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上世纪七十年代，对于辛苦勤劳的农民来说，春节是幸福的、是悠闲的、是快乐的、也是短暂的，过了“人巧儿”——也就是农历正月初七，队长就会督促村民开始劳作。冰冻还没有消融，大地还没有复苏，农田基建会战就拉开了序幕。全村的劳力集中在一个由大队干部（相当于现在的村干部）提前选好的地方，一般是地势开阔、坡度相对平缓、运送土方便利的地点，在半山坡上插几面鲜艳的红旗，在地头搭起指挥部，架起高音喇叭，喇叭里不停的播放着革命歌曲，嘹亮的歌声沿着河道传的很远很远，几公里以外都能听见。然后就安排这个生产队带架子车，那个生产队带铁锹，另一个生产队带䦆头，还有的生产队带扁担和筐子，还有一部分生产队既带这种劳动工具又带那种劳动工具，轰轰烈烈的梯田修建就开始了，村民们拿䦆头挖，用铁锹铲，推架子车运，挑筐子搬……。这个大规模的生产运动大约要进行一个月或者四十几天，直到能耕地下种才会停下来，但提前规划好的劳动任务在种地之前是一定要完成的，否则白天干完，晚上还要加班。那个时候村里没有电，晚上加班就在工地竖起几个高高的木杆，上面挂着一种叫“马灯”的照明工具；工地上人声沸腾，你追我赶，好像比赛一般。当时年龄小，不能进行描述，上师范的时候，读路遥《平凡的世界》，其中就有大量的篇幅，对这个场景进行了真实的叙述，每一次读这个章节，就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有兴奋，有迷惘，还有一丝丝说不清楚的心情，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也许就是路遥先生说的“每个人都付出一份努力，这样我们的社会才能更加文明，更加美好”！</p><p>儿时的记忆大概是有选择的，对自己感兴趣的，记忆犹新，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几乎没有任何印象，这也许正好印证了《教育学》 一个著名论断——“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对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田基建运动现在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打夯”了，原因是对当时的打夯号子特别感兴趣，直到现在，还能随口喊几句或者唱一段。</p><p><br></p> <p>修梯田的时候，地埂需要砸实，否则会垮塌，就形不成一层一层的梯田；那时候，没有电，更没有电动的震动工具，要砸实地埂，就要靠人工打夯。人们在打夯的时候，需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家在同一个节拍下同时进行，于是打夯的号子就应运而生了。没有号子打夯叫“哑夯”,累人又不出活儿，还危险。淳朴而又激越的号子一方面能控制打夯的节奏，另一方面又能让打夯的村民情绪高涨，使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充满了欢乐。</p><p>夯分大夯和小夯，有的是把秋、冬季节农民碾场用的碌碡，竖起来，用四根粗细一样而又特别结实的长木棍，呈“井”字形在中间部位把碌碡进行固定，再用铁丝缠绕,使其成为一个整体，然后给碌碡顶部安装一个手柄，夯就制做成了，这种夯比较重，叫大夯；还有一种做法，就是让村里会石工手艺的村民，选一块结实的青石，打造成不是很大的四方形，给四面凿四个可以穿绳子的孔，再给顶端正中间凿一个可以安装手柄的孔，穿上结实的绳子，按上手柄，就制作完成了，这种夯相对较轻，叫小夯。大夯一般是九个人操作，一个人稳手柄、喊号子，其余八个人抬夯；小夯一般是五个人操作，仍然是一个人稳手柄、喊号子，不同的是四个人抬夯。</p><p>打地埂一般都用小夯，虽说是小夯，但这也是个力气活，一般每个生产队都是选四个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年轻村民抬夯，再选一个精干幽默、口才好、又具有统领能力的村民稳夯喊号子。大约垫一尺左右厚度的黄土，就开始夯一遍。我们村稳夯喊号子的一般都是“赵五爷”，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出口成章，顺口溜、秦腔词、革命歌曲等即景生情，张口既来。开始打夯时，赵五爷来到夯跟前，稳住夯柄，四个小伙子从四面抓住夯绳，浅扎马步，赵五爷刚开始一般喊——小伙子呀么，四个抬夯的应和——忽而海，赵五爷喊的时候，四个小伙子力量同时爆发，夯就被高高的抬起来，四个小伙子应和的时候又同时松手，夯就重重的砸下来，震得大地一颤一颤的，接下来就是：</p><p>往起抬呀么——忽而嗨</p><p>往下落呀么——忽而海</p><p>往高闪呀么——忽而嗨</p><p>往准砸呀么——忽而嗨</p><p>一起来呀么——忽而嗨</p><p>打地埂呀么——忽而嗨</p><p>在一唱一和中，大家互相配合，夯就有节奏的一起一落，活儿干的热火朝天。喊号子也是个技术活，就像打鼓一样，要有板有眼，赵五爷喊号子不但声音洪亮，而且有节奏有韵律，极富有感染力，等大家都进入积极的劳动状态以后，赵五爷即景生情的幽默就开始了，看见大姑娘小媳妇过来，就会喊：</p><p>红袄袄呀么——忽而嗨</p><p>穿起来呀么——忽而嗨</p><p>找了个俊后生呀么——忽而嗨</p><p>生了个胖娃娃呀么——忽而嗨</p><p>……</p><p>北方的大姑娘和小媳妇虽然羞怯，喊着骂赵五爷不正经，但也不恼，嘻嘻哈哈的跑过去，继续投身到这个劳动的大潮中去了。赵五爷喊夯的号子千变万化，现在还能记得的有：</p><p>东打龙王东大海呀么——忽而嗨</p><p>南打观音普陀山呀么——忽而嗨</p><p>西打如来雷音寺呀么——忽而嗨</p><p>北打唐王饮马泉呀么——忽而嗨</p><p>上打玉帝灵霄殿呀么——忽而嗨</p><p>下打阎王鬼门关呀么——忽而嗨</p><p>东西南北都打到呀么——忽而嗨</p><p>再打西京古长安呀么——忽而嗨</p><p>……</p><p>小伙子呀么——忽而嗨</p><p>加把劲儿呀么——忽而嗨</p><p>角角边边要砸到呀么——忽而嗨</p><p>旁边的人呀么——忽而嗨</p><p>往上站呀么——忽而嗨</p><p>小心砸了你的脚呀么——忽而嗨</p><p>高高的抬呀么——忽而嗨</p><p>重重的砸呀么——忽而嗨</p><p>……</p><p>夯在赵五爷长短不一的号子声中，变换着节奏，时而快，时而慢，一次又一次重重的砸在厚厚的黄土上面，有时候，几个生产队互相挑战，进行劳动竞赛，喊声震天，气壮山河。劳动在激越昂扬、欢愉快乐的氛围中进行着，梯田就一层一层的在村民的眼前铺展开来，这是村民们辛勤劳动的结果，更是村民们的希望和未来。</p><p>对于我们一群孩子们来说，最愉快的就是在村子里边跑边喊赵五爷的号子，喊的最多的就是“找了个俊后生呀么——忽而嗨，生了个胖娃娃呀么——忽而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