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微笑

　　得知母亲的病无计可医，我崩溃了。那天晚上，彻夜未眠。躺在母亲身边，突然间倍感温暖，但霎时又冰冷起来，惧怕着失去母亲。泪水伴我辗转反侧，所有关于母亲以及我家的记忆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七零八碎。

母亲是个大美人，在当时的十里八村小有名气。她个子高高、浓眉大眼，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梳起一条麻花辫直搭腰间，那份俊美曾赢得众多羡慕和青睐。她热爱生活，二十岁开始满怀激情去老城二厂当工人……那是我所听到的关于母亲最荣光的青春。

　　在乡亲的撮合下，母亲结识了当兵的父亲。父亲的家赤贫如洗，十六岁祖母去世，他和二叔同曾祖母相依为命，过着饥寒交迫，苦不堪言的生活。直到现在，提及那份凄凉，父亲和二叔仍会潸然泪下。当时的母亲却毫不在意父亲的家世，毅然嫁给父亲，并憧憬着足食丰衣和满堂儿女的幸福，他们约定决不让父亲的苦难在他们儿女身上重演……这些小时候我当故事的往事，如今已成苦楚。

上苍不公，命运弄人。婚后的母亲生了个女孩，不久夭折了。母亲由于伤心过度，身患产后风，虽经多方医治，却还是瘫痪在床。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父亲悲痛欲绝，他开始体贴入微的守候，每天帮母亲洗脸，喂母亲吃饭，还给母亲梳那条大辫子……父亲不离不弃的爱似乎感动了上苍，一年后母亲终于能坐起来，能说出话来，尽管是吐字不清。又一年的寒冬，我奇迹般出生了，父母如获至宝，兴奋不已。父亲一边照顾母亲和我，一边尽职尽责的做村支书。我家的生活也随着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母亲是个有着传统思想的人，为了再要个男孩，她“千方百计”，甚至迷信的带着我对着墙上的男娃画，磕头求子。我曾讥讽母亲的重男轻女，她却说她要的是儿女双全。鸡年的正月，弟弟如愿而至，母亲笑逐颜开，因为在她的世界，这才是圆满。

母亲依旧只能坐着，父亲被调去乡里工作，每天起早摸黑，忙里忙外，既当爹又当妈。帮他的，只有年迈的曾祖母。饭桌前，父亲的双腿上一边是我一边是弟弟，哭闹着争抢他手里的碗筷，父亲手忙脚乱，还会不时的喂上母亲一口肉，再给曾祖母倒一盅酒……他们的幸福如此简单。我家的生活也日新月异，八一年，住上了全村少有的二层小楼，我和弟弟也过着那个时代“应有尽有”的生活。

母亲也有懦弱和无知。长期的病痛也曾让她轻生。那是我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经历。一个阴冷的早春，我突然听见曾祖母哭喊着去找人（母亲喝药自杀），家里乱成一团，不一会儿，邻居的马车拉走了母亲，我记不清父亲的嘱咐，拉着弟弟呆呆的站在路边，祖父接走了弟弟，我却仍站在那儿，直到表姑接我……于是，母亲在沈阳住院，我在表姑家、姥姥家，叔叔家、大姨家“辗转流离”，五岁的我，懵懂中尝试了寄人篱下，学会了察言观色，那时我想家，更想念母亲……

半年后，母亲出院回家，因为严重的小脑萎缩，她的身体被定格在走路踉踉跄跄，吐字含糊不清，而这已是最好的治疗结果。父亲依旧不辞辛劳的边工作边顾家，母亲每天守护着我和弟弟，尽管她的双臂连抱起我们的能力都没有，她怕我们跑丢，于是紧闭院门，当成群结队的孩子在外面游戏时，我们在院子里丢口袋，玩嘎啦哈，享受着母亲带给我们的异样的欢乐童年。

转眼间，我们长大了，工作、结婚、生子。母亲本来久病的身体又新填了许多老年病，行动更加不便。她喜欢热闹，经常踉跄着去逛市场，坐在小区院里听人唠家常，还把她听到的“新闻”断断续续的讲给我听，我却不耐烦的打断她。我们住同一栋楼，上下班走在楼下，总会看到母亲在阳台上挥着她那僵硬的手，嘴里叨念着嘱咐我的话。刮风下雨，我也会接到母亲关切的电话，问我带没带伞，问我到没到家，叮嘱我多吃菜，少喝酒……母亲喜欢旅游，喜欢看外面的世界，我和弟弟因忙工作和生活，只是每年假期偶尔带她出去游玩，尽管坐着轮椅，她却欢喜的像个孩子，她说她喜欢看山，喜欢看海…… 现在的母亲日渐消瘦，每况愈下。但坚强的她却坚持要每天出去走走，她说“走星照命”。夜里，为不惊扰我起身扶她，她竟偷偷的爬着去卫生间，回来不忘帮我盖被子。病痛令她眉头紧锁，她却仍不忍叫醒我，说要等到天亮……

我恐惧失去母亲的日子，懊悔四十年来我对母亲的漫不经心和应之以烦。母亲的余生，我要与她牵手共度，那会是我流泪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