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母校 苦槠

家住山岩

<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2020,这年情百年难遇,已是三月中旬,复学却仍毫无音信,虽然网课早已进行了六周,估摸着还得继续一段日子。</span></p><p> 纵然吐槽不少,但网络的便利自不必言说,一机在手,课随人走。乡下流动人少,你曾哪里去,我自何方回,彼此心知肚明,安全性较城里那是高了许多。活动的空间,一日三餐的菜蔬也相较城里便捷。父母是极力建议我们回乡下住。</p><p> 这不,每次一值完班,我就回去。打自十六岁离家之后的三十多年,从未有过这么频繁地回乡与父母同餐过。</p><p> 周一听完自己任教学科的网课后,学生作业还没能上来,便拟走走。乡下的三月早已没了闲人,一路走过来,多数人家都门户紧闭。毫无目的的闲逛,不觉中到了老205国道边。路旁一家石材加工小作坊里,一个小女孩在对着电视大屏幕,大声读着――正在听网课中。</p><p> 不忍心惊扰了认真的孩子。忽然想起,几百米之遥就是她的小学校――也曾是我上过一年学的小学母校。我的村子,那时叫大队,共两个自然村,人口不多,小学校里三个老师,只到四年级止。五年级时,两个自然村的学龄儿童一分为二,须就近分到邻近的两所完全小学去就读。我的小学履历上也就有了两个母校。不过现在的这所小学其实也仅继承了我就读时的一个校名罢了。如今这所小学是95年的一场特大洪灾过后迁建的。</p><p> 我村子小学所处的位置特殊,东为峡口大溪,西有广渡港,两河就在学校过去几百米处合流成江山港了上游。一逢雨季,两河浊浪滔天,小村子就如汪洋中一叶飘零的小船,甚是惊心动魄。95年的这次洪灾先后让两港决堤,洪水汹涌扑进村子,造成了三四十户农家房倒屋塌,无家可归。镇、市、省各级的大领导们纷至沓来视察灾情。我市其时的一把手当家的,听完汇报,大手一指,拟将村子迁至老205国道边重建去,以永绝水患之灾。自然村都迁了,小学校岂能保留?时值教育部门正在大力推进教学点撤扩并工作。之前教育主管部门就意向将我村的教学点并入邻村完小,但因两村素来不睦,难以形成共识。这次家门口的学校肯定保不住了,干部群众无限不舍,还极力阻挠,反对并入我就读过的邻村完小。经过当地政府、教育部门觉得机不可失,促成两个村心平气和坐到了桌前会商,经反复拉锯,终于形成了大家都能接受的一个方案――将邻村的完小点新建在三个村交际处的老205国道旁。</p><p> 学校虽在三村交际,三村儿童共读,但邻村无偿提供了廿多亩地,校名只冠其村,大家也无话可说。因为交通之便利,国道车流量大,各相关部门单位一致提出要将新校建成一道风景――廿年之内绝不落后。</p><p> 每次从所任教的山区学校外出开会、学习,车过这“母校”时,看到方整的校园,整齐的跑道,漂亮的楼房,花园般的校园……无不羡从心生。时过境迁,已逾廿有五年,全市撤扩并了多少学校?有些连整个乡都没能保存下一个教学点来,独我之“母校”仅三村联办,至今能书声朗朗,人来人往,幸哉幸哉!</p><p> 然羡慕归羡慕,这里除了校名,已没有我熟悉的片瓦,没有熟悉的棵木株草,更无熟识的恩师或交好的学友了……我的母校原址在村子深处,我,且访访去。</p><p> 老校址的选址与后来新址的遴选有异曲同工之妙。邻村之大,不仅有完全小学,甚至还置办过初中班。其村子有四五个自然村,学校正好位于正中。从老205国道旁的新校址去往村子中心的老校址,四十多年前就有条宽大的,全市治山治水运动留下的,可行拖拉机的机耕路可达。时隔卅十有九年,感觉里路变小了,路两旁的高楼多了,路面水泥硬化了。一路行来,没有一人识我,我也不识一人,但老校址的方位在心中明镜似的,根本无须打听。十几分钟脚程过后,还是在一片竹林的尽头,一户人家的近旁,前头是几亩水田,后面是无垠的旱田中间,有一簇房子――老校址,豁然眼前了。</p><p> 可惜的是原来丁字形排开的,一览无余的苏式的砖瓦教室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钢棚厂房。这与我想当然的,残垣断壁,荒草没膝,老鸦惊飞,人去房空的意象极具差距。</p><p> 学生们当年沿旱田间来上学的泥路已被硬化绿化,沿水田间来上学的田塍也已被拓宽改直硬化美化,一端直达老205国道,一端与旱田间的老路接上。</p><p> 老校的房子没了,当年的师友也大多不知所终。耳畔只剩木材加工机器发出的轰鸣。凝望伫立的间隙,一只鸟儿厂房上空掠过。莫名地就想起了教材中日本作家新美南吉《去年的树》。“原来立在这儿的树哪儿去了?”鸟儿问树根。“被伐木工人运到山谷里去了……”最后鸟儿打听到去年的树已经变成了火柴,待费尽周折找到火柴时,火柴早已燃烧殆尽,只有一星灯火在黑暗中摇曳。鸟儿围着灯火,唱起了去年的歌谣……厂房边的一株桃树,还剩星星点点几朵桃花,嫩黄的新叶已缀满了枝丫……</p><p> 我该回了,没有准备走来时的路――那条我少年时求学走过的,一直在记忆里非常清晰的路,选了厂房边上这条新辟的,笔直通往老205国道的幸福乡村所建之路,离开老校址……</p><p> 在两旁尽是黄金缎面般的油菜田中,这条路笔直又平坦,路的尽头正是老205国道旁的新学校。行了不足百米,便远远望见了在金色的油菜花海中,两株老树如小岛般矗立在路旁。</p><p> 可能是香樟吧,这么猜着,已到了树前,我举起手机信手拍了起来。树不高,顶多三米许。胸径却不小,至少在七十公分以上。树皮粗糙如松,浅浅纵裂。两树略微相让,各向外倾。树叶青黑中闪着光泽,叶形如卵,边有锯齿。不是香樟,是苦槠,看到树叶,我马上认出来了。一株仍称得上枝繁叶茂,另一株有几枝已经枯萎,用朋友圈同事的点评如一个谢了顶的糟老头。</p><p> 呵呵,四大环顾,周围只有两株,俨然是一对走过岁月,历尽风雨,饱经沧桑的苦槠伴侣。</p><p> 围着这对老伴侣,我猜测着它们的前半生。苦槠香樟常生长在江南千米以下山林,也常被族人植种在村口村后当风水树。此地我也算熟悉,四十年前在此不远的学校就学,这里既非村口,也非路旁,应该是一片水田或旱地。虽说现在有路经此,从树下用水泥浆砌的围栏来看,也非别处来的移民,应该是本处土著。两树何以在此?权归何姓?何人所植?</p><p> 在我凝思之际,路对面几十米之遥的一幢老屋前的一位老妪招呼:“客人,过来坐!”我确定就是邀请我时,就兴致盎然地过去问候她老人家。在有一搭没一搭寒暄过后,我开始切入疑惑的正题。老人家也说不明白,但是她很肯定的说,这树一直就在这里长着,而且她听她家的长辈说,长辈们小时候就已经这么粗了。她如今已逾耄耋之年,那这树定在百岁之上。至于为什么种在这,老人说修路前这里是自留地,地之前是两座坟茔,只是好像她嫁到这里后,便没见有后代来祭拜。修路时村里发现后,当无主墓迁葬。</p><p> 墓主姓甚名谁,显然只有苦槠知道。墓主的生平逸事,苦槠估计也不知道。它们来此守墓,必定自己都尚年少。新坟早已夷为平地,它们也从少年到垂垂老矣,累了腰肢,病了臂膀,却从未移动脚下半步。子孙满堂来祭,它们在;无人问津时,它们在。它们,一直在……</p><p> 仰望这对苦槠伴侣,敬意油然而生。你们当年一诺,了不得。这一诺,人类已几代。这一诺,你们用了毕生。虽然墓主人已被迁走,你们依旧相持相伴,守候如初……</p><p> 再见,老苦槠树。</p><p> 再见,母校的老校址。</p><p>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p><p> 五十之年,忽焉已至……</p><p> 再见了,虽然已只剩名字了的小学母校!祝青春焕发。你在,我们念想就还在。你在,我们心安,有归处。</p><p>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