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程刚齐

      20年了，母亲冢上柏大矣。我却常在梦中见到她。 

      母亲没有念过一天书，不到一米五的身材总显得特别单薄，剪着齐耳的短发，很精神干练。她的右手的姆指残疾了，老是钩成一个“9”字，伸不直，然而，她却画得一手好花鸟工笔画。村里姑娘出嫁办嫁妆，要准备很多的绣活：绣花鞋、绣花鞋垫、绣花盖头、枕巾……她们一准找母亲画好底稿，再交由姑娘们绣好。经母亲打底稿的绣品令人称羡，姑娘们出嫁时，在婆家摆出她们精巧的女红，也觉得特别有面子。母亲为新添孩子的人家做的虎头鞋、花帽子、抱裙，一律都极生动、活泼、富有灵气，让人赞不绝口。在我看来，她那钩成了“9”字的右拇指就是一面灵巧与创造的旗帜。

      母亲特别会腌制酸菜、萝卜、麦酱、臭豆腐。经她腌制的过冬菜，酸菜亮黄，萝卜爽脆，麦酱醇香，豆腐红辣，一切都色、香、味纯正，经年不坏，给春夏之间缺菜时节增添了很多治筷子的佳肴。 

      母亲一个人侍弄着三亩旱地，两方小菜园子，跟村里各户壮劳力比赛似的种庄稼，硬是把地绣成了花：我家种的棉花、麦子、油菜，总是比别人家的产量高，让村里的种地好手们不服气。他们哪里知道，母亲每天天不亮就下地，除草、松土、施肥、打药；一有风雨，就扶苗排水，风雨无阻。有一年夏天，狂风骤起，雷电大作，暴雨倾盆，相隔几百米的一块棉花地里的苗被雷电烧成了木炭，她还披着一身胶纸在自家地里排水。扛着锄头往家跑的一位老叔大声喊她：“老鬼，你不怕死呀？快去回呀！”其实，母亲那时并不老，还不足40岁，田地里所有的生活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脸上布满皱纹，像个老人似的。

    母亲生于1945年，37岁头上，死了丈夫。从此，她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儿子，打理着三亩薄地，两处菜园子，一家人挤在半间风雨飘揺的老土砖房子里。努力种地，稀松养儿，就是她全部的生活。 

    那会子，大哥15岁，二哥14岁，我7岁，都在上学的年纪。 她每天天不亮就煮上一锅粥，扛上农具，淌着一路草一路露水到地里去了；太阳毒起来，她才回家擦把汗，路过菜园子，胡乱扯几棵菜，丢在锅里，吃早饭了。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一辈子就哭过一次，那就是父亲去世的时候。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哭过，也极少叹气；她也不准我们兄弟叹气，要求我们走路要走出精神，不准脚板拖着地走路！她似乎在用所有的时间干活，秋天的深夜，我还常常整夜听见她在院子里月光下捆扎柴禾的声音。

      那时候，家里常常没有钱。在我的记忆中，有一段时间，小房间台桌上的像框里压着的一张两元的钞票，两三个月都没有动。只有在我要买必需的笔、本子的时候，母亲才会郑重地把钱交给我。后来，大哥、二哥相继辍学，外出做手艺，家里的经济状况才有了好转。然而我念书仍然很拮据，幸亏舅舅们照顾，我才念完了师范学校。 

      母亲是外公外婆的长女，很受疼爱，外公外婆让姨妈、舅舅们喊她“哥哥”，是把她当成男孩子养的。大哥结婚生子后，母亲做了奶奶；然而，母亲坚持让两个孙子喊她“爹爹”。她一个瘦小的女人，硬是把自己的一辈子活成了一个坚强的男人的样子。 

      母亲待人极温和，家虽贫困，只要人们有所求，凡己所有，她一定尽力帮人。帮人做针线活，做媒牵线，教人腌菜……她总是考虑别人。一家人吃饭时，她也总是咽咸菜，让我们多吃鲜菜。后来，我也参加工作了，一家人的生活日渐向好，她也改不了吃咸菜的习惯。

      2000年农历三月十六，在我的孩子即将出生的前9天，母亲积劳成疾，撒手西去了。她去世的时候，没有什么排场，只是简单的葬礼，村里却来了上百号人来给她磕头送别，表达对她老人家的敬意。 

      我将永远无法报答母亲的深恩！这20年来，我唯有在生活、工作中，努力学习母亲做人做事的样子，把自己活成母亲那样善良、乐观、勤劳、坚强的模样，才或许不辜负母亲对我的希望吧！ 

      母亲若在天有灵，让我在梦中再次见到你！ 

      清明节快到了，谨以此文，纪念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