道，不是迫不得已，没人会开口借钱（骗子不在这个范围）。而面对不熟悉的人开口，一定是非常着急的事啊。其他人只是觉得蹊跷不合适，而身为警官的美晨却给予同学深切信任与体恤，并不质疑，只是要帮助解决问题。这件事给我深刻印象。美晨是个有担当的人，还是有担当的女子。这个社会，发现问题不是问题，问题是要能解决问题。美晨是个愿意并且能解决问题的人。这样的人，不多。

后来事情圆满解决。迎春妹妹就是她所说的那样，是一时之需，很快就自行解决了。可是因为这件事，迎春妹妹与宝钗姐姐链接了心。美晨总是笑嘻嘻，笑容几乎从未离开过她的面孔。你若有事，她那里有办法。我们班里的男男女女都那么有个性，但见到美晨，就是一副“托付”的小样子。那些个晨昏暗夜，去找宝钗姐姐诉说心事的黛玉妹妹有好老几个。一定也有发小性子的“黛玉妹妹”，但过后还是会去抱着宝姐姐的胳膊蹙眉谈心。美晨的强大气场，令人信服。

　　大家毕业后，美晨还是一如既往，同学们出书，她自定20本。同学开作品发表会，她组织大家去当听众。同学们异地相聚，她制作美篇做纪念。她总是在群里第一时间报告大家发表的作品，几乎每个同学们的微信，她都会点赞——点赞这件事，可是个需要时间的活儿，绝非“点”一下那么简单，即便是那么简单，哪一位能做到一直点赞？这种诚意，时间才能证明。

作为警官的宝钗姐姐回归警察身份之后，是英姿飒爽的警务人员。我看到过她工作起来认真忘我的一面。为了采访金陵的一位功勋警察的事迹，来往南京数次，下警队找材料，采访挖掘，写出2万字的报告文学，而这些文字都是在她完成本职工作之后的夜晚时间，点灯熬油的析出。

她写着写着会自己落泪，写着写着又会扶额讪笑。一杯老白茶伴着一盏青灯，黎明几起几落，她合上笔记本直奔南京来补充细节，不忘给我带来白茶一饼，“水欣，好喝。”她笑意盈盈，眼珠黑黝黝，深不可测。

文章出炉，迅速发酵。毫无悬念得了大奖——《石城金盾杯》特等奖。期间的辛苦耕耘每个写作者都苦乐自知。颁奖典礼上，陈晨警官将获奖证书与奖金悉数捐给英模所在的警队与英模家属。那些采访与撰写的日日夜夜，她与英模的英魂遥遥倾谈，深切感动之余，已经深知使命，也定不辱使命。不忘初心的那个“初心”，在金陵警方，在英模警队里，大家都了然于心。这是最好的告慰，也是给予她自己最好的洗礼。

　　其实美晨私底下到底是怎样的，我是说她的内心？如果只是宝姐姐，那她不会成为一个作家。作家，作家都是自己内心的林黛玉。非得有那些明明暗暗、细细密密的心事与心思，才能写出长情的文字。我跟美晨的友谊始于鲁三三毕业后。若美晨是宝钗，那我就自诩鲁三三的湘云。湘云一开始也就懵懵懂懂，湘云也是个敏感而反射弧有点长的女子。我跟鲁三三们的很多友谊始于密切接触后的离别时光。离开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感受也更真切。一个人的个人魅力，应该如美酒，时间越久越能品味醇美。

离开鲁院后，我们曾相聚在南京。我与同学娜娜——湘云与宝琴妹妹跌跌撞撞穿越半个城市赶去与宝钗姐姐相聚。冬日的夜晚清清冷冷，大风凛冽，金陵正希望迎来一场雪。美晨穿着大红色中式锦缎长袍，挽着一头浓黑长发，飘飘逸逸的下楼来接我们，活脱脱就是一个喜庆的宝钗姐姐。黑亮的标志性圆眼睛似寒星，有一种蓄势待发的能量环绕，隐隐内含光。那夜我们品着老白茶，吃着外卖肯德基，说了很多心中贴己话，美晨的坦率里有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有些事儿，在别人那里是事故，在她眼里，是故事。

私下里的陈晨其实是“黛玉妹妹”。对同事她是妥帖神勇的陈警官，对朋友是善解人意的宝钗姐姐。对着自己的时候，黛玉妹妹的心事重重复重重。但她的心思里不但有情爱人生，还有广阔山河。翻开她的散文集《在稻田里踏泥修行》，一篇篇看似淡定的美文，隐藏暗夜星辰与刻骨心思。宝钗姐姐的内心有她的无尽蜿蜒、万千回转，只是，不说给你而已。

　　那些《白雪掩映的记忆》还尤新，《带着一朵雪花去北京》已经启程。《美丽的地球伤痕》也寂寞、也美好，在《磨心山》里祈祷并断舍离的那位女子，已经放下执念，生出慧心。“这一路，色照眼，歌悦心，斯情斯景，不由让人一阵恍惚，不只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陈晨的新书《稻田里的泥步修行》后记这样说，“……我看见了一座山，那座山，连绵不绝，耸立在天与地交接的地方。终有一天，我要爬上去看看。”此时的她内心已然脱离了姐姐妹妹的情怀，是作家陈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