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泪

琴棋书画

　　九年前，在母亲弥留之际，我看见她眼角有两滴泪水。

　　她小时候就是一个劳碌命，家里弟弟妹妹多，她这个做二姐的，大冬天也要出去挑水，倒马桶，还要跟外婆一起在井边帮弟弟、妹妹洗衣服。

　　后来，她参加工作了，经人介绍，和我父亲相识并结婚成家。母亲30岁那年生了我，35岁那年生了我弟弟。小时候，我父亲远在浙江教书，我们兄弟俩跟母亲居住在福建老家。也许是因为生活艰苦、营养不良的缘故，印象中母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但是，顽强的她还是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担负起我们兄弟俩的养育之责。那时候，我寄养在我外婆家中，幼小的弟弟寄养在我二伯家中，由二伯母照料。每次周末，母亲从乡下的学校回来，都会给我们买一些喜欢吃的东西。如:油炸排骨、糖果、饼干和鸡蛋。而她自己的日常生活，却过得很节俭。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还会隐隐作痛。

　　我自幼体弱多病。听母亲说，有一次，我生病住院竟然长达一个多月。住院期间，医院向她发了一张我的病危通知书。当时，真的把她吓坏了！然而，母亲没有选择放弃，而是配合医生积极抢救，精心护理，终于，把我幼小的生命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每每谈起这件事，母亲总会惊叹自己当时的决心和信念！为了使我的生命获得重生，母亲付出百分百的努力！我要永远感谢母亲，是她给了我生命，也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毕业参加工作后不久，母亲就忙着托人帮我介绍女朋友。后来，我才从母亲的同事哪里知道，当年母亲是觉得我性格偏内向，担心我找不到老婆。知子莫如母，母亲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为人忠厚，又不善言谈，头两次相亲均以失败告终。在母亲的劝导和鼓励下，第三次相亲时，我吸取前二次相亲失败的教训，主动跟对方交谈。由于我的勇敢和主动，在这次恋爱中，我终于搏得了女方的芳心和喜爱。三年后，我俩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如果没有当年母亲不辞辛苦地操劳和唠叨，我有可能现在还是一个"快乐的单身汉"。结婚一年后，孩子出生了，由于我们夫妻俩忙于上班，带孙子的重担就一直压在年迈的父母肩上。如今可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的是，她当年含辛茹苦带孙子的心血没有白费，她的孙子硕士毕业后，现在一所省重点中学高中部任教。

　　我儿子念大三那年，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们经常陪她上医院看病、吊针。后来，急诊部的主治医生觉得她病情严重，建议她住院治疗。记得那天下午，母亲在我和父亲的陪同下办理了住院手续。住院后经医生仔细检查，最后确诊她得的大病是肠癌。获悉这个不幸的消息后，我们的心情都很难过！但我们都没有敢告诉她实情，只是问她想吃点啥？她说想吃西瓜，弟弟就到超市里去买，买回来后我用勺子挖给她吃；她说想吃肉松，父亲就去菜市场买肉松。一个月后，上海华山肿瘤医院的专家为她做了肠瘤的切除手术。记得那天的手术前，我们都很紧张，母亲却强忍着疼痛安慰大家别为她担心，要相信上海专家的高超医术。手术后，过了整整四个小时，母亲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出院后，我每次回家探望母亲时，她总是坐在院子里的那张藤椅上，手上拿着一份当天的晚报。她示意我坐在她旁边的那张藤椅上，跟她讲讲孙子的事情，因为那年我儿子还在成都念大学。我讲着，她常常听得很认真。她跟我说，你要告诉峰峰(儿子的乳名)，能上大学真的不容易！要好好珍惜这个宝贵的学习机会。当她得知孙子获得国家励志奖学金的喜讯时，她全然忘却了自己身上的病痛。面带微笑，眉头舒展，满心欢喜。

　　第二年冬天，母亲因癌症复发，医治无效，在市医院肿瘤科病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在世时，我和弟弟没让母亲好好享过福，这也成为我们人生的遗憾。母亲早年生活是艰辛的，又因为两个儿子而燃起希望，她为我们兄弟俩操劳了一辈子。她的使命，似乎就是到了某一站，目送着儿孙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过去，我一直觉得她啰嗦，觉得她思想落伍，话说得也不漂亮，还太会操心，我常常自以为聪明，故听她教导时，心里却不以为然。现在想起来，母亲的很多话，隐藏着人生智慧和辩证哲理。他曾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目的是让我们平时要懂得劳逸结合，要注重身体锻炼。她还说过“凡事都要善始善终”，目的是提醒我们做事要有恒心、有毅力，不要半途而废。

　　母亲走时，面对儿子、儿媳们的一遍遍呼唤，无力回应。我看见，她眼角有两滴泪水。我想，也许是她被迫推开另一扇门时，苍茫间回首，面对亲人，万般不舍。“我走了！你们以后要照顾好你们的父亲，也要照顾好你们自己。”于是，我仿佛读懂了泪珠的含义。

　　梦里依稀慈母情。在我的梦里，常有母亲的身影。我们还在过去的老房子里，都是日常的生活场景。我全然忘却母亲已不在人世的现实，我们仍坐在藤椅上，聊着天，她听着我说话，微笑着，眉头舒展……

远去的灵魂，如云朵飘移，抹不掉的那段忧伤，铭记在心底。谨以此文缅怀我慈祥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