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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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姐离开我们已有六个年头,每逢“清明”“十月一”,我们兄弟几个都要去虢镇塬边看看大姐,祈祷她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悠然自得。</p> <p>大姐出生在1943年春天,小名春娥,是家里的长女。初中毕业后,不愿父亲安排的县城邮电局话务员工作,依然决定投身三线建设,16岁就进了工厂。1958年仲秋时节,接到父亲电报:“你母有病速回”,大姐从秦岭太白实习基地匆匆赶回,以为母亲得了大病,结果进门看见母亲炕头上躺着一个脸蛋红润、四肢乱舞的小男孩,那便是我和大姐的第一次会面。从牙牙学语到朦胧懂事,就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母爱般的温暖。1960年困难时期,工厂下马,大姐回到她的婆家西方村,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姐夫在四川雅安工作,我平时爱去她家,她自私地把婆家养的蜂蜜大碗让我喝,喝到嘴里甜到心里。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那是多麽的奢侈和美好。记得她家后院有一颗杏树,每年杏子成熟,尽管让我吃个饱。大姐的婆家贫农,家境贫寒,上世纪60年代还住着茅草屋。大哥在北山打的耗子干柴火用架子车送到她家,以解燃眉之急。大姐的房子是举全家之力盖的厦(sha)子瓦房,有框无亮窗,只有两个木扇。父亲让木匠做了一个方格亮窗送去,大姐在上面贴上了窗花,从此房子有了亮窗,光线也充足了许多。</p> <p>大姐的婆家西方村,地处岐山凤翔两县交界,横水河畔,西宝北线公路穿境而过。解放前夕有许多进步青年参加了西府游击队,幸存下来的解放后都成了党的领导干部。她所在的村子叫老堡子,以传统的农业为主,另外还有集体副业---竹编,西府农耕用的牛笼嘴、拾粪篓,家庭用的灶篓、筷子篓都出自那里。大姐的婆婆公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为人厚道,勤劳善良,公公还是村上的贫代会代表。小时候去她家,总是热情招待,好吃好喝,从不慢待。有一年过春节婆婆给我发的压岁钱,回家路上,左摸右摸不见了,以为丢了心情忐忑不安,就问娘,娘笑着说:“怕你遗(丢)了,我给你装着哩!”。</p> <p>大姐的婚姻是特殊年代特殊时期的特殊婚姻。我家在解放前是比较富有的大户人家,父辈兄弟俩都是读书人,家里前厅房、后楼房。解放战争期间还给彭德怀部队借过粮食,解放后土改被划为富农,饱受阶级压迫。大姐性格要强、且有主见,看到家里弟弟都小,没有劳力,生产队每次分粮食总是靠后站,家里姊妹又多,仅靠父亲50多块钱的工资艰难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她依然决定先参加工作,为父亲分忧,为家庭解困。为解脱政治上的压力,要嫁就嫁“贫下中农”。在世俗眼里,大姐也是大家闺秀,与姐夫家门不当、户不对,但姐夫人好,性格直爽、为人正直、做事认真,与大姐相濡以沫走完一生。</p> <p>1962年国民经济逐渐恢复,大姐也回到了她心爱的工厂。文化大革命期间,姐夫辗转调回虢镇,同大姐分得792厂六村一间小平房。大姐为了带着我到工厂见见世面,让姐夫骑着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把我架在前面横梁上,她坐在后面,从西方村出发,沿着冯家山水利工程暗渠段施工路,朝着虢镇方向艰难前行,一路穿过道道彩门,上书“人定胜天”、“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等大红标语,彩门上红旗招展,一派农业学大寨景象。好不容易来到虢镇坡,站在塬边俯瞰渭河平原,渭水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一条丝带,陇海铁路像镶嵌在渭河峡谷中的两枚银针,工厂森林般的烟囱冒着浓烟,火车吐着白雾鸣着长笛呼啸而过,这就是大姐工作的地方?来到铁路边,看着渐渐远去的火车,心想啥时也能坐上一回,站在木枕铁轨的火车道上,左看看又摸摸就是不想离开,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火车。来到虢镇城,大姐不知从哪个国营食堂买来一根大麻花,递到我手里,想着可能是我饿了。我坐在自行车前梁上,一手扶住电镀车头,一手拿着麻花吃了起来,那根麻花是多么的大、多么的酥、多么的甜,恐怕是我一生吃过最好吃的麻花了。</p> <p>我对于城市的认知就是从大姐的工厂开始的。工厂的小孩都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吓得我这乡巴佬不敢开口,工厂有大澡堂,每周能洗两次澡,我在农村一年也洗不了一次热水澡,看电影有大礼堂,出门乘坐大轿子车,这与老家相比就是两个世界,心想以后要工作就要进工厂。大姐下班回来买的鱼啊肉啊,用她简单的煤油炉,做出与娘不一样味道的饭菜,每当我闻到煤油炉的味道,就想起了大姐给我做饭的情景。</p> <p>小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五一”“国庆”放假,盼的就是大姐回来。每当听到大姐要回来,我就早早赶到10华里以外的横水镇,等待大姐的到来。那时没有通信手段,来得太早,每过来一辆车,希望是大姐坐的车,但屡屡让我失望。当老远看见厂里的敞篷车过来,大姐微笑着站在上面向我招手,我就兴奋不已,接上大姐回到家,家里就像过年一样热闹。</p> <p>有一件事情让我心情不爽。本想轻轻松松一家人聚在一起过个节,但总要安排繁重的体力劳动。原来老家住在沟里,每逢过节家里有了人手,要将家里一年积攒的人畜土肥用架子车拉到崖(ai)上面的自留地,那个坡(洞口)虽然不长,但非常陡峭,我喜欢驾辕,大姐和大哥们围着架子车周围费力地往前推,脚底稍微打滑车子就会后退,将门(manga)上堆放的大粪堆一车一车拉到崖上面的自留地,排成一座座“小山”。大姐刚回来,不让她休息,又要让她干体力活。大姐和姐夫叫上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干活,虽身体劳累,但心情愉悦。</p> <p>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父亲在县城被打成了“历史上不清白的人”(解放前曾任三青团干部),下放到凤翔东湖喂鱼,要求还要自行上街,头戴高帽、敲着铜锣,嘴里念叨“我是牛鬼蛇神”游街;村上的“造反派”查封了家里的所有财产,包括大姐存放在家里的棕箱,上面贴上了封条。这些人野蛮地将大姐平时带回来的茶叶、白糖倒了出来,而且撒落一地,明显是有备而来,准备“打土豪,分田地”。我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哭丧着脸,大哥蹲在门口,猴子抱头,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大姐知道情况后,带着姐夫回来一块去找“头头”。姐夫家里是贫农,根正苗红,上着军绿警服、领章帽徽、下着公安蓝,加上大姐是“工人阶级”身份,就与这位“头头”论理。后来迫于压力,“造反派”主动上门撕掉了封条,这事不了了之。现在想起这些事情来,觉得有些滑稽可笑。</p> <p>小时候最愉快的事,就是去大姐家。好像有一种磁力在吸引着我,跟着父母骑上自行车,心似离了玄的箭,飞向虢镇。“虢镇”二字是多么的美好,因为大姐在那里!80多华里的路,经过彪角、慕仪一路南下,虢镇坡、火车站、沿着铁路,酒精厂、化肥厂、渭阳柴油机厂、陕西机床厂、最终到达群力无线电器材厂,这里是沿陇海线布局的工业区,有数万人生活在这里,有个“道口”商业街堪称“小香港”。那时,她家住的是平房,家门口有一块小菜园,种上玉米、向日葵,每到秋天,果实累累,一派田园风光。1971年,我的小外甥降生,给她的家庭带来了无穷的快乐,有一次我去看他,他刚学会走路,满珊步子笑呵呵的跑在我前面,一下摔倒在石子堆上,膝盖流血不止,我内疚没有给大姐看好孩子。天上打雷,我怕吓坏孩子,竟给外甥耳朵塞满了棉球。</p> <p>大姐对待她的弟弟就像她的孩子一样,冷了,赶快织些毛衣送回来,生怕她的弟弟冻着。全家人穿的毛衣都是她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她把对家人的爱全部织进这毛衣毛裤里,弟弟们谁有困难,赶紧给钱送物,而她自己省吃俭用,舍不得多花一分钱、买上一件好衣服。家里的月电费省到几块钱,水费经常控制在两三方,家里的钢针锅一用就是几十年,常常为她的月退休工资没过2000耿耿于怀。在厂里搬过几次家,来回住在上世纪50年代建厂初期盖的苏式房子,又小又旧。她对自己生活上苛刻,可对我们兄弟几个一点也不吝啬。1982年7月我毕业分配到宝鸡有色金属加工厂(宝钛),小时候想着要在大姐一样的工厂里工作的愿望终于实现。母亲年纪大了,大姐为我准备了被褥、床单、枕头和洗漱用品,让我感受到了大姐如母,恩重如山。我第一次领到工资,首先想到的就是大姐。</p> <p>父母在世的时候,每次回家必先去她家,她就早早张罗一桌饭菜,凉菜、热菜,再加西府臊子面。有一次,家里有事,急匆匆路过她家,大姐又给我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然而我筷子未动,这是他为我准备的最后一次午餐,现在想起来有些心酸,不由得潸然泪下,这是她如母般地爱啊!</p> <p>2004年,大姐终于住进了又大、又亮堂,南北通风的100多平米的大房子,简单装修后,我给配备了全部的家用电器。大姐一辈子没坐过飞机,没出过远门。2008年我女儿在香港上学期间,我想约她坐飞机前往,他说要和姐夫一块去,后来姐夫突然病故,未能如愿。2010年上海世博会,我约大姐随团旅游了华东五省,徒步游览黄埔江边、浦东新区,快70岁的人步履稳健,她说都是平时走步练就的功夫。2013年10月我开车自驾,带着大姐去了九寨沟、黄龙、成都、重庆、小平故里、阆中,一路谈笑风生。</p> <p>2014年5月18日,我去宝鸡路过虢镇看望她,她不在家,出来正好在家属区门口撞见她,惊讶地发现她面色蜡黄,消瘦了许多,但精神尚好,对我说:“没事,就是吃饭不好!”我在回咸阳的途中立即给外甥打电话:“赶紧给你妈在宝鸡一康做检查”。经过一周的检查,结果出来让人难以接受---胆囊癌。多么可怕的字眼,我和二哥、小弟商量,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大姐救下来,我带外甥求助四医大肝胆科专家,交大一附院消化内科主任,陕西中医药大学老教授,得到同样的答复:已到晚期,无法手术。我和妻子开车火速赶到宝鸡一康,看到大姐已经折腾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又消瘦了一圈,我和妻子商量,要么不住院了,带她坐一回飞机,到北京看一看天安门,圆了她一辈子没有坐过飞机的梦,然而已经不可能了,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长途劳顿。</p> <p>病重期间,她微笑面对来看望她的朋友、同事、亲人。与她一块进厂的好姐妹王格花来看望她,她说:“咱俩相伴一辈子,要再见了!你可要多保重身体”。对她的女儿交待:“你要好好支持你弟工作,多关心他、爱护他”。从发现到临终,经历了56个难熬的日日夜夜,在他的告别仪式上,我凑近她,想给她说话,任凭我怎么呼唤她也没能看上我一眼。当与她生死离别的最后一刻,我的情绪完全失控,忍不住放声痛哭,这么好的大姐说没有就没有了,大姐走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我仍然沉浸在痛苦之中难以自拔。</p> <p>大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等到她的孙儿走进大学之门。大姐,今天我可以欣慰的告诉您:你的孙儿很用功,从普通高中考入全国重点大学,而且德才兼备,还获得了奖学金,今年免试直读研究生,还要公费去英国留学一年。您可以放心了!</p> <p>当我看到与她同龄的人像候鸟一样,冬天南方、夏天北方,享受着退休老人应有的幸福时光时,我就想起了大姐。国企退休人员的工资待遇在逐年增长,国家对于老年人关爱体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老人们想唱就唱、想跳就跳,获得感、幸福感不断提升,出外旅游高铁、飞机非常方便,可您在哪里?</p> <p>高尔基曾言,世界上最大的爱莫过于母爱。然而,大姐给我们兄弟播洒的爱犹如夜空中闪亮的星星,是多麽的光彩耀人;犹如小溪潺潺流水,是多麽的滋润甜美。虽然我没有口若悬河的口才,也没有画家飞扬的画笔,音乐家动人的旋律表达这份思念,仅仅只有平庸的文字写出我一丝一缕的温暖和感受,来慰藉我的内心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