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春天的感觉》</p><p style="text-align: center;">程耀荣</p><p> 除夕的钟声刚刚敲响，轻轻的一声春雷就把春的消息送到家乡的山川大地。雷生了，雨还没有熟，一层薄薄的春雪把节日打扮得如一袭婚纱的新娘，清纯明丽，冰清玉洁。透过春雪消融的轻烟淡霭，春天已在大地的母腹中躁动，嫩芽已在枯草中萌发。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春的脚步缥缈轻盈，从江南到塞北，从黄山到燕山，从渭城到阳关，就这样一步一步走遍平川，走遍高山，走遍松花江畔，走遍青藏高原。</p> <p> 春天是一年的开头，也是所有生命的节日。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际，农人要播种，渔人要结网，商人要进货，牧人要移动草场，学生要走进学堂，官员要制定一年的工作计划，在外讨生活的人又要辞亲别子，背井离乡。春种秋收，只有不失季节地播种耕耘，才能有秋天丰收的希望，"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春天是催人奋进的季节，春天的脚步匆匆忙忙，春天的日子红红火火，九九又九九，耕牛遍地走; 燕子回来了，忙着做窝育子，繁衍后代; 冬眠的动物苏醒了，悄悄的走出洞穴，享受春的滋润，在蓝天下抒发着意愿; 春花竞放，春雨绵绵，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春天在湖畔河岸的杨柳枝头摇曳生姿; 春天的小溪流动着季节的风采，跳跃着轻盈的舞步，水是那样柔，波是那样轻，"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春天处处生机盎然，处处充满希望。</p> <p> 花是春的标志。迎春花轻轻的挥舞着衣袖; 艳艳桃花摆动着诱惑人的芳姿，“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情切切，意绵绵;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得到花的装饰，春被注入了灵魂，那么生动，那么美好，那么艳丽，令人如痴如醉。连中规中矩、编定《女则》的长孙皇后在春的拨弄下也要情不自禁地吟唱:"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花使春妖一点不假。</p> <p> 风是春的使者。"东方风来满眼春"，"桃花依旧笑春风"，风流潇洒的贺知章高声颂出: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是绵绵如歌的风送来的，春意盎然，春风得意，多情的春风撩拨着游子的思念，也撩拨着闺中少妇的牵挂:"悔教夫婿觅封侯"。</p> <p> 雨是春的甘露。春雨贵如油，春雨轻如纱，淅沥沥的雨声，如天籁之音，轻柔，缠绵，脆嫩，空灵，以致人们不忍心用手去触摸，只能用心去感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p> <p> 有了杨柳风和杏花雨，百花齐放，春天便如少女，蕴含着楚楚的灵气和神韵，艳丽无比，美不胜收，难怪多情豪放的才旦卓玛高唱: 高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p> <p> 春是诗人士人的。"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春在朱熹的眼里是无边光景，万紫千红。春在张若虚眼里是"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春在王安石心里是"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春在白居易的眼中是"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春在李煜的梦中是"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诗人士人、唐诗宋词将春装扮到梦幻的境界，春意诗意，春心诗情，风流浪漫。</p> <p> 春是情人女人的。想佳人花下，对明月春风。"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武则天命令春"花须连夜发，莫得晓风吹"; 鱼玄机的春却是“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杜秋娘急切地呼唤"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分明是期待男子的勇敢冒犯，正如雨果所言"爱就是行动"; 崔莺莺在春夜里"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李清照的春是离愁别恨,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一个愁字了得; 晁采的春是无尽的思念"春风春雨过窗东，忽忆良人在客中"。女人情人总是毫不犹豫地把青春投入到时髦的春天，投入到花的世界，坚决地用青春赌明天，用春情换此生; 期望着一生的耕种，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p> <p> 春是青年少年的。毛主席说青少年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常言也说: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青，青年少年是人生之春，可树青云之志，可作云天之想，可做春云之梦，正如人生格言说的: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诗人说，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那雨一定是丝丝春雨，春风梳柳，夜雨润花，春情荡漾; 中年听雨客舟中，那一定是潇潇夏雨，江阔云低，难免人生在路上的漂泊感觉，既悲壮又沧桑; 老年听雨僧庐下，那一定是沥沥秋雨，"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青年少年不知道伤春叹春，少年不识愁滋味，要说愁也只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世人把春和花看作红颜年华，春的逝去，花的飘落预示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最是无情花落去。因而惜春叹春伤春是诗人吟咏的一个重要题目，无情春色一去矣，几时逢，留不住，苦匆匆。辛弃疾叹息"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杜工部皱着眉头"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李商隐春夜难眠，"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 欧阳修无可奈何地说:"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李煜更是悲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林黛玉收残花做香冢，“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落花流水红，痛煞痴心人。</p> <p> 春是中原江南的。白居易赞美江南的春天: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 韩愈陶醉在春意里，"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 洞庭湖的春是"明日岳阳楼上去，岛烟湖雾看春生" ; 秦淮河的春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烟花三月，中原江南已是草长莺飞，烟柳笼湖，繁华风流地，温柔富贵乡。文人士人阔人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苏小小花枝乱颤，祝枝山乱花迷眼; 灞陵桥边折柳送别，烟波江上离人泪潸。然而在塞北边城、大漠天山，此时还是冰天雪地，寒流滚滚，三月三仍然是春日迟迟，春意悄悄。王翰《凉州词》曰:"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沙犹自寒"; 李白《塞下曲》"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 王之涣慨叹:"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还是左宗棠有远见卓识，"兴裁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p> <p> 穷人怕春。春天美好，首先要有美好的心情和赏春的意趣。文人士人赏春叹春，基本上都是衣食无忧的白领有闲阶层，他们有条件、有才情、有心情。而对穷人来说，春天往往是春荒，青黄不接。我经历过食品严重短缺时期，那时候最怕的就是春天的青黄不接，食不果腹，衣不御寒，粮价上涨，借贷无门。杨白劳就是死在春天的前夜，许多饿死人的事就是发生在这春花灿烂之际，因而穷人怕春。据说唐代诗人王维在穷困之际还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雅兴; 沈从文在"五七"干校时也有"这儿荷花真好"的情趣。这是两位历经沧桑的文化大家，逆境中能诗意地生活，自然令人敬佩。但对既居无竹又食无肉的普通百姓来说，在春荒之际赏春，多么不切实际！我曾在春风里挨饿，在春花时辍学，在春寒中放羊。我热爱阳光明媚的春天，贪恋春情涌动、烟桃雨柳的时光，但在内心深处一直遗留着悠远而忧虑的怕春残梦。</p> <p> 农人怯春。农人一年四季在土地里刨食，期望的是风调雨顺，人寿年丰。农人最喜欢金色的秋天，秋高气爽，米粮归仓，一派丰收景象，即使收成不好的年份，秋天一般不会有饿肚子的担忧。农人最怯的是春天，一怯春寒，地里的禾苗刚露头，一场春寒，雪辱霸欺，禾苗死亡，一年收成无望。二怯春旱，一个春天无雨，或关键时期无雨，禾苗旱死，同样没有好收成。三怯春乏，春天是大忙季节，需要人力，也需要畜力。春天青草无营养，干草不愿吃，牲畜的草料跟不上，身疲体乏，无法耕种。四怯春荒，青黄不接之际，粮价上涨，家无隔夜粮，往往会闹春荒，甚至逃荒要饭。因而农人更看重果实，而不是花朵。他们不会为春花激动，不会为残花伤感，不会为落花叹息。农人眼里往往难有春天的浪漫，没有赏春的情趣和快乐，只有守候的恐慌和担忧。</p> <p> 忙人无春。春天是投入的季节，投入种子，投入资本，投入精力。不论是农人牧人，还是学人工人商人以及公务人员，都要抓住机会，抓播种、定计划、安排工作，忙忙碌碌。真正的忙人眼中无春，如冲刺高考的学子，日理万机的公仆，学究天人的学者，追逐权力的官员和拼命挣钱的商贾，以及在现代化工业流水线上忙碌的工人。对忙人来说，人也匆匆，春也匆匆，不知不觉春花落了，春播完了，春笋老了，春天就这样悄悄地溜走了。忙人要赏春踏春，就要暂时忘却功利目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在百忙中挤出时间欣赏春天的景色。据说韩愈55岁那年春季的一天，从早晨起，天一直阴沉着，傍晚转晴。作为吏部侍郎的韩愈，心情愉快，约请白居易和张籍两位朋友到长安城南的曲江去赏春，结果白居易没来。韩愈便写诗责问: "漠漠轻阴晚自开，青天白日映楼台。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韩愈一生寿命虚岁57，当时已到晚年，官做的比白居易还要大，还能挤出时间欣赏自然美景，难能可贵。白居易当初忙碌得不能抽身的大事早已湮没在历史烟尘之中了，而韩愈的这首诗却一直流传至今，千年不朽。可见，挤不出时间去欣赏春天，忙人哪有春天啊！</p> <p> 诗曰: "春有桃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在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生命中有两样东西是最激动人心的，那就是春天和梦。春天和梦是上天赐予我们的花季和意境。我们一生走过风雨，走过泥泞，走过严冬，有多少寻寻觅觅，多少沉沉浮浮; 我们迎来了春光烂漫，花好月圆，又幸逢太平盛世，兴旺繁华。在这春风绿天涯的大好时节，要尽情的欣赏大自然的美丽，感受心动的春梦，把心中那些闲事琐事烦心事放到一边，爱护大自然，拥抱大自然，不要辜负大自然。正如李敖说的，花开可要欣赏，然后就去远行。唯有不等花谢，才能记得花红。</p> <p>(本文选自程耀荣2011年出版的《心河》一书)</p><p><b>编辑：small 狼</b></p><p><b>图片：婉清苑</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