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乡愁，绝不仅仅是回忆，更多的是牵挂。你看这愁字，从心。</p><p> 母亲故世后，每每重回故乡难免多了几分伤感，这次也不能例外。丙申深冬，我随城厢区文化采风团前往老家——华亭镇园头村，这个远近闻名的“莆田文化第一村”，步履不无凝重，思绪也有点飘忽。</p> <p> 眼前那些坐在石条凳上的老者，阳光下神态安详，慢条斯理地聊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据说”。活跃的是不知岁月深浅的那些大狗小狗，见到陌生人又哼又吠。它们曾经跟着我母亲肩挑的肥担，前呼后拥地奔向村外的原野，那是一种灵性的莫名亲热……</p> <p> 从乡村入城市，有谁对成长的记忆不留痕迹呢？那些曾经追逐嬉戏的发小，仿佛还来不及洗净手掌上的泥巴，便不经意成为了别人的父亲。我也在祖父、祖母和母亲在世的时候，在这个村落里圆了成家梦。</p> <p> 园头，我揣着满怀乡愁前来采风的故乡，古属闽中郡，中晚唐时期划归清源县（今仙游县），唐末隶属于莆田县文赋里。1983年莆田设立地级市，划归城厢区华亭镇。据传，古代先民在仰天山的坡地上繁衍生息，栽植果树。每日见到山上白云飘浮，坡下海雾弥漫（钱四娘筑陂前这里还是一片海），于是时名“云庄”。其后，一位人称“讨鱼王”的王姓捕鱼能手，在坡上（今柿宅）建一座储鱼仓库，故这里又称“王仓”。至宋代，尤其是十一世纪初木兰陂建成之后，这一带才由海滩变成了农田。进入明代，园头境内便集聚了十多个姓氏的先民。清同治三年（1864）木兰溪上游特大山洪暴发，向着园头汹涌而来，被小山峦鲎山挡住，湍流朝北涌入后山村，冲出一条新溪道，过了园头又合二为一，遂造就了木兰溪流域惟一的岛村园头。在沧海桑田的荡涤中，园头终于出落成了木兰溪心的一颗明珠。</p> <p>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文化又何尝不是水土养育出来的泥？这里因为绿水缭绕自成一体，加之有天赐石头山畏所岩，风景优美，吸引了历代喜欢诗情画意的文人墨客。其中明代的马思聪（1470——1519）青少年时代到云庄游览，相中这块风水宝地，决意在此定居。这畏所岩高不足百米，北面有池塘，西南面有拔地而起的巨岩，形状各异，罗列成趣，山顶挺立着一棵高大的合欢树，树底下是一块平坦的细草坪。这里的确是读书、做学问的好去处。这么难得的小山，在上世纪60年代农业学大寨过程中被毁殆尽。这不能归咎于园头民众欠缺坚守之心，而是当年整个社会保护环境意识淡薄所致。这座马思 聪爱赏有加的石头山，永远留在了六十岁以上的村人和华侨的记忆中。</p> <p> 马思聪饱学笃志，卷夹诗书远道而来，在巨石山下选址手创了“云庄书院”，并亲自讲学。他在畏所岩石壁上刻下了“与木石居”四个榜书大字，意为人与树木、石头作伴，同居一处。1519年，马思聪卒于南京户部主事任上。他的前半生在云庄讲学，饮园头古井水，吃当地地瓜饭，少说是“半个园头人”。是他，在园头首创了学校，让这个岛村沐浴于书香，获得了精神滋养，让园头人“思”而“聪”，把思想的触须伸向远方。</p> <p> 诚然，园头文化教育的源头还可以往前追溯。早在后五代，学过文化的龚氏族人迁居园头村。宋绍兴八年（1138），年方18的龚茂良科举进士及第，先后在南安、泉州担任官职，终调京都，由秘书省正字直至首参代宰相。据介绍，龚氏古屋“紫气轩”曾有一尊龚茂良木雕像，由后裔龚寿铿保管，“文革”时其家人怕受牵连，把木雕像当作柴火烧毁，令人唏嘘不已！</p> <p> 清道光至光绪五十多年间，园头龚氏祖孙兄弟叔侄一门出了“四贡元”，即龚紫山、龚愧仁、龚紫峰、龚辉光四位举人。其中最突出的是龚紫山。《莆田县志》记载了他的《濑溪口占》一诗：西风飒飒冷吹衣，帽影鞭丝过客稀。溪水秋来流欲断，山林霜后叶争飞。寒泉古墓长松老，细雨高田晚稻肥。满路山光看不厌，马蹄催送夕阳归。此诗描写龚紫山从京都骑骏马经濑溪口返乡，路见三紫山与木兰溪风光，借澎湃心潮直抒胸臆。韵律中规，对仗工整，意象鲜明，窃以为是园头历史名人中写得最具文气品位的一首诗。</p> <p> 民国庚申年（1920），龚家后裔剑青，参加文官考试合格，被大总统黎元洪委为外交部主事。1922年，北洋政府任命其为朝鲜领事馆领事。1923年6月黎元洪总统下野，故此剑青未能入京就职，不久被莆田县府委为参议员。卸任后，从事律师调解纠纷。由于他在莆田享有崇高声望，是年他出面申请，把原“云庄书院”私塾扩建为莆田县立园头小学。该校由初级小学到完全小学，由园头附中到园头侨办初级中学，再到今日的城厢区园头学校，其校史长达94年，为莆仙两地造就了成千上万的才俊。</p> <p> 故乡的人们重视教育，不管家庭条件如何困难，都要想方设法送子女入学求知，新中国成立后每户人家都培养出了大学生。迄今为止，成为教授、科学家、作家编辑、工程师、特级教师，以及院士、博士、硕士研究生的有100余人，中小学教师及校长200多人。其中有，在国内外享有盛名的资深作家、马来西亚华文作协主席云里风，上海知名作家、新闻记者曾元沧，本村脚踏实地、笔耕不辍的作家龚玉瑞，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常务副校长龚旗煌，有高拓讯达（北京）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中组部“千人计划”入选者，国家特聘专家曾朝煌，等等。有感于故乡绿树成荫，文人荟萃，专家云集，曾元沧先生于园头学校70周年校庆前夕在上海著文，给园头冠以“文化绿洲”的称谓。</p> <p> 1994年金秋时节，福建省文联主席许怀中教授参加园头中学“云里风奖学金”颁奖会时，目睹如诗如画的绿洲，回榕后在《木兰溪怀里的绿洲》一文中写道：“这绿洲，不仅是因为地处溪心，绿树成荫的大自然绿洲，而且是含有‘文化之意’的绿洲。一个小村竟能培养出如此之多的出众人才，且璀璨夺目，确是太阳底下一块引人注目的绿洲。”被莆田知识界尊为“一代宗师”的宋元模老先生，在园头学校校庆70周年庆典上，激动之余即席吟诗并翘起大拇指说，此地称“莆田文化第一村”，受之无愧。</p> <p> 这个方圆约两平方公里的自然岛村，居住着数百户人家，旅居东南亚的侨胞达3000多人，相当于本村人数，而且他们身处异域也秉持了重视教育的好家风，优秀文化人才辈出。园头既是文化村，又是莆田市著名的侨乡。我边走边思索，园头村的历史，与其称为人类自然繁衍史，毋宁称为文化教育发展史。而这部诞生于劳动号子声中的蔚然壮观的文化教育史，是世代的旷日累积，是智慧不断叠加使然，绝非一蹴而就。不错，园头跟中看的时尚还有一段距离，但这厚重的文化底蕴无疑是一种推不掉的骄傲！</p> <p> 值得一书的是，天赋过人的后起之秀、毕业于浙江中国美院的陈彧君。他的画作极具创意，普获行家认可和社会关注。其兄陈彧凡亦为优秀画家，同出中国美院。一门双画杰，势头正劲，前程无量，为园头续写着文化传奇。</p> <p> 在宣传园头文化村方面，老校长龚玉瑞做了不少有益的事。他笑言，守土有责。现如今，园头村被列为第一批全国村庄规划示范村，莆田市幸福家园试点村。有8座古厝被市政府作为第一批历史建筑名录加以保护。我想，或许只有传统与现代相结合，文化与风景才会更完美地融为一体，才会让文化传奇更好地栖息其间，从而焕发出勾人心魄的辉光。</p> <p> 每次回家乡我都仿佛看到：爷爷、奶奶、母亲，他们从清晨的阳光照着露水打湿的村道上，荷锄挑担走向远处的田野。他们忙于生计，箩筐里没有挑着几个字，却不忘叮嘱我“天不负人，勤善为本。读书明理，不要掉队”。我明白，他们说的“队”，就是园头村富有传奇色彩的文化“大部队”。在我心中，这场景已然定格为一幅启人心智的画卷。</p> <p> 守护乡愁，就是要把回忆与牵挂的情愫转换为感恩与回报，就是要留住故乡悠远而鲜活的文化，并使之发扬光大。身居城市，在现代建筑构建的压抑与烦躁的空间里，我试图推开狭窄的窗户，望向浩瀚星空，在房间的灯光下书写心中的文字……</p> <p>朗诵录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