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记事(其二)

李文才

1976年，大约是初夏，一个下着小雨的日子，已不记得是上午还是下午啦，母亲与村子里几个妇女约好，去黄金埠街上逛街，可能也约好了都不带小孩。但我哭闹着坚决要去！当时，我觉得并不是上街更好玩，我是没有跟着母亲，心里没有安全感！我从小就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临行时，祖母把我拖住，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撑伞走掉了。一种极大的危机感恐惧感绝望感袭击着我！祖母抓住我好久，我也挣扎了好久，哭了好久，哭声渐渐的细了，也不再挣扎了。可能是累了，母亲也走远了……祖母慢慢的放开了我，做家务去了。我一个人立在家里廊檐，一边细声抽泣着，一边在想着刚才的情景。突然，慢慢的又生出一个念头，我一个人去黄埠，找妈妈去。

于是，我悄悄地瞒过祖母，走出了家门，上了马路，在细雨中，小小的我，撑着一把较重的布伞，坚定而轻快的向前走。到了珠桥下坡处，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男孩对着我生疑地质问了几句，心里有一点点惊吓。我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那年代，交通不发达，出门都是靠步行，黄埠去过好几次，都是跟母亲和哥哥做客。对我的年龄来说，黄埠就是繁华而喧闹的大都市。走到了黄埠，怎么才找得到妈妈呢？我仔细想了想，妈妈她们主要应该是逛街购物。于是，我径直走到黄埠最繁华的地方——”抹角里店里”。我一进去，就看见妈妈几个人在买东西。“近乡情更怯”，真的找到了妈妈，我又有些兴奋又几许害怕——怕妈妈骂我！骂我这么懵！别人家的孩子都不会争着来，更不会一个人真的来黄埠……我轻轻的走了过去，怯怯地叫了声“姆妈”，母亲她们几个人都没有听到，没有理会我。我叫了几声，母亲第一个发现我，大声道：“啊，这不是我的文才崽吗，崽呀，你咋来啦？”母亲一把就把我抱了起来！众妇女几乎同时连声道“是哟，是你的文才呀……你咋过来的呀？”

……母亲没有骂我半句，还特意买了一些水果糖给我吃。回村的路上，我有时候走，几个妇女有时候轮流抱着我走，觉得自己特别幸福！当时，几个大人就问我，假如你在黄埠街上一直没有找到母亲，你咋办呢？我回道，我就会到岭背姑婆家去(以前跟随母亲去过几次姑婆家做客)。母亲赞扬了我，人蛮灵活。

后来，逢年过节，一家人团聚，聊到往事时，母亲都会讲此事。母亲80岁后，很多事已经记不清了，有些记得的事也分不清是四个子女中的哪一个？唯有此事，母亲一直记得，并且记得是我！

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有一个下午，在官家弄村，大约是看戏。去的时候肯定不止是我一个人。只记得戏没有看完，逐渐变天，大风渐至，乌云渐生，众人渐散……少顷，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乡民惧散！我看身边无人，来时的伙伴也不知去向。吾亦不作多想，抄田间小径，狂奔回家。路上数人，皆如受惊鸟兽。天空分作两半，北边乌云墨黑，南边仍较明亮。整个天空黑白迥异，泾渭分明，甚为罕见！少焉，暴风卷集着暴雨，横扫地面，欲把人，树，禾苗皆压扁。雨点打在人身上，透过衣服，仍然生痛。我躲于石桥下，共二三人。互对望，但不言语……此情此景，几十年来我历历在目，永在心头！

1976年春，有一天，我在银姑有姑老家的大院子里，看见一颗柚子苗，小小的，嫩嫩的，从土里钻出来好像没几天，稚气未脱，似乎有点像我……我细心地把它取出来，栽到自己家中的院子菜园里。

从此它慢慢地生长起来，长高变粗，开花，结果……几十年里，就像我一样茁壮成长！1981年家里做过了房子，母亲和大哥又把它移栽到新房子的院子边上，也顽强的活了下来。

再后来，这棵柚子树树干生了许多虫子，叶子上也生了一些虫子。但它一直顽强的活着！有时，我觉得这棵树就如人生！甚至就是我的人生！我也生过几场病，也有过大挫折。但我要像这棵柚子树学习，学习它顽强的意志，坚定的毅力！它是我一生中栽的第一颗树，也是我一生中栽的唯一一棵树。有时候冥冥之中，我觉得，它仿佛就是我。它在我在，它忘我亡！

再后来，由于我一直在外求学，在外工作，虽然我多次叫大哥夫妇留着这棵树。但不知什么时候，大约是2010年左右，它还是被大嫂砍掉了……嫂子说，树干生了很多虫子，在溃烂；如今普通柚子又没多少人吃；树又遮挡掉了青菜的阳光。……不过，这棵柚树一直活着，一直活在我的心中！我常常想念它！

大约五六岁时，有一回，在老家后面低山上，看到了一次杀牛。已经忘了是黄牛还是水牛，大概是黄牛；也记不清是不是老牛。老牛已经不能耕田了，又要吃粮食，大人们就把这些劳作了一生的老牛杀掉。但当时这只母牛身边还带着几只小牛。现在看来，应该又不是很老。老牛应该不会生育吧。

具体的杀牛情景已经记不到了。只记得用了很粗的绳子，还有担稻秆的粗竹竿。女孩子家不能上来看，男孩子可以围观，但双手要交叉着放在背后。

长大后了解到，杀牛要蒙着牛的头，牛还会出眼泪。但这些我都没有印象了。只知道大人们很残忍，牛很可怜，很无助很无奈！而且，把这只大牛杀掉后，也把身边的那几只小牛——这只大牛的子女，一块儿杀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母亲被杀掉，这是小牛无法养活。当时，我心中有些难受！这些小牛，多么可怜啊！

几乎每个小孩子都怕黑暗，对夜晚都感到恐惧。小时候的我也一样。一年到头，唯有一天是不怕的，是最具有安全感的！那一天的晚上 ，家里每个房间，煤油灯点到天明！当时，由于人太小，不知道这一天究竟是哪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吹灭，一直点到天亮？那时候我很笨，都不知道问大人。

长大了之后，才知道那个晚上应该是上元节。母亲还告诉我，那晚上，等你们完全睡着了，她还是会起床，把每个房间的灯吹灭，以省点煤油。我闻之，有些惊讶又觉得有点儿妙趣横生……

2020年3月19日下午，周四

农历2020年2月25日，

于黄埠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