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方塘

沈民生

科罗拉多的天气即使是在冬季也象是一个敢恨敢爱的女子，晴朗时碧天如洗，温暖如春，发起怒时会在瞬间掀起漫天大雪，风裏着雪呼啸着掠过山峦川泊，铺天盖地，让高山峻岭，大峪深川，广袤高原披上厚厚的冰雪。

而晴天与暴风雪间的转换也干净利索，决不拖泥带水。

前一段时间一连好多天的好天气，让人觉得冬天似乎已成记忆，春天已姗姗到来。春分那天的上午还是阳光灿烂，和煦的风温柔地抚拂着落基山东麓的草草木木，向人们发出呼唤。

我情不自禁地换上短裤和跑鞋稍作一点预热活动就开跑了。这跑步的乐趣只有你真的爱上时才能体会到。当你大汗淋漓地跑完十公里后钻进浴室，热水从你头上流下，带着汗渍流过脸，流进嘴里时，你会不自觉地暴粗口：“真他妈的舒服！”洗得正酣时，你会觉得从头到脚每一个关节都脱开了，不再啮合了，每一个汗孔都张开了，浑身放松！此时会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地哼起早已忘记了的儿时喜欢的歌！

后院所对着的高尔夫球场虽然仍是枯黄一片，打球人等不到大地返青，三三两两结伴鱼贯而至，或乘球场小车或步行，阳光下说说笑笑，挥杆击球。“叮”，球员击球的声音不时地传过来，打破了小区的寂静。

球场边上的小湖湛静幽深，水平如镜。两边的房子和树木倒映在湖水中。空中不时地有拖着长长白线的飞机飞过，倒映在水中如全力向前激起一道白浪的船。对这小湖我情有独钟，每当看书累时，我都会踱出书房来到窗边，这幽静的湖水总能让我安静下来。总会让我想起南宋大儒朱熹那首著名的借景喻理的诗：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水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下午时分暴风雪如约而至，蓝天被越来越厚的云覆盖了。先是雨夹着小雪，逐渐变成洋洋洒洒的雪花，那雪花似是被揉碎的白云纷纷从天空坠落。也许是因为温度仍较高，雪花较湿，飘落的雪花已没有严冬时那份轻盈了。一会功夫大地就一片洁白，球场不见了，房子楞角模糊了，树也被披上厚厚的一层，唯有这一泓湖水静静地接纳着每一片雪花，雪花落到水中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在幽暗的湖水映衬下，打转的雪花密密匝匝飘向每一个角落。

一晚的功夫，地上就积起了七、八寸厚的雪。

今早一醒已经快六点了，天花板上没有雪霁后、东暾未熹前的那种雪光映射。我疑惑地把头转向屋外，落地窗外朦朦胧胧，浓浓的雾在风的吹动下在水面上翻飞起舞，一会儿似乱云飞渡，万马奔腾，一会儿又似窈窕淑女凌波婆娑，婷婷袅袅，一会儿又戛然而止，把刚撕开的湖面严严实实地遮上，如此这般自导自演。对面的房子似雾濛花、如云漏月般地或隐或现。这雾，这调皮的雾让尚未睡醒的小区充满了灵动！

我翻身起床，来到楼下，灌水烧茶。这是每天开始工作前必做的事，没有茶的日子会让我找不到魂的。我计划着一天该做的事，看来外面的雪还没有融化，跑步是不行了，在这疫情肆虐的时期，健身房也不能去了，还是先洗澡吃早餐吧。

当我把一切都做完正要准备工作时，看了一下外面。我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出来了，浓雾早不见踪影。

一旁正在吃早饭的女儿看着一脸惊讶的我，又看了外面一眼，不无感概地说：“It is so serene!” 是的，Serene! 这宁静的天空、一洗无尘的大地、明媚的阳光和详和的社区用serene表达是最适合不过了。

我急忙穿上鞋，带着手机打开门来到后院。

地上的雪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除了房沿边有一行小动物留下的足迹外，完整一片，脚步踩上去咔嚓咔嚓作响。白云下的落基山皑皑一片，很难分出那片是白云那片是山脉。

眼前的小湖微波荡漾，几只野鸭在湖边拨动清波，自在地觅食。

我来到前院，雪在阳光直射下刺得人晃眼。屋前的枫树一身银装，在蓝天印衬下更是耀眼。

外面虽然盖着厚厚的雪，但一点不冷，微风吹过甚至能感到一股暖意。

雪在开始融化了，你已经可以听到房子上接水槽里淙淙的流水声，郁金香的绿叶子从雪中探出，给洁白的前院增加了一点色彩。

覆盖在树上的雪块有的因融化而松动挂不住了，啪啪地往下掉。雪水也顺树枝如下雨般地向下滴。

最让人喜欢的还是宝塔松。远远地看过去一身银色盔甲，傲然挺立。走近一看每个枝头还带着冰挂，象是圣诞节时挂的灯。冰水顺着冰挂向下聚集着，带着熠熠的晨光不时地往下滴。

我俯下身，迎着太阳想用手机取一逆光的带有冰挂的近景。太阳太刺眼了，根本看不清画面。正在左右上下调整手机间，“啪”的一声，还没有等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块从高枝上滑落下来的水滋滋的冰块砸在我头顶上，落了我一领口的雪，雪水还是很冷的，一下让我安份很多。

小区已经开始有些生气了，有人出来散步，有人出来遛狗。小鸟也似乎不甘寂寞，"chipping"声不断。一只红脖子的小鸟飞落在松树顶上，迎着太阳站立着，但又似乎不确定春已来临，胆怯地唱出几声。一只站在房脊上的斑鸠似乎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咕多多”地叫着。

一切都在复苏，春已来临！

“残雪消融，溪流淙淙，独木桥自横，嫩芽初上落叶松。”蒋大为的这首悠扬却带伤感的《北国之春》让我想起了故乡。

故乡此时应是桃紅李白，新柳拂岸，小荷又露尖尖角。白鹭盘桓翩飞，南归的燕子穿柳掠波，衔泥筑新巢，蝌蚪嬉戏溯源，揺尾访旧渊。金黄色的油菜花满山遍野，水红的紫云英接天连地。农人牵牛扶犁，翻出泥香阵阵。

那是儿时的故乡，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