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

糊涂老师

家里五女一男，三姐女中排行老三。她从小是家里的刺儿头。记忆里她是最能嚎的，也是最能掀起家庭战争的。印象深刻的有几次。那时候家里孩子多，日子不宽裕，很少有什么好穿戴。一年夏天，村里逢初一，十一，二十一，初六，十六，二十六赶集，县里的供销社会拉物资到集市上兜售。这些物品大都是县城淘汰下来的便宜货，式样老旧，品质不好。那天赶集，娘三块钱给二姐淘回一件绿白格衬衣，二姐立马上身，臭美起来。三姐看了，就不开心了，提出自己也要买一件。娘就是不答应，说等二姐穿两年，你再穿不就省下买了？三姐就不依，为啥她穿新的我穿旧的？娘说她大你小，三姐就说你们就是偏心，不亲我。要强的娘被激怒了，偏不答应买。三姐就放大招，使出嚎咷大哭的杀手锏，众人不嫌事多的围观而来。在她不买不停哭的姿态下，在众邻居的劝慰下，她终于穿上了同款的红白格子衬衣。难道我不想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穿？其实我们都懂得，娘就是舍不得花钱，要把钱攒起来。可我哪有勇气面对娘的淫威？哪有勇气面对四邻的目光？我就不由地佩服起她来。还有一次家庭战争，原因忘了，三姐拿砖头打了一下哥，这可天塌下来了，捅下天大的漏子了。（娘祖上缺男丁，她外婆无男儿，她娘无男儿）心疼的娘顿时暴跳如雷，骂三姐恶毒，要给她断后，瞬间置她于不仁不义之境。三姐没被吓倒，边嚎边申诉，说娘重男轻女，惹得娘伸手探过来要打，亏得邻居拽住。我胆怯地看着这杀气腾腾的场景，只庆幸幸好我没招惹哥。我真为她捏了一把汗，因为我觉得事儿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可也不能说啊！

那时候家里孩子多，真是争吵三六九。有一次，娘和我们说：“小时候数你会欺势人咧么，怎么这回数你脾气好了，你的那脾气哪去了？"人家三姐心平气和地说：“哎，老三女咧，你们不重视了，我再不闹腾点能穿上新的？吃上好的？”娘第一次没怼三姐。她的话让我心里泛起了涟漪，也有了丝丝酸涩。何尝不是这样的，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倔强的三姐就是在这个环境中为自己抗争，为不公平抗争，这才形成她不服输的个性。

三姐的顽强毅力无人能比。初中毕业后，成绩平平的她竟然选择了重上初二，继续学习，开始了她的刻苦求学之路。多少个夜晚，我们全家人跑到邻居家看电视，她独自一人在家看书学习。那时候村里的电灯定时关闸，她又点起了晕黄的煤油灯，我们常常不知道她几点睡的。早晨醒来，但见他又趴在柜子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书了。她还常常因为娘叫的迟了生气，让娘几点醒来几点叫她，那时的我们不知道她咋有那么多作业。学习之余，她还借同学们的很多课外书看，还给《作文通迅》投过稿。由于痴迷学习，娘叫她干个家务活，经常是置若罔闻，也常惹娘破口大骂，她便拿上书躲到房背后一睹为快。就这样坚持到初三，中考却让她又一次发懵了。是预选上了，离走只差了一分。命运真会和人开玩笑啊！那天她两腿好像灌了铅拖不动，又像是踩在棉花上，就那样晃晃悠悠，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躺到炕上，我们都不敢和她说话。两年的熬油巴火，太辛苦了。。。。。。几天以后，她又拾起那些书本，又如痴如醉看上了，她说：“我还要上，就不信咋来考不上。”这一年辛苦没白费，梦想终于实现，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后来才知道，三姐因为哄妹妹，辍学了一年多，落下不少课，后来又接着上学，也不懂留级，就这样跟不上进度影响了学习。可她硬是用辛勤的汗水，顽强毅力拼搏成功！上了卫校，她没有松懈，我见过她的好多个红本本，有优秀班干部，有三好学生。工作后，她自考过，还考过了职称英语，考过了计算机，取得了最高级别职称。这对于一个有家庭有事业的妇女，背后又得付出多少努力啊！任何的收获都不是巧合，而是每一天的努力与坚持得来的。她就是这样一个永远不放弃梦想和坚强的人。

三姐上班结婚生子，一路顺畅走来。。。。。。我们也跟着她知道了什么是下夜班，休息天。她天生的晕车，坐次车能吐得昏天黑地。可一旦碰到她下夜班或休息天，她还是或坐车或骑自行车，买上肉，菜和水果就回家来了。爹一见三姐来，高兴地去街上买豆腐，置办酒和其它，一大家子坐炕上，快快乐乐地说，开开心心地吃，比过年过节都畅快。那一年冬天，三姐给娘扯了一块布，一米九十多元钱，扯了一米五，让娘做件好衣裳。一生节俭的娘一听，骂她瞎花钱，骂她不识货，骂她不会过。三姐小时候的乖张无影无踪了，无比温顺地陪着笑：“娘，买都买下了，你也一辈子穿件好衣裳哇。”娘气得疙服服地，好像掏空了她一辈子的积蓄。可衣服到底是做起来了，到底是一文价钱一文货，大个子的娘穿上展展的，十分排场，这成了娘今后出门走亲的首选衣裳。一旦有邻居夸她的衣裳好，她还是骂骂咧咧：“呆三女，九十多一米。”可是眼角明显带着笑。到如今，娘的几件压箱底的好衣服都是出自三姐之手。不光是对亲娘，对婆婆也是。那年，他儿子结婚，给两老太大一人件几百元的羊毛衫，一件几百元的羊毛外套。心疼的娘直骂她：“我值得这好衣裳啊？你就是一辈子给钱做不了主，把钱都糟蹋了。。。。。。”三姐笑眯眯地说：“娘，挣下钱就是花咧么，看你穿上不好吗？”她也不是土豪，只是靠工资生活的普通一员，她只想把最好的孝敬给老人。

三姐重感情。那一次，教她们语文的班主任老师调离了。那天下午，她们几个要好的来到我家，回忆她们和老师告别的场面，回忆他们和老师的点点滴滴，只见三姐悲恸万分，含泪不语。晚上，被窝中听到丝丝抽泣声，是她还在煤油灯下往那个硬皮本上写字。我明白了，三姐肯定是要记下师生分别的场面，表达对老师的思念。第二天，我得空偷看，果然，她又忆起老师临别时给她们朗诵的《匆匆》了。三姐的思念之情一时难消，她又将这一腔离情诉之笔端，写下了《我的老师》一文。那时候，我常常害怕三姐，服气三姐，窥探三姐，她的投稿作文《我的老师》，我竟成了第一个读者。

三姐在医院上班，亲戚，本家有住院的病了，她总是最早知道。她常常告娘这些亲人的病情，也常常告娘看望了这个，看望了那个。娘有时会说：“你在医院，见得多了，都要看你看得过来？”三姐总说：“哎，看见他难过的可恓惶了。”

三姐就像一团热火，给每个人传递着温暖。那一年我中考完，三姐领我逛街，六月份的天气，我还穿着厚衣服。三姐带我去白龙市场，左挑右选，买了一件白色圆领夏衣，领口一圈白色的假钻石，两个袖子上印着花。我感觉这辈子第一次穿上了属于自己的新衣服。后来，我上了师范学校，一天下午，她的几个同事找到我宿舍，我吃惊不小。她们递给我一个帆布大包，里面装了满满一包又大又红的苹果，我真是高兴呆了。原来，她的同事到离石学习，正好去师范看妹妹，她就想起我来了。那些困难年月，三姐自己未必舍得买这么好的。

不论啥时候，她都是别人第一位。这样的三姐人缘特别好！去年秋天，她和儿子来太原，给我带来一大袋土豆，是她朋友四平给她的。她俩从我记事起就在一块，情同手足，三四十年。多少年来，两个人来往的真好。四平常送她豆子，土豆，南瓜，鞋垫，只要她需要的。她也常帮四平，连我们见喽都觉亲热。她待人就是一颗真心，用我娘的话说她，见了谁也得把心掏出来。在离石上学时，她每次回家返校，同学们家都让她捎吃的，她像个重劳力，肩挑手提，有时甚至自己的不拿也要把别人的捎上。的确，三姐就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人。

三姐是热爱生活的人。打小，就懵懵懂懂觉得，家里家外总爱说我和三姐像娘，那就是丑呗。三姐学校毕业那年暑假，她叫上我一人骑辆自行车，骑到县城，找了家理发店，给她烫了头发。我们饭都没吃，买甜瓜充饥。回家的路上，每次下车休息，三姐就要问我：“好看吗？”我也不知道好看就这么重要？就说好看，她喜滋滋地说：“那就好！”三姐原来是这样的爱美之人啊！可娘总爱撇撇嘴，好像三姐怎么打扮也是白费。但三姐不气馁，工作以来，穿衣一直引领我们家潮流。

不觉中年来到，三姐心宽体胖，发福了，好衣服穿不下了。她心一横，每天早上跑步，踢毽子，下班后练瑜伽，坚持三四年，身材得以恢复。娘说三姐：“呆劲上来了，每天不累？肉怕甚了？”三姐笑笑，还是照样坚持锻炼，雷打不动。她还参加了合唱团，成了左嗓子唱歌手，经常参加一些表演活动。姐妹们都笑她，她还是唱得开心。

她就是这样的热爱生活，才不管别人说什么。

经过多年修炼，我们姐妹都惊觉，咦，三姐如今是家里最美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