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春分时节,西洼里的小麦开始返青盘蹲。似乎是在一夜之间,那潮润的麦垅里,以及待耕的空茬春地上,便长出了无数棵翡翠般的菁菁菜和绿莹莹的夫子苗。那真的是一地夫子苗,远远望去,漫洼一片翠绿,势如潮水,让人分不清那是麦苗,那是菁菁菜,那是夫子苗。凡是经历过当年那场大饥荒的刘官庄人,每当说起西洼那一地夫子苗,心中都会涌起阵阵激动。他们会动情地说:从六斗渠崖朝西洼一看,那剜菜的人黑压压一片,就像是落了一地黑老鸹。</p> <p class="ql-block">夫子苗,在野菜中是长的最为俊俏的。刚出土时,白莹莹的根茎,举着两片略呈方形的嫩叶。那种嫩,才叫真正的嫩。嫩得莹莹放着绿光,象一汪春池的绿水。这时的夫子苗最好吃,入口又嫩又滑,人称“小菠菜”。而且,比菠菜少了几许涩味,多了几许甜爽,只要放上少许面粉,就能做成可口的庄户饭食。 最简便的吃法,是用来煮菜粥喝。晚饭时,几乎家家户户是半锅绿盈盈的夫子苗菜粥。面香和着夫子苗的清香,随着热气在屋内飘荡,大人孩子围锅就炕,喝粥声一片“呼呼”作响。讲究些的吃法,是用夫子苗烙馅食。将夫子苗洗净切碎,放入适量的咸盐与葱花,与面粉和成团,擀成一个个小圆饼,放到热油锅里烙熟,称之为烙馅食,其口感及味道令人叫绝。</p> <p class="ql-block">夫子苗爬蔓以后,叶子开始变老变涩,就不怎么好吃了。但是,遇上灾荒年,它仍然是人们的续命“粮”。人们采来爬蔓的夫子苗,放到开水锅里煮一煮,再挤榨去涩汁,用菜刀剁碎,和上面粉蒸菜饼子吃。这时,夫子苗开花了。那是原野上最美丽、最漂亮的野花,和牵牛花一样,是一朵朵粉红色的喇叭花。微风中,那一地彩色的小喇叭轻摇浅笑,象是在演奏生命的进行曲。</p><p class="ql-block">夫子苗是多年生宿根植物,秋后耕地时,在那夫子苗棵蔓密实的地方,能翻起一堆堆的夫子苗根,孩子们都叫它“夫根”。那又粗又壮呈土黄色的,是陈年老“夫根”;那又直又细呈乳白色的,是当年的新“夫根”。这“夫根”放到锅里蒸熟以后,又甜又面,很好吃。但是,不能吃太多,吃多了会头疼。据说,夫子苗可入药,具有健脾益气,促进消化、止痛等功效,但具有一定的毒性。</p> <p class="ql-block">回忆旧时的庄户日子,吃糠咽菜是常事。所谓糠菜半年粮,这个“菜”就是野菜。记忆里,青蔬是很少吃的,即便是好年景,也是以咸菜为主。偶尔,会吃一次炖大白菜,或者是炒萝卜丝,或者是熬菠菜之类,那就算是很好的享受了。那时,每年到了冬季,庄上很多人会得一种病,叫做“瞧瞽”。瞽,瞎也!瞧瞽即睁眼瞎。患瞧瞽的人,白天时眼睛是好的,到了晚上就两眼一摸黑,如同瞎子一般,什么也看不清,夜里出来上茅房(厕所),只能以手扶墙,摸索着过去。我的小伙伴当中,也曾有不少人得过“瞧瞽”,晚上不能出来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只能早早爬到炕上睡觉。后来才明白,这“瞧瞽”就是夜盲症,主要是因为吃不到蔬菜,身体缺乏维生素造成的。我有时会想,当年自己长身体时所需要的叶绿素,应该主要是从野菜当中获得的。每念及此,内心会对故乡的夫子苗等野菜充满感激之情。</p> <p class="ql-block">此文原载本人作品集《八月的云霞》,海风出版社,1996年出版。2020年3月23日修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