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後父心

滇缅老旺（何驷）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妄想使我屈服，这绝对办不到。生活是这样美好，活它一千辈子吧！——贝多芬（1770—1827）伊洛瓦底江（又称大金沙江）乃缅甸第一大河，全长2288公里，从北至南贯穿整个缅甸，伊江自古以来就孕育着两岸人民的文化生活，其重要性宛如中国之黄河、印度之恒河、埃及之尼罗河⋯伊江虽然一泄千里，风光旖旎，但其流向路径却一波三折、蜿蜒曲折，就好像我崎岖的人生道路一样⋯我出生在密支那，密城是缅北重镇克钦邦首府，二战时为战略据点，是缅甸北部交通枢纽、贸易中心，人口大约30万，由缅族、克钦族（景颇族）、掸族（傣族）、傈僳族、咖啦（印度人）、华人组成。我的命运多舛，从小父爱付之阙如，在我还不满一岁时，父母就离异了，后来母亲改嫁，这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莫大的伤痛，对童年的回忆留下了郁郁寡欢的记忆⋯一、何姓生父是一位膏粱弟子我的生父是姓何，排行老四，云南莲山县人（笔者按：莲山县于1958年改为盈江县）。何姓在新中国成立前是莲山县昔马当地的望族，我的爷爷风流倜傥且经商有道，绰号叫“何飞”，爷爷娶妻二房寸氏、张氏，即我的老祖母，新祖母。新中国成立前夕，由于爷爷是地主富农阶级，惧惮被政府批斗，遂率两位祖母、二伯父、三伯父（大伯父早殁）、家父，姑姑，举家迁至缅甸，从此在密支那江边定居下来（除了二伯父住在火奔之外），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由于爷爷有钱，家庭环境优渥，家父及姑姑早年被送往缅甸首都仰光念中文，这种机会在当时的华人家庭是寥寥可数的！自新中国成立后，就颇重视中缅友好关系，周总理曾访问缅甸一共九次，1960年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访缅甸时与缅甸总理吴怒会晤，除访问仰光外，还访问了曼德勒（瓦城）、密支那。当周总理访问密支那时，由于家父是左派有为青年又温良恭俭，被华人社会推荐为代表与周总理握手，这在当时传为佳话。后来家父娶李氏为妻，共育有三男一女，李氏妈咪病故后，我的三位哥哥及一位姐姐一时失去依靠，就暂住在三伯父家，三伯父、三伯母为人和霭可亲，他们居住在密支那克钦保（江边）。在亲友的介绍下，家父与母亲在抹港小镇认识了，他们当时在密支那开铺子卖服装，小两口生活还过得下去。好景不常！由于父亲是富二代，纨绔子弟，不思进取，后来还染上了不良嗜好。家父赌性坚强，当我出生没几个月，有一次他与密支那的有钱人景颇族赌博，赌输了付不起赌债，就要将我抵当给那户有钱人家，家母闻后，翌日就背着我离开他了，母亲此举盛讃，否则我早已变成夷人矣！从此我过着没有父亲的父亲节。大约我十二、三岁时，我去找过父亲一次，那时他住在三伯父家中，我去见他的时候，他住在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好像待字深闺、独处的小姑，他看到我什么也不说，只是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并送给我一本全是简体字的小册子，只见封面印着【海燕之歌】，虽然当时我不知道这篇著名的散文诗是前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的作品，但我知道海燕这只在暴风雨来临之际勇敢的角色。这是我第一次对国际文学的接触，亦是我笔耕不辍的动力！这次是我有记忆以来跟亲生父亲仅有的一面之缘，从此以后再亦没有他的消息了⋯二、段姓继父是一名职业军人在我四、五岁时，有一次母亲说要坐赛咖（三轮车）去密支那江边码头接一位叔叔，一个小时以后我们见到了这位叔叔，只见这位叔叔年龄四十开外，身材肥胖，表情严肃，不发一语，头戴一顶灰色贝雷帽，原来他就是我的段姓继父，我的梦魇亦焉开始⋯继父原是一名职业军人。云南腾冲西联人。1945年中国抗日战争取得最终胜利，翌年国共谈判破裂，国共内战于焉暴发，1949年人民解放军取得胜利，蒋委员长率其嫡系部队、文人、专家及携带巨额黄金播迁台湾，另一部份滇缅国军则撤退至滇缅一带，1951年年已四十九岁、来自云南盈江县太平乡的国民党李弥将军在缅北成立“云南反共救国军”，并任总指挥，过了几年，也是出身于富农的继父抛妻弃子投入“反共救国军”，由于他骁勇善战、“官拜”上尉，后来中缅友好，加上缅政府在联合国指控中华民国之罪刑，“云南反共救国军”被迫解散，这些国民党残余部队辗转到临近各个国家，继父后来也流落到缅甸荃麻河、大寨一带，由于我的外公当时任当地校长，继父常来拜访外公，并认识了家母⋯“春天后母心”，是台湾的一句谚语，就是说春天的气候就像后母的脸色般，时好时坏、乍暖还寒、令人捉摸不定。如果把这句话套用在我的继父身上，改成“春天后父心”，一点也不为过！因为继父生性残暴，动辄对我“军事教育”，真是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而我总是逆来顺受、委曲求全，蛇怕踩着，人怕遇着，有什么办法呢？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密支那“翁南耶达”保和邻居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记得当时我蹲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也許是繼父和母親吵架）继父倏忽向我飞奔而来，用右脚对我跨下猛踢一脚，幸好踢偏了，踢到我的右大腿内侧，否则我已经变成太监矣！但亦让我的大腿淤青了一个多月，只能每天在家里休养，不能和小伙伴们玩，这也许就是我悲惨童年的回忆吧！后来母亲又生了两个弟弟，我跟这两个弟弟关系很好，但是继父从此之后，对两个弟弟关怀备至、疼爱有加；对我则是疾言厉色、甚至批评得一无是处⋯因不堪忍受继父的虐待，刚好我正在密支那育成中学28届念完中一上学期时，这时原本住在吴坱外婆家的大姐嫁去中国回来缅甸探亲，结束准备回盈江昔马时，我要求大姐将我带去中国大陆念书，大姐亦欣然接受。随即我到中国云南盈江县昔马念书，很巧的是昔马又是我生父祖籍的所在地。我到昔马后本来想念初中，但因不谙简体字，在昔马中心小学又念了一次小学五年级（当时小学没有六年级），后来金榜题名考上初中后，我们在部队中学念书，我们当时的环境，哪像时下的台湾学生这样优越?当时小可每逢夜深人静时，即在教室独自一人点一盏煤油灯挑灯夜读，心无旁骛，每有会意便欣然忘寝！我通常晚上苦读到三更半夜，早上起来发现鼻孔黑黑的，原来是晚上使用煤油灯所致，虽然求学过程很辛苦，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心酸的奋斗啊⋯⋯因为成绩不错、在班上名列前茅，被学校推荐参加“德宏华侨归侨学生子女夏令营”，德宏州政府特意安排我们去云南的昆、大、丽玩，例如有去石林、郑和公园，以及大理古城、三塔，还有蝴蝶泉。在昔马初中毕业后，我顺利考上了盈江民族中学（现已改为盈江一中），中国人一向认祖归宗，原本我已将我的姓名改为“何明旺”，可是继父知道后相当不悦，有一天他对母亲说：“把老旺从小供长大，他却姓何去了！”孝不如顺，为了不想让母亲和继父吵架，我又将姓名改成“段威”，而不是当初继父所赐之姓名“段登旺”。说起“段威”这个名字，有一段故事，当初我要改为姓“段”时，我暗忖反正我跟继父姓段就好了，至于我起什么名字，应该我做主就好了，正在犹豫不决时，这时我想起了当初我看过的一部电影【让世界充满爱】，里面的男主角叫做“赵威”，长得挺帅气的，于是我的名字“段威”于焉诞生。想不到这个名字起得很好，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红，无心插柳柳成荫”呀！后来在大姐的鼓励下，我公费留学来台湾读书，我刚来台湾时是就读台湾省立【丰原高商】商业经营科，该校位于台中县政府所在地丰原，为台中县闻名遐迩之首善学府，多少莘莘学子皆以争相来此就读为傲！大姐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贵人，她是曾经赞助我到中国大陆和来台湾念书的亲人，所以没有大姐就没有今天的我。同时也非常感谢姐夫，因为他是我来台湾念书的保证人。我很喜欢台湾，为了以时间换取空间，大学毕业后我又继续攻读研究所，很幸运的是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环球科技大学】研究所，当时侨生能够考上研究所者可谓凤毛麟角、寥若晨星！我力争上游、考上硕士的奋斗故事当时还被台湾知名平面媒体【联合报】采访报导;云林县虎尾镇【姐妹电台】主持人小魔女亦邀请我上电台，把我的求学经历跟大家分享，我当场还用吉他自弹自唱演唱了一首【外面的世界】，勇气可嘉喔！俱往矣！如今我的年龄将届知命之年，来台湾已24载，我的生父与继父皆已过世，我感恩所有人，一位是遗弃我的人，他教导了我如何独立；一位是鞭笞我的人，他激发了我的斗志！幸好，我没有继父想像那样一无是处、朽木不可雕，如果我当初没有坚强活下去，各位亲爱的朋友和粉丝们，又怎会看到我的写实散文及励志小品呢？每一个人的命运皆不一样，都因际遇和客观条件而不尽相同：或生来富贵，锦衣玉食；或出自寒门，历尽沧桑，无论如何，我觉得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们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坚持到底，永不放弃！ 【备忘录】：我的认祖归宗改为何姓之路仍迢迢！我来到台湾取得身份证以后，我特地去台中户政事务所谘询柜台人员由“段”姓改回“何”姓之事，孰料在台湾改姓换名之事非常麻烦，改名一生可改三次，但是改姓非常困难，因为台湾政府认为改姓牵涉到财产纠纷、诸多问题，虽然我只是单纯地认祖归宗亦要依法办理！君不见，蒋经国庶出之子“章孝严”改为“蒋孝严”亦是几经波折，更何况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