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麦饭

渔余鱼

       当季食材最美味。

       这时节杏花、桃花、樱花已开得热闹非凡，但把它们做成美食尚不行。我们这儿，春季以花为食最出名的是槐花和榆钱。槐花要开尚需时日，而榆钱已开得繁盛坠枝。新鲜的榆钱生吃绵软脆甜，但最具烟火气的吃法是蒸榆钱麦饭。

       榆树是北方最常见的杂木之一，但其地位还不如同是杂木的杨树、苦楝树和泡桐树。在乡人的眼里，杨树、苦楝常被精心规划栽在房前屋后；甚至常用作行道树——过去北方公路边一般栽种都是白杨树。然而，榆树却是一种自生自灭、甚至令人鄙视的树。榆钱落后，其种子随风飘荡，落到山坡地头、墙边屋后，就势萌芽生长。乡人嫌碍事，就会斫掉；不碍事，就任其生长。说某人脑子痴笨，就称其是“榆木疙瘩”。平时，榆树混杂在其他树木间、躲藏在墙边屋后默默生长，不为人所知。等到春暖花开之季，榆钱繁盛之时，人们才恍然大悟——这儿有一棵榆树。

 

         记得老宅后院墙边就有一棵榆树。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已上小学的我从小伙伴那儿得到几条蚕，满心欢喜带回家养。蚕一般是吃桑叶的，可家乡桑树很少，我没法得到足够的桑叶喂蚕。后来听人说用榆树叶也能养蚕，就爬到后院土墙上够榆树叶。结果这蚕吃榆树叶，我就天天捊榆树叶喂蚕，一直到蚕吐丝结茧。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华山脚下的一所子弟学校上班。学校操场西北边有一排房子，房子起先还住着老师。房子南边屋檐下的石缝里不知何时钻出一棵榆树苗，一天天慢慢长大，没几年便高过了房顶。后来，那排房子拆掉了，但榆树保留下来。春天榆钱开时，繁盛异常，就有老师捊榆钱蒸麦饭。再后来，因为要在那儿盖饭堂，榆树就被砍掉了。

          故乡多榆树，我自小就常吃榆钱麦饭，只是后来外出上学、工作慢慢很少吃了。榆树的花、叶、皮都可食用。据说树皮内含淀粉及粘性物，磨成粉称榆皮面，掺合面粉中可食用，并可用作做醋原料。听老人们说，上世纪59年至61年的“三年困难”时期，人们不仅吃光了榆树的花、叶子，连树皮都剥光吃掉了。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没经过“困难时期”，没吃过榆树皮、榆树叶，但那时仍缺少细粮美食，吃榆钱麦饭算是改善伙食改变花样了。所以一到春天榆钱开时，我们就会猴子样爬上树捊榆钱，带回家让奶奶妈妈做麦饭。

       树大分枝，人大分家。父亲弟兄们长大各自成家，另立门户，搬出老院子。爷爷去世后奶奶一人在老宅还住了几年，后年事太高，家人也不放心，就几家轮流奉养。去年春天，奶奶在我们家住，硬要父亲在后门外栽两棵榆树。她说，家里栽榆树好。父亲就在奶奶的督促下，在后门外栽了两棵手指粗、一米多高的榆树。没想到，奶奶在去年冬天突然去世了。我只知道在家里栽桂树、石榴树好，富贵多子嘛；一直不知道栽榆树有什么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榆树是“困难时期”的救命树，奶奶要后辈们居安思危；榆钱外形圆薄如钱币，故而得名，又由于它是"余钱"的谐音，因而就有吃了榆钱可有"余钱"的说法，奶奶希望儿孙家有余钱、幸福安康。

       春天来了，小榆树长出了嫩嫩的叶子，奶奶离开我们100天了。我坚信，用不了几年，小榆树一定会长高长大，奶奶的良苦用心和美好愿望一定会像榆钱儿一样，开得又繁又密。

 

       今天，我骑上单车捊榆钱去。春风丰盈了柔柔的枝条，嫩绿微黄的榆钱儿缀满了枝头。看着鲜嫩略圆薄如铜钱、累累簇生的榆钱儿，心中满是充实的喜悦。一把把捊下来放进塑料袋里，收获劳动的幸福和满足。回到家将榆钱儿倾入清水里去除其中杂质，捞出滤去多余水份，撒几把面粉，轻轻拌匀，然后，蒸笼里铺好笼布，将拌好的榆钱倒入蒸笼，架蒸锅待圆汽后再蒸15分钟左右，榆钱麦饭就做好了。冒着甜香气的榆钱麦饭盛进碗里，撒上蒜茸、辣椒面，热油一泼，嗞啦一声，香气四溢，撒点盐搅匀，便可开吃了。

         吃着榆钱麦饭，我们享受着当令美食，也是在追寻远去的童年，复苏舌尖上的记忆，编织不变的亲情，积淀家的味道……

          （2020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