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乡杂忆之一: 港中

徐伟灵

<p>  去年冬天,中学时的老同学们就商议,2020年的3月22日大家相聚庆贺班主任何旦老师八十岁生曰。各人的任务都分配好了,我负责聚会的摄影并据此编本纪念册。今天正日子到了,然而在目前状况下聚会是不太适宜的。虽说聚会只是表达心意的一种形式,不聚不代表不敬,但总让人有些惆怅。</p> <p>  日子也过得太快了!转眼近五十年的光阴就过去啦?转眼那位刚届而立之年的老师就八十岁啦?转眼十六、七岁的我们就奔七啦?……虽说往事如烟,但总还会有些余烟燎得人寝食难安,不得不提笔记下些什么。以下文字是我个人对中学生活的所忆所思,本意是对那本未能做成的纪念册的补偿,希望老同学们能理解。</p> <p>  如果有同学觉得我的记忆有偏差,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要与我论证一下,那就不需要了一一你们肯定是对的!因为我差不多是个确诊的退行性健忘症患者:提笔忘字,张口忘词,出了门忘记带钥匙。身边发生再大的事,沒几天就给忘干净了!有种说法,像我这样的人,近期的事记不得,过去的事会记得清,这话也不靠谱!</p> <p>  有位小友曾发段视频给我,内容是他单位的"团建″活动。只见一群"95后″的少男少女,身穿绿军装,臂套红袖章,跳"忠字舞″,唱"就是好″。直看得我恍若隔世,心里发毛。我算是过来之人吧?我怎么死活就记不起来"就是好″好在哪里呢?由此看来,不管主动与被动,过去的事情也是会被遗忘得干干净净的!只希望将来某一天,哪位老同学与我街头偶遇,你对我笑脸相迎,而我却对你视而不见。你并不责怪我是"六亲不认″,而只是对我的"病入膏肓"一声叹息,那就太谢谢你了!</p><p> 以下是正文。</p> <p>  五十年代末,我家迁居丹徒县东乡大港,租住的老房子,门牌标为"财神庙″。我在大港读完小学与中学,小学有段时间是在"文昌宫″上的,那是一座庙。中学也是一座庙一一老街最东头的"东岳庙"。</p> <p>  从前,本地子弟读中学要到外地去,最近的也要去近六十里外的鎮江城里去。1950年,建立了大港初级中学,校址最初是在停业了的老当铺,最后迁到了东岳庙。</p> <p>  东岳庙是座千年古庙,校园内至今尚存大明嘉靖年间所立重修东岳庙记的石刻残碑,1971年拆毁主殿岱宗殿时,我们尚在学校,没少干过搬砖运瓦的事情。</p> <p>  拆卸下来的筒瓦上,不少模印着"升元二年″的字样。"升元″是南唐开国皇帝李昪(bian)的年号,李昇就是那位写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李后主李煜的爷爷。"升元二年″就是公元932年。千余年来,这里的香火一直延续着。</p> <p>  "三月廿八″是东岳大帝的诞辰曰,这一天也是东岳庙的庙会。庙会当曰,热闹非凡,"士女云集″,"杂货纷陈″。直至今日,每逢"三月廿八″,四乡八里的人还会有到大港赶集的习惯。因为一下子没找到赶集的图片,找了张"黄明节"的替代一下。一一东乡的节日也是有趣,依我看哪来什么"黄明″,明明是北来的先人清明祭扫之余,登高北眺,遥望下故乡,想想流亡逃命的日子。这两字一定要用东乡土语念才能体会其中三味。哈哈,扯远了,遗忘症的典型表现。</p> <p>  抗战后期,据说是因为掩护游击队,后殿被焚毁,庙中道人被杀,造成了东岳庙逐渐荒废。</p> <p>  中学迁来后,原来的山门成校门一一这座东岳庙的形制有点特别,山门不是门而是座戏楼,楼下的空间成为进出的通道。高高的门槛,厚重的木门,加上幽幽的甬道,给人以城门洞的感觉。</p> <p>  山门过后本应是戟门(瞻岱门),这里也不是门,而是座灵官殿。这座殿先后作为教导处,教师办公室及阅览室使用。所幸的是此处虽经多次修整,现在还能基本保持原貌。</p> <p>  由灵官殿拾级而上,则是由主殿"岱宗殿″改建成的大礼堂兼体操房。</p> <p>  自灵官殿至岱宗殿,两侧的庑殿被称之为"上观廊″,"下观廊″。观什么呢?据说这里早年布陈的是地獄"七十六司″种种酷刑的景像。上刀山、下火海、抽筋、剥皮、油烹、炮烙……应有尽有。以此警示世人:生时若不好好做人,死后必遭严惩。犯什么罪,上什么刑!</p> <p>  清理掉残破的泥塑后,庑殿被改造成十二间教室。(到了1967年至1968年的某段时间,这里成了现实版的"七十六司″。当时,全公社的"牛鬼蛇神″都被押解到这里来办学习班,最后,有人投了井,有人自沉于塘)。</p> <p>  在被毁的后殿(玉皇殿)的基础上,盖起座带有拱窗宽廊的二层青砖楼房,样式基本上是仿苏的,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特色。作为理化实验楼,此楼也被称之为“理化楼"。</p> <p>  理化楼的后面土坡上,有一排平房,分别是体育器材室,工具房和教职工宿舍。最东面还有几间猪舍。再往后,围墙外就是大操场了。</p> <p>  1956年大港中学增设了高中。主建筑群的西侧顺坡盖起了几排平房作为高中教室。1959年,首届高中生毕业,高考成绩斐然,其中有的姣姣者日后成为了两院院士。要知道这毕竟是一所刚建不久的农村中学,学生基本上也是纯粹的农家子弟。</p> <p>  以后的几年里,这座建立在破庙里的农村中学高考升学率一直不错。1966年3月,港中被省教育厅确定为"江苏省教学改革大改试点学校″。这样的成绩后面是学校拥有一支优秀的教师队伍。</p> <p>  这是60年代末部分教师的合影,前排左为何旦老师,后排中为金邦秀老师。后面背景尚能看到岱宗殿与上观廊的模样。</p><p> 据说当年负责教学的校长戴牧云,每天上午的工作便是披件黑棉袄,拢着手,静静地坐到教室后面去听课。课毕,又一言不发静静地退出。几次下来,根据听课情况对师资进行调整,这样留下来的,全是个顶个的。当然,后来这一切都乱了,再后来,教师分流出去,元气大伤!</p> <p>  70年代初部分教师合影:前排,左为王銘湘老师,右为壬孔行老师。后排左起依次为何旦老师、金邦秀老师、杨庆根老师、陈錦昌老师。</p> <p>  我是六六届的小学毕业生。1966年初夏参加了"小升初"的考试,拿到了大港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滿怀企望准备进"东岳庙″。然而,运动开始了,"停课闹革命″了,中学进不了,小学也回不去,我成了个"闲杂少年"。游荡了一段时间,上山敲石头去了,我们这里靠山吃山,敲出一吨石子,能換一块两毛钱。</p> <p>  到了1968年的秋天,"复课闹革命″了,我终于走进了"东岳庙″。"革命″是在天天"闹",复了什么课实在记不清。无课本,无作业,每天带本"红宝书″就行。哦,对了,有一节大概是语文课的课印象深刻:</p><p> 铃响,进来位拎着小提琴的青年教师,面长身瘦,表情略显忧郁。全体起立,举红书,三呼"万寿无疆"后三呼"身体健康",学生坐下。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个"鼎",然后手指这个字自我介绍:"我姓x,叫x鼎X,这个鼎,很少见。″稍顿说"今天学习毛主席诗词《七律 三打白骨精》″。再转身,板书:</p><p>一从大地起风雷, 便有精生白骨堆。</p><p>僧是愚氓犹可训, 妖为鬼域必成灾。</p><p>金猴奋起千钧捧, 玉宇澄清万里埃。</p><p>今曰欢呼孙大圣, 只缘妖雾又重来!</p><p> 自己吟诵一遍,再领诵一遍。诵毕,拿起小提琴,音乐起,拉一遍,自唱一遍;又拉一遍,又自唱一遍……鈴响,课毕。</p><p><br></p><p><br></p><p><br></p><p><br></p> <p>  转眼过年后,学校革委会宣布,我们光荣毕业了!根正苗红的直接升入高中,余下的哪里来回哪里,我又上了石头山。我一直以为自已是69届的初中毕业生,前些时才知道,港中只有68届初中毕业生,没有69届。这么说,68年进,68年出,当年我沒把学校的板凳焐热,中学生活就结束啦?瞧我这记性。</p> <p>  70年,我家对门搬进位新邻居。一个原在地委某部门工作的干部,下放到公社来当革委会的文教委员。大概看到一个半大小子早出晚归,身上还披挂些奇异的裝备一一大錘、小榔头,钉耙、铁絲畚箕,水壶丶饭盒丶草编坐垫……感到很奇怪,拦住问我为何不上学?我老实回答,父亲抗战时当了兵,当的是国民党的兵,所以沒资格上学。父亲是老运动员,大港街不大,人所皆知,没什么可隐瞒。他听后"哦"了一声走开,什么也沒说。过了好些天,突然收到了学校的通知,内容大概是说,经审查,ⅩXⅩ属于可教育好的子女,限于X月X日到校报到。接到通知的还有另外几个同学。隔日见了他,他看了看我,什么也沒说。</p><p> 他叫陈景仁。</p> <p>  就这样,我再次进入港中校园。原先的班级是回不去了一一他们都快高中毕业了,只能作为留级生插入下一个年级了。很快,半年以后我又一次初中毕业了,这次是70届了!比上一次正规多了,看:有图有真相。</p><p> 接下来就是两年的高中,这前后加起的两年多时间,是我真正的中学时代。</p> <p>  这次进初中遇到的第一个老师是张五贞,她是班主任。早在小学时就听闻港中有个很厉害的老师叫"张何张″,后来才知道这是三个人,不是一个人,打头的张,便是这位张老师。张老师教数学,1960年曾代表港中数学教研组出席全国文教群英会。她的形象干净利落,分析起数学题来简洁明了,条理清淅。只可惜受教于她的时间太短太短,我进校不久,她就调回昆明去了。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因为中学毕业后,我就用她教的乘法与因式分解,有理数的运算等等去做民办教师,祸害农村无辜少年去了。自然时至今曰,所有的公式都烟消云散,一点都想不起来了。</p> <p>  接替张五贞老师担任班主任的是何旦老师,就是那个"张何张"中的何。前段时间,有同学议论何老师担任我们班主任的时间究竟是两年还是两年多?其实你们说的都非常对,关键是你们初中时在不在一个班。在我的印象里,初中段的何旦老师,和这一时期其它老师一样,虽然差不多整天和我们在一起,但是上课不多,吃苦不少!很多时间都化在战天斗地上了。</p> <p>  何旦老师教语文,文革前二十出头便担任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在以往的学生中享有很好的口碑。我认识一些高我们几届的学长,有人刻意模仿何老师的举止,但骨子里的文气和儒雅,却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出来的。拿我自己打比方吧,数年前我还在学校上班时,中午去食堂排队打饭,有学生挤到我前面,嘴上还很客气:"师傅,对不起,让一下,我是要上课的。″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身上透露出的气息,还是那个砸石头的。说实话,中学的情况我不了解,今天在大学里,想找到骨子里带文气的教授,还真不是件容易事。你看这张照片里,虽然穿着补丁衣服,还是挡不住何老师自带的儒雅气息,他毕竞出身于教育世家,父亲是鎮江教育界的耆宿,舅家亦系名门,著名版画家应天齐是他的表兄弟。可是,我再怎么说,这张照片怎么看也像是一个精通文墨的丐帮长老领着一群小乞丐。或许我们和老师的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产生的。</p> <p>  高中阶段相比初中时要稍许安定些,但种种运动仍占据着大量时间。特别是"九一三″以后,不间断地学习、传达,传达、学习,大批判热火朝天。这时我已从王冠老师学画,这时王老师的身体不太好,干不了重活。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扛着梯子到处转,将他和师兄们画在各处的忠字墙覆盖掉,然后刷上时令标语。</p> <p>  我们的同学大都是54、55年生人(少数人大一些或小一些),客观地讲,同属五十年代生人,在我们前面的学长,虽然高中的状况和我们差不多,但他们至少接受过完全或部分的初中正规教育。而在我们之后的学弟,随着73年以后教育逐步走上正轨,也会比我们能学到更系统的知识,有着比我们更全面的科学文化基础。当然知识不能替代常识,学识不能替代能力,大家现在过得都不錯,这就是充分的说明。尽管如此我还是衷心地希望:我们经历过的某些事永远不要再出现了。沒有什么"就是好"!</p> <p>  文化课的学习在持续中。这时段教学宗旨只在理论联系实际。语文教学结合政治教授"小评论″的写作,后期教授"通讯报道"的写作;数学教学有序进行,但对于实际只有小学底子的我们,教与学都是个难题;物理课为村村通广播作贡献,銲接小喇叭;生物课练接菌种,生产"九二O″……不得不说,我们的中学时代是中国教育最为混沌的时期,我们的老师是真的竭尽了全力,但一切都不是他们能左右得了的。</p> <p>  最后敬上一张老师和师母年轻时的照片,他们这代人比我们更不容易。</p><p> 衷心祝愿他们健康长寿,白头偕老!</p><p> 也衷心地祝愿各位老同学身体健康!阖家幸福!</p><p><br></p><p><br></p><p> </p><p> </p> <p>  感谢何旦老师和赵金柏老友提供的老照片,这使我拙劣的文字有了些许光彩!</p><p><br></p><p> 徐伟灵 3月22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