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春傳奇 吳偉業著

风吹那蓝

秣陵春傳奇

吳偉業著

序

客有問於余曰：秣陵春何為而作也？自《華山畿》紀於樂府，而幽婚冥媾歷見稗官，後世猶疑其事，今子之説非形非影，為有為無，此恢諧滑稽所不談，而虞初諾皋所不載者也，得毋迺誕之乎？余笑曰：是所謂夏蟲不可語冰，知宋人之刻楮葉而不識木鳶能飛者也。今夫阿房閣道，鉅麗之極觀也，咸陽三月劫灰具燼，而海中有三神山，以金銀為宮闕，二者吾不能定天下之居處。鄭女曼姬，嫻都嫽冶，章華宮中十年不能望幸，而巫山之神女，高唐入夢，得薦寢於君王，二者吾不能定天下之美麗。魚龍曼衍之戲，西域幻人吞刀吐火，而月中天樂紫雲一曲，唐玄宗以玉笛吹之，名曰《霓裳羽衣》，二者吾又安能定天下之聲音哉。彼夫文人才士，放誕窮愁，怨女貞姬，憂思鬱結，惝兮若有所亡，怳兮若有所見，杳矣，冥矣，縹緲無所不之矣，況乎侯王則陵廟丘墟，妃主既榮華消歇蕭條乎？原野漻栗乎悲風，（左鬼右吾，音吳）魈之與鄰，鼪鼬之與遊，其平生圖書玩好歌舞戰鬭之娛，雖化為飄塵灌莽，不能有以磨滅也。於是神僧異人從而取之，以出其變化，李少君之帳中，佛圖澄之掌上，皆是物也，而又何疑于余之説乎？余端居無憀，中心煩懣有所徬徨感慕髣髴庶幾而目將遇之，而足將從之，若真有其事者，一唱三歎，於是乎作焉。是編也，果有託而然耶，果無託而然耶，即余亦不得而知也。客迺听然而笑曰：善。

灌隱主人漫題

秣陵春傳奇目錄

卷上

塵引 話玉 閨授 恨嘲 攬鏡 賞音 惜杯 僊媒 杯影 示耍 廟市 誤謁 决婿 鏡影 思鏡 齇怒 影現 見姑 醉逐 遇獵 虔劉 僊婚

下卷

影釁 謟獻 婢俠 宮餞 敘影 魂飄 特試 冥拒 辭元 影歸 閹誑 杯圓 詰病 縣聾 獄傲 箋恨 使訪 真婚 仙祠

秣陵春傳奇（一名雙影記）

灌隱主人編次

寓園居士參定

第一齣塵引 （末上）

【桃源憶故人】垂楊不管人心事，點點閒愁飛至。悶把殘編誰是，剩有相思字。 玉笙吹徹風流子，吾輩鍾情如此。一卷澄心堂紙，改抹鶯花史。

【沁園春】次樂徐生，四海無家，客遊雒陽。喜展娘小姐，玉杯照影，買來金鏡，卻是紅粧。後主昭儀，兼公外戚，倩女離魂出洞房。招佳婿，仙官讚禮，王母傳觴。 東都拆散鸞皇，賜及第春風夢一場。待狀元辭職，貂璫獻婢，裊烟相見，話出行藏。給假完婚，重修遺廟，舊事風流説李唐。凄涼恨，霓裳一曲，萬古傳芳。

白玉杯徐郎傅粉，青銅鏡黃女簪花。

將軍翫澄心法帖，善才弄焦尾琵琶。

第二齣話玉 （生上）

正宮引子【瑞鶴仙】燕子東風裏。笑青青楊柳，欲眠還起。春光竟誰主。正空梁斷影，落花無語。憑高漫倚，又是一番桃李，春去愁來矣。欲留春住，避愁何處。

【鷓鴣天】石子岡頭聽曉鶯，芳林園裏醉遊人。南朝子弟多年少，孝穆兒郎總好文。 躭寂寞，漫沉吟。今年山色為誰青。一池春水風吹皺，愁向寒樓控玉笙。

小生姓徐名適，表字次樂，廣陵人也。先集賢官知制誥，右內史望重中書，家國飄零，市朝遷改，澄心堂內，無復故遊，朱雀桁邊猶存舊業，因此浪跡金陵，放情山水。陸士衡當弱冠而吳滅，閉戶十年；陶元亮以先世為晉臣，高眠五柳。栖遲不仕，索莫無聊，倒著脚在古董行中，自揣有幾分眼力識得幾件正路收藏。別人看來極沒要緊，吾自家別有一番議論，一番好尚，儘足消磨日子。左近有個蔡客卿，他胸中抱負頗是不凡，只因落魄家貧，也便在古董裏邊混帳度日，雖然也曉得些銅玉，那墨蹟畫片還未當行。昨日約他試試新茶，要他尋些便宜古董。聽蕉那裏？

（丑上應）擁書先洗硯，看畫早烹茶。相公（藍按：原書缺文）且帶得幾件古董儘看得過。

（末）可有漢玉物事麽？

（生）蔡兄，你説起便是銅玉，這些硬貨易看，筭不得甚麼眼睛，畢竟有法書名畫纔是收藏家。

（末）你只是家裏藏得第一件玉玩，把以下的都看得不值錢了。

（生）我貧士有甚收藏？

（末）外面人都説你家學士有御賜于闐玉杯，今日新泉佳茗，何不取出來一玩。

（生）正是，在行朋友到此，該應拿出來賞鑒賞鑒。聽蕉可取玉杯出來。

（丑）杯在此。

（末）真正江南第一件古董，就是玉情做手眼裏未曾見來。

南呂過曲【宜春令】雲雷篆子母螭，羨良工，昆刀切泥。那包漿伎法從來沒有。土花如砌，雲膚鈿粟，瓊膏膩，點櫻桃。丹井砂紅染空青，越州磁翠。（合）晴窻鬬茗持杯，舊朝遺惠。

（生）客卿兄，我想此杯初賜出的時節，先學士方在恩榮，南唐朝正當明盛，好不光彩也。

【前腔】司徒卥尚父葵，拜恩迴，朱衣捧持。到今日啊，錦茵雕几，一朝零落，缾壘耻，河如帶，趙玉今完甌無缺，柴窑同碎。（合前）

（末）秘府圖書，君家畢竟也有頒賜的，次樂兄每嘗開（藍按：嘗開二字存疑），為何還要到別處去尋覓？

（生嘆介）客卿兄，看宜官閣三字，是為先公得師宜官真跡，後主御筆親題賜下來的，我小時曾見此地收貯鐘王百種，遭亂之後盡都失散了。

【三学士】秘閣牙籤今已矣，過江十（藍按：低去單立人加亂絲，音低）差池。（末）隔壁黃將軍家收藏晉唐妙楷極多，都有澄心堂小印在上面。（生）嗄！這是黃保儀家，兩朝遺墨，後主都付保儀掌管，想一定是真的了。城南杜姥凄涼第，倒藏着，江上曹娥絕妙碑。（末）聞得果然都有保儀題跋。小押鸞封看蠆尾。（生）只是可惜，留香帖付阿誰。

（末）你不曉得，他家有個女兒盡通文墨哩。

【前腔】美女簪花矜別體，工書不讓文姬。（生）這等却也難得，大娘善學公孫舞，弟子還收逸少書。（末）我們明日到他家，去求他些名蹟一看如何？（生）使得。須趂明朝風日美，閒尋玩終日歸。

（生嘆介）吾想世人求田問舍，奔波勞苦，我兩人沒甚要緊，終日講究古董，旁人聞之，豈不可笑？

【尾】春愁沒箇安排處，閒向縹緲簡舊題。（末）還不如，酒熟茶香數舉杯。

君到南朝訪遺事，每逢佳處便開看。

他年猶擬金貂換，竹裏行厨洗玉盤。

第三齣閨授（雜扮院子隨外上）

（外）

中呂引【满庭芳】恩澤通侯，勳資名將，江東門第金張。歌鐘零落，花沒舊昭陽。老去悲看故劍，記當年，笳吹橫江。傷心處，夕陽乳燕，相對說興亡。

嫖姚少貴因長信，定遠家聲自倢伃。今日故宮芳草合，寶刀半折刈園蔬。自家南唐臨淮將軍黃濟，表字兼公，江夏人氏。先保儀備位椒塗，我少年立功淝水，通籍光政門，賜第栖霞里，與徐鉉學士忝作近鄰。記得開寶五年，後主遊攝山寺臨幸吾家，召徐學士同宴。那時吾女展娘生方數月，主上抱在懷中說道：自古稱天子嫁女，待你女兒長成替他擇婿，隨命學士賦詩紀事。光陰荏苒，女已長成一十六歲，吾主亡時保儀同殉，每思此語不覺泪零。昨夜三更忽得一夢，夢見後主保儀仍幸吾第，保儀執着展兒的手對我說道：我欲替你擇婿，只是姻緣未合，尚須待年一載，你老人家聽我主張，不可妄許他人。我當時叩頭謝迄，瞥然驚覺，不知主何吉凶，夫人出來與他說知。

（老旦上）

商調引【遶地遊】椒華舊望，徃事如天上。小門楣明珠入掌。

（見介）相公為何悶悶不樂？

（外）我昨夜夢見保儀妹子為展兒擇婿，我想他是亡過昭陽，怎照顧得人間嬿婉？好生沉吟放心不下。

（老旦）展兒是保儀極愛的，他在夢裏隺馭還歸，要做我們乘龍佳兆，這是喜信，何足多疑。我還藏得宜官寶鏡，係姑娘所賜，正要把與展兒掌管。

（外）我書架上鐘王墨跡二卷，也要付與孩兒朝夕臨摹，呌小厮們取來。

（雜應持帖上）帖在此。

（外取看介）你看題跋宛然，圖記如故，人亡物在，可傷可傷。（嘆介）夫人，我一家大小，盡沾戚里余恩，今日他汴梁抔土無人澆奠。

（老旦）正是他凄涼不過，魂夢歸來或者為此。（淚介）

（旦上貼隨上）

（旦）

【前腔】玉衣嘉況，生小黃姑向。（貼）鎖雕闌名花護養。

（見介）（旦）呀，爹爹母親，為何在此下淚？

（外嘆介）咳，你那裏知道我心事來？

（旦）

仙呂入雙調過曲【玉山供】爹娘在上，老年人愁懷易傷。念孩兒弱息無知，苦雙親衰年誰傍？朱門洞敞，全不似舊時情況。（合）只有黃鶯，好語雕梁。苔莓池館鎖凄涼。

（老旦）你爺思量姑娘哩。

（外）

【前腔】孩兒聽講，念吾家飄零楚鄉。你姑娘十載宮闈，荷君王一家恩賞。時移物徃，禁不得館娃西望。（合前）

（老旦）孩兒，有你姑娘所賜宜官寶鏡，付你收藏。裊烟，取鏡過來。

（貼）鏡在此。

（老旦授鏡介）孩兒，你好好收着。

【玉胞肚】你看這，六花浮漾，五絲繩盤龍錦囊。掃寒山兩點春愁，剪南湖一片秋光。孩兒，你羅衣，猶打內家香。少不得，八字宮眉捧額黃。

（外）你姑娘雖是女流，專工筆墨。後主教他掌管鐘王墨跡，傳流二本尚在我家，後面題跋都是你姑娘親筆。孩兒，你也臨一臨兒。（授貼介）

【前腔】禁林清賞，冷金牋琉璃筆床。笑羊家婢作夫人，羨文姬女類中郎。便是我呵，將軍爭坐可曾亡，孩兒，你玉潤官奴習幾行。（旦謝介）

【尾】感爹娘，玉鏡開書幌。好教我，點罷輕螺寫硬黃。（老旦）裊烟，你好生伏侍小姐。須索要，拂黛焚香特地忙。

官釵折盡垂雙鬢，減却桃花一片紅。

重綉鏡囊磨鏡面，金條零落滿函中。

第四齣恨嘲（副淨上小丑隨上）

（副淨）

越調過曲【水底魚兒】銅斗家緣，生來二十年，鴉飛不過市南。金谷園拽袖揎拳，逢人歪死纏。村沙心性，腌臜喬使錢。

自家真琦便是，父親真尚書，區區真大爺，三輩兒齊天福氣，一家中撒地橫財。那些朋友見我有錢有勢，奉承一句兒說是真在行，我說你當面呌得好，不要背後換口。及至打聽，那些天殺的果然私下做鬼臉，倒呌我真無趣。但到院子裏，嫖胡姑娘賈姐姐，認定真大老官，儘意科排；賭場裏，賭刁三官滑大舍，攛弄真正酒頭，盡情結打。我肚皮也氣直了，阿寄，除非另尋一樣玩耍，使人輕薄我弗得個纔好。

（小丑）這個憑大爺的主意。

（副淨）我前日在三山街上，看見隔壁徐次樂。

（小丑）嗄就是徐十郎官人。

（副淨）他飯米沒得在家，倒在冷器店裏尋甚麼古董。我也看了幾件，那店主人見我在行，說道：大爺是真古董。阿寄，我想這個名兒倒好，我認真呌他何如？

（小丑）大爺呌了自然是好的。

（副淨）嗄，徐次樂鑽心古董，做人透骨時樣，我無一毫蘇意吃得，這個渾名又被人笑話了。

（小丑）誰人作死敢笑大爺？

（副淨）你不曉得，我生出來血侵壓勝，長成是土綉辟邪，鶴鶴眼，黃鱔肚皮，夔龍紋，蝴蝶獸面。判官耳把蜻蜓調轉，還是蜓蝣；獅子頭將脛骨伸長，逼真螭虎。填漆牙齒，裏向多應是金胎；哥窑腳跟，四邊少不得鐵足。黃髭鬚有如火璞；黑精神渾似漆侵。湛楞楞爆起橫筋，依稀浮走；骨漉漉滾下汗水，竟是包漿。

（小丑）如今女客家還要舊玉新做大爺，何不用些皂筴朮酸梅湯，刷㩧刷㩧。

（副淨指面介）你看我這東西，蠟查地一片水銀古，石榴皮几搭硃砂斑，芝麻皺，鬼面皺，蟹壳皺，烟薰舊畫梅花斷，蛇腹斷，牛皮斷，黑漆斷，紋冷金硬黃再増子雙勾填墨龍青粉白，還經得五彩柴花，那裏尋得一個做手來？

（小丑）我看見街上賣骨董的，極低個貨，拿柴檀匣子舊錦包袱裹好，就擡子價錢。大爺何弗做幾件道地海青，華一華，品一品？就是小人跟出去，也有光彩哩。

（副淨）咳！偏是我撞着一班小夥子，掂子舌頭動弗動，點點搠搠就是我幾件衣裳，但穿子栗壳色粉皮青，話像江西窑變海棠紅，瓜皮綠，笑是河南燒斑。起初薰得噴香，偏說金絲虎皮，後底穿得淹潤，便道九箍百折水襪，統直子一雙牛腿脚網巾環大星，兩個象鼻眼時樣，只有醬色方舄，倒嚼咀是鱔血足新出，無過稀眼機紗。又亂話道雞皮紋扯開子護領，好個鵞頸瓶鑲攏子，袖口全副羊骨鈕。咳，只為我生落是個傳世古怪，不得不把別人逐樣賞鑒。正是：滿面有如張旭草，渾身却是戴松牛。阿寄，我也嘗時自想，命好生得富貴，偏養出這個嘴臉來。譬如徐十郎一輩人，窮滴滴光油油，扭捏着身子，人人道好，我看了便心上不服。

正宮近詞【剗鍬令】強文撇醋腌窮儉，胡謅歪講鬼厮纏。身軀線兒牽，捱光靦腆。挑牙料唇，非長是短。偏是，俺們嘴臉被人笑傳。

（小丑）大爺，近來下路清客，技藝第一，人物次之，但要簫管提琴，那怕麻瞎鬎絆。大爺何不學几隻時曲，打一套十法，就免子俗哉。

（副淨）也說得是，只是一時間尋不出好師父來。

（小丑）黃將軍對河有個曹善才，是李後主仙音院裏出來的，吹得好燥笛，撥得好琵琶。如今閒在家裏大爺何不去會會？

（副淨）間壁是徐家，大間壁是黃家，黃家對河差不得幾步路。這個何難？我如今就去。

（同下介。生末同上）

（生）出門無至友，（末）動即到君家。

（生）今日與蔡兄訪黃兼公，看晉帖。

（末）這是兼公門首了。

雙調過曲【鎖南枝】（生）朱扉閉，畫壁懸。有人麼？銅環緊叩聲悄然。（貼上）翠袖小庭軒，聽得敲門扇。（生）為何有女娘聲音？迴廊下嬌語傳。（貼）是那個？（生）是鄰家住非遠。

（貼開門見介）二位那裏來？

（末）我們是訪你家老爺求法帖看的。

（貼）老爺不在家，不要進去。

【前腔】【換頭】兒郎且回轉，俺姑娘在那邊。（生）原來你們小姐在此。（望介）（貼）法帖倒是我家小姐收管，只可惜老爺不在家。（生）若是你老爺在家肯借麼？（貼）我老爺呵，他有舊朝名玩，既是有意收藏，也要人來看。（小生。藍按：應為末）待老爺回來，但說徐次樂蔡客卿兩人來訪罷了。（貼）莫不是間壁徐十郎官人麼？（生微笑介）正是。（對小生說介。藍按：應為對末說介）那兼公畢竟是在行的。休說主人翁心性賢，便是小梅香話兒軟。

（副淨上）原來曹善才出外去了。阿寄，這是那一家？

（小丑）就是黃將軍家裏。

（副淨）呀，原來徐蔡兩兄在此。

（生）倒是真大兄。

【前腔】（副淨）垂楊院笑語嫣，老徐你，春風自來好多緣。（生）說甚麼話？（副淨指貼介）好個標緻女子，抹了我一鼻沙糖把頑涎嚥。老徐，不要獨便宜了。比似你，俏人兒順水船，也放我，劣身材溜一眼。

（貼）這个人姓真，莫不是真古董麼？

（副淨）我的綽號他也曉得了，樂殺樂殺！

（貼）適才十郎要借我家法帖，這个面上都是頃刻碑哩。

（副淨揖介）我只得唱一个肥諾謝呌。

（貼不理介。內呌裊烟，貼應，閉門下。末指副淨背語生介）這是有名的真臭厭，我們快去，不要睬他。

【前腔】侯門謁難見，癡人言放顛。便是兼公呵，我與他平生交淺，萬一撞來，恰似我輩狐朋在此間行串，疾忙走莫亂纏。看他，強風情甚頑臉。（仝生下，副淨唱諾不住介。小丑）大爺回家罷，他們都去了。（副淨回頭看介）小徐老（藍按：原書缺文）母頻催上玉鈎，（貼）侍兒先起護香篝。曉氣撲簾花尚睡，怯梳頭。（貼）靨暈有情眉岫遠，（旦）額黃無盡眼波流。（貼）細骨輕軀，春一把，許多愁。

（旦）裊烟，你看夭桃一樹，俯映清池，落處依枝飛還入水，恰似粧臺曉鏡，戀惜流光，煞似可憐人也。

仙呂入雙調過曲【步步嬌】薄暖輕寒清明近，正是愁時分。花花落向人，閒捲羅衫。將，亂紅微襯，為我惜花心。花被人憂損。

（貼）今日天氣甚好，老夫人與小姐的宜官寶鏡何不取出來一照新粧。

（旦）咳！我看此落花時節，心緒無聊，若比他池上衰紅，安能嘗保我樓頭凝黛？裊烟，只怕芳年易過，曼鬋誰憐？轉盼之間，我展娘呵，便不似鏡中人矣！照他則甚？

【忒忒令】（貼）你睡懨懨桃腮鎖春，磣可可柳眉堆恨。曉窻倦綉，怕誰瞧身分，還索向畫屏邊，鏡臺前，菱花底，自認定個俏影。鏡已取得在此，小姐還是照一照兒。

（旦）裊烟你看，鏡兒委實是好也。

【沉醉東風】照見咱閒愁暗顰，照見咱半羞微哂，照見咱睡情新斷霞雙印，照見咱翠消紅損，背人自勻，瑣窻淚痕，非單照咱嬌香一麗人。裊烟，我攬鏡興嗟，粧成自惜，這鏡中人好不凄冷也。

【月上海棠】還自忖，釵頭媚子花邊隱。儘淡粧濃抹，誰與溫存？我想起來，獨處深閨，凄涼憔悴，今日遇見那鏡中人，同愁共笑形影相知，也索彀了。我憐卿送笑殷勤；卿憐我相看薄命。（貼）我曉得小姐的意兒了。春來悶，一縷紅絲，少個人人。不瞞小姐說，裊烟昨日在門首，倒見个人兒。

（旦驚介）是那個？

【五供養】（貼）風流少俊，叩響雙環，城北徐君。（旦）呀，是个男人，你該迴避了。（貼）小姐他偷睛佯欲進半簾身。（旦）他說甚麼來？（貼）他要借老爺法帖，我說法帖是小姐收管，只可惜老爺不在家。無人荅應，料小姐多應不肯。那時裊烟既回了他，他還和那同來的這一个人絮絮叨叨，不知說些甚麼。有一個同陪伴敘寒溫，今年花底學窺人。

（旦）我正忘了，那法帖是與寶鏡一齊交付我的，快取來一看。

（貼取法帖介）小姐，法帖在此。

（旦看介）好個晉唐真跡，前面澄心堂小印，是李主與保儀姑娘鑒賞，後面臣鉉題。嘎，我聽得老爺說，有个徐鉉學士，想就是他了。

（貼）小姐何不題跋幾句兒。

（旦）說得有理。

【玉交枝】玉瑳春笋，吮霜毫，芳流絳唇。（作沉吟介）（貼）小姐何不下筆？（旦）女兒識字塗鴉嫩，怕真個借與東鄰。（貼）若論這樣，一發該多寫幾句了。你盤龍鏡囊生暗塵，韭花帖尾藏春恨。即（藍按：存疑）纖纖青編粉痕，要見咱香閨解文。（旦）裊烟，你說那裏話。我想老爺家藏法帖，誰人得知？

【江兒水】燕尾嬌秦鏡，鸞箋寫洛神。葳蕤春鎖藏春緊。誰着你，姿姿媚媚將人認，惹他，兜兜荅荅前來問。

（貼）是他來借，我那裏曉得。

（旦）聽說教咱難信，年少兒郎怎曉得內家真本。

【川撥棹】（貼）閒譚論，小孩家無定准。偶然間話及王孫，偶然間話及王孫，怎娘行偏生認真，逗春光曾幾分，逗春光曾幾分？小姐，那寶鏡法帖收過了罷？

【尾】（旦）你把我緗囊鈿合牢收頓，再休向街頭閒趂。（貼）還是鏡裏人兒相見得穩。

閒看明鏡坐清晨，併覺今朝粉態新。

料得相如偷半面，不知風月属何人。

第六齣賞音

（外上）

仙呂過曲【青歌兒】霓裳部當年第一，五陵遊舊人誰識？空梁燕子傍人飛，呢喃欲語，不自知何世。【西江月】憶昔華清供奉，琵琶弟子微歌。宮聲不返羽聲多，演念家山入破。 又是江南好景，落花時節經過。相逢莫唱定風波，一曲懊儂誰和？自家曹善才是也，天寶之後，叚師弟子有曹穆二善才，子孫頗傳遺法。後主皇爺以霓裳舊譜遭亂失傳，遍訪江南，得某于梨園樂籍，道是善才嫡派，即賜名善才。那時，御製《阮郎歸》初成，命某按節而歌，小周后撥燒槽琵琶，皇爺自吹玉笛，酌于疑闐白玉杯，極歡而罷。數年以來，傷心舊事，絕意新聲，黃旛綽陷沒于長安，李龜年流落于江左，天上人間，思之如夢。昨日有个真公子，要到吾家做勝會，他年紀不多，富貴性子未必當行，又回他不得，只索混帳一塲罷了。正是：近來時事輕先輩，好染髭鬚事後生。（下）

（丑末上）

【光光乍】（丑）装謊弄虛脾，（末）學俏賣查梨。（丑）勝會勝會，不是曹善才家講技。

（丑作回頭介）呀，是柳愛山，你來得早。

（末）姚仰溪，我倒有星怕去，老曹做人扳障，我們曲子被他指出小小一个破賺，大爺前須不好看。

（丑）獃子，我們同大爺去，他若說，我就與輕薄主人一般，老物事難道不曉得？這个腔口不要怕他。

（副淨上）呀，老柳小姚在此，我約你到曹家去講技，來得能遲？

（丑）正在此祗候大爺。

（末）不多幾步就是曹家門首了。

（作行介，丑行入。外上）遇飲酒時須飲酒，得高歌處且高歌。

（丑）大爺在門首。

（外迎介，副淨作揖介）久慕久慕。

【外】昨日失迎得罪，老夫退處窮阎，何勞公子降臨，不勝惶悚。

（丑末）曹相公大名，小子輩如雷灌耳，今日喜得請教。

（外）老夫是過時的人，怎及得兩兄道地。

（副淨）曹先生，你少時玩耍的光景怎麼樣的？

（外）老夫伏侍後主皇爺時節，比今日光景大不相同也，不消題起了。

【皂羅袍】記得秦淮佳麗，正露橋吹笛，子夜烏棲。何戡曲裏故園非，歧王席上誰相會？月明淮水。鷓鴣自啼，春風遊騎，楊花亂飛，伊州唱罷千行淚。

（丑）我們坐了講技藝罷，那蓬塵起冬春話兒，說他怎的？

（副淨）講得有理。小廝們，鋪氊條擺榼子，這橋寬廠有趣，正好坐坐。

（外）對過是黃兼公的門首，只怕不便麼。

（末）大爺吃酒那裏管他。

【前腔】（丑末合唱）正是踏青天氣，喜咱們兄弟柳醉花迷。竹枝水調任人吹，採茶打棗逢場戲。憑他誇嘴明皇貴妃，誰人能記起霓裳羽衣？人前裝出風風勢。

老柳你吹簫，我吹管子。

（末）還是你吹簫。（奪管子介）曹伯伯定要請教琵琶。

（副淨）畢竟老柳有興。（外作謙遜介，旦帖上登樓介）

（旦）竹裏登樓人不見，花間覓路鳥先知。裊烟，我們到樓上閒耍一回。

（外彈介）

（旦）呀，好一派聲音也。

【北罵玉郎帶上小樓】小殿苼歌春日閒。恰是無人處整翠鬟。樓頭吹徹玉苼寒。注沉檀。低低語，影在秋千。柳絲長易攀，柳絲長易攀。玉鈎手捲珠簾。又東風乍還，又東風乍還。閒思想，朱顏凋換，禁不住淚珠何限。知猶在玉砌雕欄，知猶在玉砌雕欄。正月明回首，春事闌珊。一重山，兩重山，想故國依然。沒亂煞，許多愁，向春江怎挽？（丑作眼望口讚介，旦語貼介）那琵琶彈得好聽也，都是李後主小令括成歌，嘈嘈切切，使我聞之不覺淚下。（外又彈介）

【前腔】山遠天高烟水寒，留得相思苦楓葉丹，別時容易見時難。莫憑闌，遙望見初雁飛還。聽花邊漏殘，聽花邊漏殘，夢中一餉貪歡。嘆羅衾正寒，嘆羅衾正寒，迴想着嬪妃魚貫，寂寞鎖梧桐深院。現隔那無限江山，現隔那無限江山，嘆落花流水天上人間。菊花開菊花殘，雙淚潸潸。幾時得舊紅粧，花前再看（旦）呀！是後主的虞美人呀，又是他的山花子。裊烟，你去問他，這彈的新詞，可是後主皇爺詞曲合湊成的麽？（貼）小姐，面生生教我怎生去問？（旦）你昨日與男人講話，今日我叫你問偏害羞起來。（貼出見介）啐！原來又是真古董在此。那彈琵琶的官人，俺家小姐問你彈的新詞可是後主皇爺虞美人山花子諸曲？（外）好知音小娘子，我正是仙音院的曹善才，曾經伏侍皇爺與保儀夫人的，這詞委實是皇爺的詞曲。（副净）我聽了半日，只覺彭彭響，不曉得一句。怎小姐偏識詞中意思，比俺老真更覺知音些。（丑）大爺知音不消說起，那小姐真是難得。（副净對貼介）你家小姐可曉得我在此做勝會麼？（貼）誰來問你。（副净）前日你替小徐說得好話，難道我就講不得一句兒？（貼作不理上樓對旦介）小姐，這唱曲的是仙音院曹善才，唱的曲兒果是後主皇爺詞曲。（旦）哦，原來如此。下面有人怕不雅相，裊烟，進去罷。四絃千遍語，一曲萬重情。（同下。副净）這小姐既是這般有趣，何不下來吃一鐘梯己酒兒，倒進去了。（丑）小姐或者倒肯，却是這劣丫頭苦生生催將進去。（外）兩兄休得惹事，大人家宅子不可囉唣。（丑）也有理。我們今日彀有趣了，聽了好曲子，又瞧着个美人，也不枉了這場勝會。大爺歸去罷。（大笑同唱介）

【仙吕過曲】（掉角兒序）趂春光花蹊柳堤，陪公子醉游羅綺。撥檀槽玉盤小珠，逗嬌娃画簾濃翠。眼迷稀孜孜地，影徘徊，還猶在，綠楊枝裏。叚師子弟，楊家小姨。分明是，開元春褉，五家車隊。

公子開筵月滿樓，美人南國翠蛾愁。

誰能截得曹剛手，金谷歌傳第一流。

第七齣 惜杯 （生上）

馮癖曾聞換麗人，詩名不惜碎胡琴。少年情性無常好，擬典溪山買雒神。前日借得黃將軍晉唐小楷，吾把玩三日，寢食都廢。貧士無法可處，只有宜官閣數楹，價值二百餘金，吾左右將到雒陽客游去訪通家，獨孤榮（蓝按：榮，存疑）這房空閒在此，也沒用，為此特央蔡兄去說與他打換，他房子是要的，說道：「法帖希世之寶，必得千金古玩纔足相當。」聞我有于闐白玉杯，要來交易。我想，這杯是先學士賜物，子孫世守，豈可與人？仔細思量，那法帖後面標題又是我父親手筆，做兒子守定祖父的玩器，還不如搜尋祖父的筆跡，因此勉強應承了他。只是白玉杯也是我極愛的，怎生捨得？今日且拿出來賞玩一番。聽蕉那裡？（丑上）典衣因換酒，賣屋為收書。相公好端端一個宅子，送與别人換這幾張紙頭兒，還要貼上個白玉杯。這杯是先老爺家藏寶玩，相公須放出主意來，不可聽蔡相公說騙去了。（生）唗，這是我的主意，與蔡相公何干？蠢材，不許胡講。白玉杯在那裏？取出來我看。（丑）杯已取在此。（生）咳，這杯兒委實可愛人也。聽蕉，我想，有這杯也要享用他（蓝按：原書此處應缺文）書作蹇脩。自家為徐次樂兄見托回他說話，不免徑入。（生）客卿兄所議如何？（末）老黃古撇得緊，他說這帖是保儀宫中出來的，一定不賣。（生）這怎麼了？

【前腔】（末）鐘王禁本隨故侯，似初出昭丘。被我再三說合，他說必得于闐白玉杯纔肯打換趙璧秦城須索剖，為君家平割鴻溝。（生）這也罷了，只是可惜此杯。（末）他還不肯。倒是裏面小姐差使女出來說，老兄是賞鑒的人，與了他罷。梅香即溜，早知道十郎名久。纔得就，君應是報之瓊玖。（生）這等就替我拿了玉杯去罷。

【前腔】先朝賜物非暗投，為妙楷銀鈎。良玉書中吾自有，况先公遺墨當收。（末）兄為此交易所見也不差。（生）專城玉斗，須信是千金難購。輕授受，休誇你舊家田竇。（末）黃將軍武人，不知賞鑒。倒是他女兒，像個識貨的。（生）就是這法帖後面，有幾行題跋，寫得楚楚可愛。這白玉杯一定落他手中，吾想，他愛玩此杯呵。

【琥珀猫兒墜】雒川姿首，盞底照明眸。我倒不如這個杯了舊主持觴嗟瓦缶，新人臨鏡把瓊舟。溫柔。淺酌微醺，遠山看秀。（末）我看兄愛惜此杯得緊，何必換與別人？就是宜官閣一池水竹，怎丟掉了到別處去打抽豐？世情可知未必得意，不如守舊是個上策，這個交易回了他罷。

【前腔】一庭花柳，池竹鎖清幽。次樂兄你白玉樽空還自守，黃金交盡向誰求。休休。待價沽諸，不脛而走。（丑）蔡相公的說話，句句正經，還依他的是。（生怒介）誰要你多嘴，還不去。客卿兄，我自見此帖，寢不安席，食不甘味。這杯雖是我極愛的，反覆思之，圖書筆墨是書生常分，珠玉寶玩非貧士所宜，况我浪跡江湖，得無以懷璧為罪，我主意已定，不消再講了。你看這個杯呵

【尾】俺書生陋室難消化受，珍重他碧玉紅窻着意收。（末）次樂兄，你幾時起程？（生）俺明日就去了。（末）也要收拾行李。（生笑介）客卿，我有什麼行李？止無過，一卷黃庭枕敝裘。

遺業凄凉近故都，敢論松竹久荒蕪。

逢君買酒因成醉，一片冰心在玉壺。

第八齣 僊媒（老旦道服上）

上元小女降宫中，曾占巫山第幾峯。今夜集靈臺上過，月明笙雀佩環風。自家耿先生，乃王母位下箜篌娘子是也。祗因混元皇帝說，南唐國主是他九十八代兒孫，眼見得運去江南，要勸他尋真海上，命我入為宫嬪，說以游仙。豈料彼一念牽纏，辜負了百般點化，這是天緣無分，王氣將終也索罷了。只可笑那陳摶老兒，睡裏夢裏摸着杜嬤嬤兩个兒子，誇他自家眼力。難道香孩兒作殿前簡點時，我就一些不曉得麼？只為俺們做神仙的，須要冷處着脚，難處下手。這樣順風話，那个不曉得說一句兒。咳，陳圖南陳圖南，我美甜甜陪着皇帝睡過二十年，從不曾折了神仙氣分，你黑嘍嘍（蓝按：嘍嘍，存疑）在山凹內睡過，一千歲說出來都是勢利話頭，只怕希夷陳先生及不得我比大耿先生了。

【北點絳唇】則為着仙李根芽，玉真二八。天公嫁，花髻交叉。紫鳳烟鬟跨。

【小旦上】綠章新弟子，紫袖舊昭容。自家花蘂夫人，與耿先生相期汴梁城外，須索走一遭也。呀，那個不是先生？先生，你從那裏來者？（老旦）俺從玉蘂峯頭會過謝自然，瞬息到此。（小旦）先生既是神仙，在李主宫中，難道也比人世一般相處的麼？（老旦）既做宫眷，夫婦之好自然是一樣的。（小旦）聞先生曾孕過皇子，免身之夜大雷雨，失去先生，神通游戲未必是真的。（老旦）怎麼不真？只因唐家運去，招受不起，混元皇帝抱上天去做天男夭女了。夫人，你怎曉得俺的行踪也。

【混江龍】俺那碧城瀟洒，桃花肌骨撲烟霞。粉丕丕喬裝措大，大刺刺實在宫娃。須不是小蘭香降民間，私貪歡耍。莾梁清走天門，惹動誼譁。欒道人誇大口，騙他媽媽趙皇后，捏假肚產過哇哇。俺自有白雲鄉，溫柔鄉鸞嬌鳳姹，芙蓉冠，菖蒲冠月珮雲珈。玉女漿蒸龍腦，尊前歡洽，麻姑掌探鳥爪，背上搔爬。絳雪（蓝按：雪，存疑）丹，鍊姹女，丹成不死，黃竹詩和王母詩正而葩。一任你錢婆兒趨奉帝王家，柴皇親冷澹興亡話，止供俺神仙玩耍，婦女嗟呀。（小旦）今日原約你家小周后，黃保儀及劉家的媚兒，與先生把盞，這時候怎不見到來？（丑媚猪上）人皆稱鳳凰，我獨喚猪猪。先生夫人，兩位在此，須索施禮者。（相見介。老旦）我家周后保儀怎不見來？（丑）周后與李主尋鬧，保儀不好獨自前來。（小旦）這等我們先坐罷。（老旦）有隨身仙樂速奏。（作細樂送酒介。小旦）你家小周后與李主頻頻抄（蓝按：抄，似應作吵）鬧，却是為何？（老旦）說起來可憐人也。

【油葫蘆】他在昭惠宮中，恰破瓜，步香堦，添話靶。大唐天子阿姨家，汴梁宫班，立在夫人下。隴西公苦受他歸來罵，君王私涕淚，兒女口波查，只得牽衣外走裝聾啞。說不出今日怎由咱？（小旦淚介。丑）夫人為何下淚？（小旦）我想起摩訶池上光景，一朝至此，先生說起小周后，不禁悽惶起來。（老旦）咳，蜀中有兩花蘂夫人，遭逢亡國，一般可嘆。

【天下樂】你蜀女生來愛浣花，差也不差閒調牙，兩人兒恰好是花枝亞。做宫詞，誰分那，脩降表，總妒咱。我想那花蘂呵偏遇着風雨兒恣情打。（丑）臨行的時節，保儀說有一句話托夫人轉致先生，不知可曾到麼？（小旦）咳，我幾乎忘了，保儀前日相會說，他有個侄女黃展娘，沒個好對頭，聞先生新掌了氤氲大使，主天下婚姻，要先生替他尋個主見。（老旦）那婚姻大事，天公主意顛顛倒倒，最難料理的。

【寄生草】繾綣司簽押鴛鴦牒，勘查呆子弟喬裝着封神詐，乾夫妻苦守那天孫寡，浪短命窣變了崔生卦。不爭你舊宫娃還闕着女娘愁，便是俺做神仙也把那媒人怕。這般闕係惹人埋怨的，夫人回了他罷。（小旦）如今亂世，女人儘數吃虧，全賴先生主持。况保儀再三叮囑，不可辜負他懇求的意思。（老旦）

【么篇】仙錦拖紅定瓊漿，闕肯茶。那保儀呵他要俺老麻姑撮合上盧郎話，小瓊枝迤逗着淳于耍，樊夫人攛掇了雲英嫁。則除是玉鏡臺早上你姑娘，煖金合先謝俺媒人罷。（小旦）先生，比如媚姐配劉郎，可是天緣註定的麼？（老旦）

【后庭花】這是大耳兒毛女家，黑臀公玄妻嫁，茂陵郎赤闕雲中下。衛夫人春風射艾豭，抱持着語村沙，忒親熱遍體寒毛乍。百和香填卧榻，黑貂茵突體花。清嬉室習水窪，裸游舘如長廈。笑無鹽實帝疤，同牢食並體佳。糟糠妻誰似他。（丑）呀，先生恁般欺負人，說話裏句句帶着譏諷，煞是可笑。你看呂雉為后，飛燕入宮，李鵶兒做了官家，郭雀兒現有天下。難道人小名兒也叫不得一个，被人作笑話的麼？（小旦）先生偶然取笑，媚姐為何發怒起來？（老旦）我一時閒譚，有何成意？速把酒來，痛飲一回。（丑）誰耐煩吃酒！我們劉郎性子可是好惹的？今日氣不過，只得回去教他來理論罷了。（作拂衣去介。小旦）那媚兒畢竟年紀小，使慣性子，在先生眼前如此撇懆，別也不別，竟自去了。（老旦大笑介）我家周后保儀不來，倒遇着這个東西，別人怕劉銀，我可是怕他的？要唆丈夫來替你出氣，豈不可笑？只是做媒的，三句話兒說不完就惹着閒是非了。

【賺煞尾】俺只待點勘赤繩家，回覆黃姑話。撞門羊，未得個水米沾牙，倒逢着石家，醋醋迎頭罵。可不道一笑爭差。（小旦）先生不要因他阻興，我們再飲幾杯者。（老旦）今日還要赴瑤池小宴，只索去了。（小旦）保儀所囑的先生早些留意。（老旦）這个曉得，我與他覓箇。碧桃花玉樹兼葭，織女支機星漢槎。少不得把紅絲牽下。夫人，你見保儀，替我致意須早擺會親筵席，撥琵琶。

龍華會裏日相望，為報先開白玉堂。

要喚麻姑同一醉，不令仙犬吠劉郎。

第九齣 杯影（旦、貼上）

【菩萨蠻】（旦）謝家池舘桐花甃，画屏屈曲翹紅袖。（貼）欲剪鳳凰衫，青蟲搖羽簪。 （旦）一枝雙荳蔻，淺立東風瘦。（貼）春思遠于山，眉痕凡幾彎。（旦）裊烟，我自移徐家小閣，疏窻文砌種種，宜人花蘂紛披。房廊窈窕，就是壁間屬詠，石上留題，落筆皆妙楷名篇，聯句亦高人雅士。况且棄產收書，辭家作客名流，行徑自是不凡。以此思之，徐君風調定可人也。（貼）前日裊烟瞥見半姿，無心閒講，倒被小姐絮了幾句。今日移他池舘，想見風流，若覩彼才華，清韶藴藉，當不啻如此。（旦）李主有言：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他家兒郎，說他怎的。呀，你看匾額上宜官閣三字，是李主御筆。我家有宜官寶鏡，賜第御書預占先兆了。（貼）小姐，那白玉杯也是他家的，老爺有洪梁美酒，何不取來飲一杯兒？就是粧鏡中，也好添海棠春色。（旦）這個使得，你去取來。（貼下。旦開匣取杯，嘆介）你看蜀錦湖綿重重襯褁，犀闕鈿匣事事精工。似這等潤澤光瑩，不知經許多摩挲愛惜。比似我黃展娘呵，碧玉破瓜，雲（蓝按：雲存疑）英待嫁，肌理空誇白璧，杵臼未搗玄霜。今日將此杯迴環，玉手傾倒瓊漿，幾時得花底傳觴，尊前索笑，好不冷落人也。（貼上）闕青香若下，玉醴泛宜城。小姐，酒在此。老夫人呼喚，裊烟走一回就來。（旦）你自去罷。咳，細雨寒窻，微吟獨酌，正好賞玩此杯也。呀，杯裏却有個影兒。

（南呂過曲）【香遍滿】玉顏斜照，梨花一枝春動搖。怎麼不像我的仔細端相非奴貌。呀，竟像個男子幅巾犀導小，輕衫羅帶飄。風風流流，絕好一個標致的模樣便俺會作喬也，做不出男兒俏。（作左右看介）莫不是有人窺俺麽？啐，這裏那得人來。

【懶画眉】俺娘親拘管幾曾饒，便算是畫裏兒郎不許瞧。咳，這個影兒也隄防不及了紗窻日上暗梅梢，一點窺人小。却是俺繡出鴛鴦解弄潮。

【梧桐樹犯】含嬌向恁嬌，欲惱和誰惱？細抹輕描，別樣閒情稿。他好似一絲粉絮風前裊，難道我八字紅鸞水底撈。或者我眼中曾見這個人麼相逢那處曾同笑，浪蕩虛囂，驀地空明廝照。咳，獨處深閨，甚麼人我曾見來？

【浣溪沙】心事嬌，房櫳悄，料這裏，斷腸人少。除非是春風夢剖，巫山曉。他夢也尋，嘗向影裏逃。縈懷抱，似這樣，瘦身竒俏。魂靈怎盼到，眼底眉梢。（貼暗上聽介）小姐把盞沉吟，徘徊想像，却是為何？（旦）你纔去了，我瀉酒杯中，驀見個男兒影子，好生放心不下（貼）那有此事，待裊烟也瞧一瞧。呀，一些沒有。（旦）如今現在杯中，你却又看他不見，這緣法兒好難猜也。（貼）我們昨夜燒香祝告，要招個好姐夫，一定有些靈應了。

【劉潑帽】香燒夜立東風禱，伴哥兒吊下雲霄。小姐你心虛諕得拘拘跳，敢怕兒曹，窣地向夫人告。

【秋夜月】（旦）恠賊牢嗤（蓝按：嗤，存疑）胡遮笑，你俏眼逢人瞧得飽，我羞眸有甚閒花鳥。橫枝兒打攪，落來的懊惱。（貼）我曉得這個人了。

【東甌令】

東西交付出去了（雖然是別人家的東西，我只是妝點了一下），像交付給大海，由不得你理會也罷，不理會也罷。我這裏是只問耕耘，莫問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