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厅奇遇撰稿：胡全，图片：来自网络

桐子（胡全）

看到这个标题，就知道这是在说跳舞那些事。

交谊舞是一项很好的群众性体育活动。有节奏明快的音乐伴奏，有俊男靓女的神组合，有和谐轻松的环境与氛围，既能让参与者健身习美，又能为社区活动增添一抹亮色。

交谊舞，又是一项很危险的运动，风险系数高达百分之二十！不过这里所说的风险，不是指会从高处掉下来，将胳膊腿摔断，或者因为动作难度大而将肌肉拉伤腰弄折了，而是指可能出现情感变异导致家庭关系出现裂痕甚至彻底破裂。

但随着年龄的增大，这个风险系数会直线下降。一般说来，男伴七十岁以上，女伴六十岁以上，这个风险系数就基本归零了。

但也不绝对是如此，这不，绿玉屏小区会所舞厅就出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绿玉屏小区所在的地盘原是上海市一所重点中学，改革开放初期，这所学校被整体搬迁到浦东，原来的校址就由上海一家大型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发成为一个颇具档次的居宅小区。小区内设一个装修豪华，音响空调等设施齐全的业主活动室，每天下午和晚上轮流安排各种文体活动，小区业主与附近的居民都可以免费参加。

周三与周六晚上是交谊舞活动时间。隔一条马路的另外两个小区也有这样的活动室，时间安排与绿玉屏小区正好错开。这样三个小区里所有爱好交谊舞的居民每周有六个晚上可以在一起习舞健身。

舞厅总归要有牵头人，绿玉屏舞厅的牵头人就是这个曾经的重点中学的退休教师欧阳轩轾，但大家从来没人叫他欧阳老师，而只叫他欧老师。欧老师退休前教数学，但同时又是个学校里的运动达人，是个身材挺拔身手非凡多才多艺而又热心公益的老先生，今年已经八十整了，但看上去顶多六十岁，这大概是喜欢跳舞的人的共同特征。

每到周三周六晚上七点一刻，欧老师总是一分不差地来到舞厅开门，开空调，开音响，放舞曲，摆放座椅。然后等到七点半，大伙陆续前来活动的时候，他早已换好舞鞋，脱掉外套，第一个走进舞池，邀请最先入场的女伴翩翩起舞……

如果说，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是这样，也不算稀奇，但是十多年来，不拿一分钱报酬，不管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雨雪，欧老师从来没有迟到过，这就真不容易了！

更为值得称道的是，十多年来，欧老师没有任何一个固定舞伴，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这个舞厅所有人的义务教练。不管前来参加活动的人是老面孔还是从来没见过面的新人，他都非常热情地欢迎。欢迎的方式就是笑容满面地主动邀请你试跳一曲，如果发现你舞蹈基础很差，甚至连节拍都踩不上，他也不表现出任何不悦和不屑，反而干脆收你为临时学徒，连续带你跳上几个星期，直到你入门为止。

欧老师特别爱学习，只要手机视频资料里有新的交谊舞动作或套路，他一看就懂一学就会，然后就到舞厅拉上女伴边教边练，而且分文不收。

欧老师不但善于学习继承，而且还能经常在常规套路中增加一些创新元素。他借鉴杨氏太极拳的理念，将一些原本是一个音乐节拍里完成的动作，延长、扩展到两拍甚至三拍里完成，使动作变得绵长、舒展、更有韵味、更有意境，使女伴的身段与肢体动作，表现得更加细腻、轻盈、柔美。

欧老师不仅舞技超群，他的耐力也是这个年龄段的人难以企及的。每天晚上一个半小时，他几乎不用休息，一曲连一曲，一直跳到曲终人散。尤其是每天晚上总有一到二支快三舞曲，每支曲子通常都是五至六分钟，欧老师能领着舞伴一直旋转到最后，那怕全场只落下他们一对，他也坚持到底。要知道，这一支曲子旋转下来，就是差不多二百圈，欧老师心不慌，头不晕，脚下不软，这心脏和身板儿，几乎与年轻的飞行员相差无几！

欧老师还为大伙专门建了一个微信群，大凡遇到重大节日或其他特殊原因需要停止活动时，他就在群里发布告示，免得大家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如此热情周到的服务，使这个舞厅的人气非常火爆，几乎是场场爆满。

由于这个会所辐射三个小区，一万多套公寓房，房屋易主，住户迁移是经常发生的事。因此舞厅里的活动积极分子也经常出现老面孔不辞而别，新面孔不请自来的情况。

正是因为如此，每次有新人加入的时候，总会有新鲜故事。

事情还得从去年春天说起，那一天，照例是周三的晚上，舞厅里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一个看上去年龄不到五十岁的俏佳人。头发乌黑，个头高挑，五官清秀，打扮入时，特别是那副“魔鬼身材”，上身与下身的比例几近四比六，两条腿又细又直又长，天生就是一个职业舞蹈家的范儿。

她一进舞厅，欧老师与往常一样，迎上前去将她请进舞池中央，然后挺胸收腹，张开双臂，右臂内曲，轻轻搭在她的后背上，左手伸直，虚握她的右手。俏佳人随即踮起脚尖，腰部以上微微后仰，丰满的胸部稍稍挺起，头部缓缓地向左偏转。这一搭一握，一挺一偏，欧老师立马感觉与往常不同，作为舞厅老手，他当然知道，这可不是一般地交谊舞爱好者，而是地道的“舞林高手”！

随着那首最为舒缓的慢三舞曲响起，欧老师拿出自己平时很少跳但难度相当高的慢三套路，带着这个新来的舞伴大步流星地满舞场旋转起来。

显然，这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每一招每一式，都跳得得心应手，如高山流水，如琴瑟和鸣。特别是那个平时很少见的在大回环旋转七百二十度之后紧接着一个“情深似海”（探海）定格造型，让舞厅里所有人折服了，大家不约而同地为他们俩的精彩表演而鼓掌，而尖叫，这可是多少年来不曾见到过的场景和画面。

为了进一步给大家逗乐，欧老师趁兴在结束整套动作之后突然面对女伴单膝下跪。这一动作果然逗得所有人捧腹大笑。

但这位新来的舞友全然不知道欧老师的幽默个性，以为欧老师真是对自己一见钟情难以自抑，羞得满脸绯红，赶紧抽出被欧老师捏住的左手，拎起长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其实，大家都知道，欧老师可不是那种对舞伴随便动感情的人。舞伴就是舞伴，大家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否则这舞就没办法再跳下去了。何况他已经是奔八的人，更重要的是，做人的原则不是随随便便说变就变的。

后面几曲，欧老师再也没有请这位新来的舞友。其他男同胞见这位新人舞技如此高超，也不敢轻意去邀请她。如此一来，她只好在那儿坐起了冷板凳。

喜欢跳舞的人在舞厅里坐冷板凳，那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等到第四支曲子前奏一响，这位新人也顾不上女人的“自尊”与“颜面”，主动走到欧老师面前，邀请欧老师再跳一曲，欧老师当然也欣然接受。原本舞厅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男伴邀请女伴，但如今，几乎所有的运动与社交场合，都是阴盛阳衰，女多男少，所以这条“规则”早就废除了，女士主动邀请男士的情况比比皆是，新来的这位俏佳人主动出击也在情理之中。

一曲终了，俏佳人找了个理由拉住欧老师不松手，接着往下跳。

跳完了慢四，再跳伦巴，跳完了伦巴，再跳吉特巴，跳完了吉特巴，再来一曲恰恰。不管是什么舞曲，他们都不像是第一次交手，而是像在一起磨合了多年的固定舞伴一样，天衣无缝，自然流畅，美轮美奂。这说明女伴具有长期的交谊舞临场经验和相当过硬的基本功！

特别是他们在跳快步吉特巴的时候，俏佳人的兴致达到了最高潮，她的腿部弹性极好，节奏把握十分准确。情之所致，不由自主地和着音乐发出响亮而清脆的笑声，几乎把舞厅里所有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她的笑声非常特别，具有超强的感染力。怪不得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轻、无忧无虑、活力四射！

确实，在这个小圈子里，除了欧老师，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男人有资格与俏佳人搭配，只有欧老师才能驾驭她。如此这般，原本一直没有固定舞伴的欧老师也算是有了固定舞伴了。这叫十年修得功夫成，一朝桃红遇知音。

当然，舞厅里也还有不少外人不知道的潜规则，譬如说，跳舞就跳舞，闲话少说，闲事少问。有很多舞友，在一起玩了好多年，但对方叫什么名字，什么学历，曾经做过哪些工作，家里有些什么人，住在几栋同楼几号，都一概不知。尤其是年龄，这个对女人特别敏感的问题，千万不要过多“关心”，你关心了，人家也不告诉你！

掐指算来，欧老师与俏佳人在一起搭档也有半年多了，还不知道这位俏佳人的任何个人信息，只知道她姓崔，姑且就叫她小崔吧。

转眼就到了夏天，跳舞的朋友也都换装了。特别是男士，长袖衬衫都换成了短袖。与欧老师搭档的小崔突然注意到欧老师的左手手腕上有两圏不太起眼的疤痕，就像箍了两只像皮筋一样。如是一下子唤起了小崔的记忆，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疤痕，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

有一天，欧老师有点咳嗽，类似轻微感冒，小崔很有心，跳舞休息时抽空回家拿了一堆管咳嗽的药片和糖浆。等到舞会结束，她借口要帮欧老师将那个沉得不得了的备用音响送回家。这只备用音响是欧老师自己掏钱买来作为舞厅音响出现毛病时而替补的，欧老师每次活动，都从家里拎过来，结束时再带回家。

那一天，欧老师确实有点力不从心，小崔要帮他提音响，他也没有推辞。两人一起来到36号楼乘电梯上二十九楼到达欧老师的家门口，欧老师掏出钥匙开门，小崔见欧老师家里并无其他家庭成员，便未经邀请就径直进门，放好音响，然后走进厨房间为欧老师倒了杯温开水，同时拿出自己带的药片，双手递给欧老师。

乘欧老师服药的空隙，小崔注意到，这也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公寓房，屋子里陈设非常简洁，沙发上放了一叠凉干叠好的衣服，但全是男装，没有一件女人的衣物。再扫了一眼墙上悬挂的一个区政府颁发的奖状，上书“表彰社区活动积极分子欧阳轩轾”。

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原来这个欧老师并不姓欧，而是复姓欧阳，叫欧阳轩轾。

多么熟悉的名字，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名字！只是欧阳轩轾怎么会在上海，怎么会说一口如此地道的上海话？他应该是安徽人呀，小崔陷入了苦苦的思索。只是今晚时间已经不早了，况且欧老师身体状况不佳，需要早点休息，小崔很识相地道了声晚安，从欧老师家退了出来。

小崔急匆匆回到自己的家，准备泡个热水澡就上床睡觉。交谊舞是一项最不知疲倦的运动，可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晚上一个半小时的活动，不但不会感觉时间太长，反而常常觉得意犹未尽。那怕是满身大汗，回家洗个热水澡，可以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第二天早上醒来，又是生龙活虎，浑身是劲。但今天晚上，小崔洗好澡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五十年前的一段往事，如同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一九六九年秋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席卷全国。上海知青绝大多数都去了云南、贵州、黑龙江等地，小崔当时才读初中一年级，年龄才十四五岁，家里又有一个病重在床的老母亲。鉴于此，最后领导上照顾她去相对较近的安徽省颖河县农村插队落户。

就在她准备去安徽颖河县报到的时候，方才知道，上海的火车只能到达全国著名的煤炭城市——安徽省临淮市。

要去颖河县，还必须从临淮市转乘长途汽车，汽车三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县城，从县城出发还要步行十多公里才能到达目的地。而小崔的下放时间已经是运动的尾声，上海并没有“专车”接送，只能她自己独自前往。

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小崔这是第一次离开上海出远门。

她乘坐的火车来到长平县的枫叶湖火车站。去临淮的所有客车都必须在这儿中转，改乘临淮专线的区间列车。

临淮这个城市非常独特，准确地说，它根本不是一个城市，而是一条长长的城乡结合带。如果将它比作从孔雀身上拔下的一根羽毛，那是再贴切不过的了。这根“羽毛”上不过三十万人口，却有十二个火车站，这些火车站联接着大大小小星罗齐布的二十几座煤矿。小崔要去的火车站叫“蔡家岗”火车站，是这根“羽毛”上的倒数第三个火车站。

小崔，一个才十四五岁的上海小姑娘，孤苦伶仃地坐在枫叶湖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等待着一个多小时后才能出发的临淮区间列车，孤独与无助像一条冰冷冰冷的水蛇缠绕着她那蜷缩着的身体。

正在这时，她听到坐在她背后的长条座椅上有五个中青年男人正在互相调侃，漫无边际地闲聊着。言谈间，她听到其中有三个人的终点站也是蔡家岗火车站！听到这儿，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小崔站起身来，径直走到这五个陌生男人面前，嗫嚅地问，你们也到蔡家岗？我也是去蔡家岗的，能不能带我一道？

幸亏这不是在南边的临国，而是在中国。小崔的主动搭讪并没有招来什么意外！

原来这五个男人都是蔡家岗一所中学的老师，他们是从上海出差回来的。看到这个鹅蛋脸、单眼皮、窪鼻梁，但皮肤白淅身材修长的上海小姑娘主动求助，不约而同地表示关切。他们说，火车到达蔡家岗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车站门口，一片漆黑，荒凉得令人发怵，连个旅馆都找不到，而去颖河县的汽车必须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卖票。

大家七嘴八舌地为小崔出主意，最后好像投票表决一样，一致认为，最安全的办法是跟着欧阳老师到他家里住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去学校斜对面的汽车站赶汽车。

就这样，小崔跟着欧阳老师和另外两个老师一道，来到蔡家岗。

从蔡家岗车站到欧阳老师所在的学校家属区，还要拐好几条马路步行四十分钟。那时候的临淮蔡家岗，的确如他们描述的，路上连一盏路灯也没有，月黑风高，行人稀少，如果不是国家建设需要煤炭，大量投资新建为矿山服务的学校医院与住房，这里就是一个曾经的乱坟岗、土匪窝。一个外地女孩只身来到这里，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不测。

因为四个人一路，前面有两位老师引路，后面有欧阳老师压阵，小崔一点儿也不害怕。

只剩下五分钟的路程就要到学校了，但路上还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点灯光。

就在这时候，路边突然窜出一条大狼狗。大狼狗不声不响摇摇晃晃走到小崔的背后。突然，大狼狗的两条后腿一下子直立起来，两条前腿不歪不斜轻轻地搭在小崔的双肩上，狼狗的身高比小崔整整高出半个头，它哈着满嘴的热气伸出将近一尺长的舌头正准备舔小崔的头发。

小崔还以为身后的欧阳老师开玩笑，用两只手拍她的肩膀，刚想回头看看的时候，欧阳老师甩掉手中的旅行包，一个箭步跑上去，用右手前臂拼命勒住大狼狗的脖颈向后一个踉跄。

小崔脱险了，欧阳老师连人带狗向后倒地，狼狗整个身子都压在欧阳老师身上。狼狗受惊了，迅猛的一个回头，一口死死的咬住了欧阳老师的左手手腕，两排锋利的狗牙穿透厚厚的西服袖子，深深地扎进了欧阳老师的肉里，疼得欧阳老师一声惨叫——。

听到叫声，前面的两位老师和小崔都围过来，狗主人也从黑暗处狂奔过来。狗主人制服了大狼狗，扶起欧阳老师，只见欧阳老师的西服袖子上已经被鲜血染透。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老师立即让另一位老师快速回学校通知欧阳老师的爱人，他自己从小崔的脖颈上取下一条丝巾，将欧阳老师的上臂捆的结结实实，以免大出血，然后带上小崔，拉上那位犯事的狗主人一起搀扶着欧阳老师向右拐个弯，没走几步就到了临淮市最大，设备和技术都最先进的矿工医院。

大家进了医院急诊科，二话没说，也不用挂号，急诊科的医生就直接用车子将欧阳老师推进外科病房。清创、消毒、缝线，涂抹消炎膏、打绷带，同时注射狂犬疫苗。好在这只狼狗也是注射过狂犬疫苗的，撕咬时也没有伤及骨头和动脉血管，这样欧阳老师就不应该有太大的问题了。

等到这一切都处理完毕，欧阳老师的爱人汪老师也已经赶到，欧阳老师的爱人非常镇定，并没有太多关注欧阳老师的伤情，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个上海“小阿拉”身上，拍着小姑娘的肩膀问：“没有吓着你吧？”，一句亲切的问候令小崔这个陌生人就像看到自己的亲姐姐一样，眼泪不由自主的在眼眶里打转转。原来前去报信的老师都已经将他们在路上遇到的一切通报给汪老师了。

小崔随着一拔人来到欧阳老师的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汪老师照顾小崔简单的洗了洗，便安排小崔与她同睡一张床，而让欧阳老师带上孩子抱着被子去周末空置的学生宿舍找一张高低床休息。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早上起来吃过早饭，汪老师带着小崔在校园里转了一大圈，相比于校外，校园里面的小环境非常漂亮，小桥流水，绿树掩映，操场上跑步的学生和老师摩肩接踵，教室里零星的读书声撕开宁静。围墙外面隔一条马路就是昨晚欧阳老师就诊的那家大型医院。医院和学校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医院各级领导与主治医生的孩子都在这个学校就读，然后送进全国各地的高等学府；学校老师与家属有病了也都进这家医院看医生。医生护士与老师相互联姻的也很多，所以两个单位的关系非常密切。

原本小崔是要去汽车站买票赶路的，热情好客的汪老师却一定要小崔留下来再住一天。说是欧阳老师有个好朋友陈医生，就住在他们家的隔壁，陈医生现在是临时派到颖河县当任医疗队队长，星期一会去颖河县上班。汪老师想让陈医生带着这个小姑娘去插队的地方报到，好让小姑娘在乡下得到更好的照顾而不被人欺负。

在陈医生的引领下，小崔顺利地来到颖河县红旗公社前进生产大队黎明生产小队报完到。

生产队长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大上海来的知青小姑娘，与本省前来插队的知青相比，无论是颜面气质，还是穿着打扮，都很不一样。你看那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红里透白，真像是当地最著名的特产——八公山豆腐，吹弹可破。她穿的衣服虽然与那个年代所有年轻人的衣服颜色差不多，深蓝与浅灰，但版型与做功都很考究，穿在小崔身上特别合体，胸部、腰部、臀部的轮廓与线条清晰可见。站在那里，整个人毕挺毕挺，如同一尊从天而降的白雪公主，勾魂摄魄。

由于小崔是村里最后一个报到的女知青，所以已经无法安排与其他知青住在一起，只能在生产队办公室旁边的一间旧仓库里放了两张单人床，生产队长让自己的小女儿彭翠花陪小崔住在一起。

看到这个上海小姑娘如此可人，生产队长一家人对小崔可是不薄。队长每天给社员与知青派活，总是将最轻松最干净的活儿，如看看稻场，到地里捡拾麦穗等，留给小崔。而且将翠花与小崔安排在一块儿工作，以便手把手地教小崔一些简单的农活技术。生产队长的家距生产队办公室很近，只不过三分钟的路程，于是生产队长让小崔就在自己家里搭伙。不管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不瞒着小崔，翠花可以吃到的，小崔也一定能吃到。

生产队长有四个孩子，除老大是男孩外，其余三个都是女孩。两个大一点的女孩已经出嫁，家里只剩这一个儿子与小女儿。可惜的是这唯一的儿子是个弱智，乡下人叫他傻子。

傻子已经三十五岁了，但一直没有娶上媳妇。傻子虽然傻，但心眼儿并不坏，对父母和小妹都很好。特别是对这个小妹妹翠花，十分地依恋，不管翠花走到哪，他都要跟到哪。如果翠花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傻子总会气得又是握拳头，又是撸袖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不，为了陪伴上海下放过来的女知青，妹妹从家里搬出来住进了生产队办公室旁边的小仓库，傻子哥哥也成天跟到小仓库，除了晚上会回家睡觉之外。妹妹与小崔在看书，在学做裁缝，傻子就坐在一边低头玩手指头，流出的口水如同一根细细的白线，一直拖到褂子前襟上，两只眼睛时不时地瞟一下妹妹和小崔，如果妹妹或者小崔瞪他一眼，他立马知趣地转过身去，完全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知道黎明生产队来了个上海小姑娘，前进生产大队的民兵营长江成功便成了这里的常客。那时候的农村生产大队，支书是一把手，民兵营长就是二把手。

前进生产大队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个江成功是个地地道道的色狼，生产大队里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被他玩弄过，但谁也拿他没办法。一则是因为吃过亏的妇女大多是羞于开口揭发，自认倒霉算了；二则是因为民兵营长手里有枪，真是把他惹急了，他开枪把你嘣掉，岂不是白白搭上一条命吗！

如今江成功频频光顾黎明生产队，当然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每次来黎明生产队都要先在生产队办公室坐坐，然后就顺便到隔壁小仓库关心一下小崔在不在，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他“帮助”。可是每一次来看望小崔，小崔身边总有生产队长的小女儿与傻儿子在旁边陪着护着，民兵营长想下手，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手！江成功想，也不着急，反正这个小阿拉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迟早是自己手中的猎物。

这期间，小崔曾多次回到欧阳老师家里小住，小崔也很懂得感恩，让上海的姐姐从上海为欧阳老师的孩子买了不少好吃的糕点与奶粉寄过来，还送给陈医生一份很珍贵的礼物。每次来到欧阳老师家，小崔都不忘关注欧阳老师为了保护她而被狼狗咬伤的左胳膊，发现除了手腕上留下两道很明显的疤痕以外，别的都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埋在心头的一份愧疚与歉意。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小崔在乡下的生活非常平静。民兵营长垂涎上海小阿拉的狼子野心也不过是猴子捞月亮空欢喜一场。

而初来乍到的小崔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哪里晓得身边到处是陷阱，是虎穴狼窝。

这一天，外面淅淅历历下着小雨，地里的农活都停下来了，大家都窝在家里没出去，彭翠花与傻哥哥也都在小崔的宿舍里。翠花在结毛衣，小崔则抱着一本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小说《青春之歌》，聚精会神地阅读着。突然，生产队长远远地叫着翠花的名字，让她回家帮忙抬一筐麦子去村里的作坊里加工面条。翠花随即放下手里的活，顶着小雨跑回家，将傻子哥哥丢在小仓库继续陪着小崔。

小崔还在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青春之歌》，被其中的故事情节深深地吸引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翠花的离开。没有想到的是，翠花离开不到十分钟，原本独自玩手指头的傻子哥哥，突然悄悄地来到小崔身后，伸出两只粗壮的胳膊，如同伸出两只大钳子，死死地抱住小崔的身体，迅速地将她按在床上，并立马对着小崔的背部一阵乱抓乱摸，还没等小崔反应过来，傻子已经三下五除二，扒下了小崔的长裤，只剩一条三角裤头。

幸亏小崔穿的短裤头腰上不是松紧带，而是上海女知青为自己专门设计的没有弹性但结有活扣的细绳，这种活扣只有女孩自己才能解开，别人是无法轻意解开的。

小崔随急用一只手死死地拉住短裤，另一只手握紧拳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击打傻子咬住自己后脖颈的脸。可是傻子根本不在乎这样的击打，依然将沉重的身驱稳稳地压在小崔的身上。

就像一个街头擦皮鞋的男童，又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傻子用那东西对着小崔的肛门处一阵高频率快节奏地冲撞与摩擦之后，……

虽然强奸未遂，但单纯如一张白纸的上海小姑娘面对傻子的突然施暴，几乎被吓死气昏！

小崔拼尽全力想推开压在身上的傻子，可傻子的傻劲儿比所有正常男人都大，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像疯狗一样，张开大嘴将小崔的右侧颧骨部位的肉疙瘩紧紧咬住，两排大牙深深地扎进小崔那嫩得不能再嫩的皮肤里，鲜血将傻子的牙齿与嘴唇都染的通红。小崔疼的一声惨叫。

这一叫，傻子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赤裸着下身从床上滚下来，然后双膝脆地，双手死劲地掴自己的脸，额头不停地往地上撞击，如叩头捣蒜一般，嘴里吱吱唔唔地说着：“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姐姐。”

正当小崔一边哭着一边整理自己零乱的衣服时，翠花从门外进来了，看到眼前这一幕，一下子惊呆了。她注意到，小崔脸上被傻子哥哥咬伤的位置，两块模糊的血肉朝外翻着，鲜血一个劲儿地往外流，一直流到小崔的脖颈。她急忙喊来自己的老爸和村里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为小崔做了简单的消炎处理，并在患处蒙上好几层医用纱布，将小崔的半个脸都盖得严严实实。生产队长又叫来几个男知青，大家七手八脚将小崔抬起来送往公社卫生院。

公社卫生院的老院长掀开纱布一看，不行，这个伤口卫生院处理不了，必须立即送往县人民医院。好在公社卫生院离县人民医院不算太远，他们找来一台手扶拖拉机，架上小崔嘟嘟嘟地朝县人民医院驶去。

消息传到生产大队民兵营长江成功的耳朵里，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江成功气急败坏，一场美梦就这样被这个傻子搅黄了。他带上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兵来到黎明生产队的队长家，将队长的傻儿子五花大绑，然后拖到生产大队办公室，背着双手吊起来。几个民兵用从自己身上解下的皮带，对着傻子的屁股、肩膀、胳膊、大腿猛抽。打得傻子浑身上下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一个傻子，竟然也会强奸女知青，这可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身为生产大队二把手的民兵营长江成功岂能轻易放过！

傻子大半辈子了，还从来没碰过女人，他哪里知道这种糗事，还会采用“背入式”！肯定背后有教唆犯。

江成功趁傻子还没被打昏死之前，赶紧审问傻子，是什么人教会你干这种事的？

傻子痛苦地说，“没有人教。”

“不老实是吧，再给我打！”江成功一声令下，几只皮鞭又一起挥向傻子的屁股。傻子已经疼得完全变了声形，喃喃地说：

“是牛教我的。”

“是生产队麦场上的两头牛，它们在一起玩被我看见了，我看了好几次就学会了。”

“妈的！这算哪门子事。”江成功听完傻子的“坦白”又好气又好笑。旁边的打手们个个都用手捂着嘴，欲哭无泪欲笑不能。

幸亏生产队长及时赶到，老队长跪在地上，抱着江成功的小腿，苦苦哀求营长大人手下留情，不要跟傻子一般见识，给他留下一条命根。看在老队长的面子上，江成功总算就此作罢，带上一伙人扬长而去。

那边，小崔被送往县人民医院外科病房，医生在她脸上缝了二十多针，住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医院。这中间，临淮矿工医院的陈医生也来看望过两次。陈医生与县里有关部门反复联系协商，大家一致的想法是，让陈医生帮助小崔办理病退手续，将小崔退回上海知青办，户口随同迁回上海。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生产队长于公社干部于小崔本人都有利。只是小崔姑娘的脸上留下了一块永远无法抹平的疤痕！

五十年过去了，小崔从来也没有忘记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这半个月。然而此欧阳是不是就是彼欧阳，小崔还是没有底，因为欧阳老师年轻时的相貌已经变得模模糊糊，那时候的欧阳老师毕竟也只有三十岁！

此后的第三天晚上，小崔又在舞厅与欧老师相遇了。他们还如往常一样，有时是欧老师邀请小崔，有时是小崔邀请欧老师。跳舞时，小崔不再避开欧阳老师的眼睛，而是深情地看着欧老师，试探性地问，“欧老师，您说话的尾音好像还带有安徽腔，您是不是安徽人？”欧老师说，“对呀，我就是安徽人呀。我是1979年因为在国家期刊上发表过三篇重要论文而被上海有关部门作为人才引进调到上海来的。”

原来是这样，欧老师就是欧阳老师，就是五十年前照顾过她，并通过朋友将她从颖上县退回上海的那个欧阳轩轾。那时候因为没有私人电话，更没有手机与微信，也曾经几次通过其他方式寻找过欧阳老师和汪老师，但都没有成功。

只是眼下，小崔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想到自己曾经去过韩国整容，现在又是单身，在欧阳老师没有认出自己之前暂时还是保持一点小秘密吧。

打这以后，小崔隔三叉五就买些东西给欧阳老师送过来，什么金华火腿，什么宁波叉烧，什么嘉兴粽子，什么意大利巧克力等等，有一次还给欧老师送来两瓶五粮液酒，说是朋友拿过来，她自己不会喝酒，所以给他拿过来。中秋节前夕，小崔早早就在网上定了两盒价位最高的杏花楼月饼由快递小哥直接送到欧老师门口。弄得欧老师哭笑不得，一次两次问题不大，老是这样白吃白喝怎么可以？想投桃报李，又不太符合大男人的作派，不作回馈吧，又怕让小崔瞧不起，真是左右为难！

转眼到了深秋，舞厅里又来了个新人。她一来就坐到小崔旁边，还与小崔悄悄地咬耳朵。欧老师出于礼貌，走上前去率先请这位新来的女士跳一曲。刚刚没跳几步，欧老师突然眼睛一亮，这个女孩怎么这么眼熟！鹅蛋脸，单眼皮，窪鼻梁，细长腿，与小崔身高差不多，但脸型迥然不同。她们俩是母女，不像；是姐妹；也不像；是一般舞友，更不可能。因为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应该都是上班族，都有很小的小孩子，她们是不会到这种老年活动室来凑热闹的。

一曲终了，欧老师很绅士地将女孩送到小崔的座位旁边，直截了当的问，“你们俩是？”女孩不由分别地指了指小崔，介绍说，“这是我妈。她在家经常提到欧老师，所以我今天特地来看看您。”

原来还真是母女俩，为什么这娘儿俩长得这么不一样呢，母亲生得如天仙一般，女儿的长相却差强人意，除了下半身跟妈妈很像，上半身则没有半点相同！而且这副面孔欧老师好像在哪里见过，至于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又是一个周末，小崔买了一箱特级红富士苹果要送给欧老师。等到小崔摁响欧老师家的门铃时，欧老师冲着对讲机说，“小崔，你可以上来坐坐吗！”从认识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这还是欧老师第一次主动邀请小崔到家里坐坐，小崔高兴得不得了，扛着苹果上了电梯。

电梯门刚一打开，就从欧阳家里传出“咚咚咚”敲打墙壁的声音。欧阳老师家里这是在干什么呢？正疑惑间，欧阳老师家的防盗门打开了。走进欧阳老师家里，只见欧阳老师下意识地拉着小崔的手，让她坐在大厅的皮沙发上，自己搬了个小方登坐到小崔的对面。欧阳老师还没开口，小崔便问，

“你们家这是在装修啊？”

“哦，你可能还不知道。”欧阳老师说，“这是在安装无人机送餐装置。”

原来上海已经启动独居老人的无人机送餐装置进户工作。凡年满七十周岁以上的独居老人，都可以申请免费安装无人机送餐装置。居住在多层或高层公寓里的独居老人，有关部门专门派工程人员上门，从居室的后阳台打开一个五十公分见方的墙洞，再向外沿伸一个一米见方，印有二维码的不锈钢平台。平台上可以起降送餐无人机。室里再配备一台取餐机器人，机器人在接收到信号后，会自动打开门洞到平台上取回无人机送来的盒饭，供不方便下楼的老人享用。

听到这里，小崔都惊呆了。这不就是5G技术提出的物联网概念吗？咱们上海跟得真是够紧、发展够快呀，无人机送餐都成为现实了！

等小崔稍稍安静下来，欧阳老师开门见山：

“你是不是叫崔顺茹？”

“今年已经六十五岁？”

小崔马上回应，

“是啊，是啊，我是崔顺茹，今年六十五岁。看不出来吧！欧阳老师终于想起我来了！”

看到欧阳老师一脸狐疑，小崔知道再也不用隐瞒下去了，还是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从头说起吧。

“欧阳老师，”小崔说，“打从安徽回来后不久，我的母亲就病重去世了。由于我有四分之一的韩国血统，父亲便带我去韩国生活了四年。在韩国期间，父亲用他的毕生积蓄，送我去韩国一家最好的整形医院，为我的脸上的疤痕做了整容手术。

手术很成功，效果非常好。后来又在院方人员的精心“设计”下，一连做了十几项整形手术，前前后后经历了割双眼皮，垫鼻梁，瘦脸，整牙、丰胸，美臀……，等到我再回上海入关时，海关官员已经无法从照片中辨认出我来。幸好我随身携带了整形医院所有的病历资料，海关官员审查了半天，才准许我过关入境。”

“说实话，回到上海以后，我每天对着镜子看自己，总觉得自己实在太美了。每去一家照相馆拍照片，照相馆都要将我的照片免费放大，然后放进橱窗展示。

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上海好几家摄影杂志都将我的照片作为封面刊登出来，香奈尔化妆品公司还聘请我作为他们的代言人。在这些活动中，我的肖像权收入远远高于父亲为我整形所付出的巨额整疗费。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香港一家最大的金店驻上海分店的老板看上我了，千方百计托人说辞，要娶我为妻。那时的我，其实已经有了男朋友，他也是上海人，在一家建设工程公司搞设计。可是那时的我，心里很简单，想的就是钱。觉得脸蛋是我唯一的资本，我不能白白浪费了自己的这副脸蛋。那些年，只要有人夸我漂亮，我整个人都会飘起来，因此对于金店老板这桩婚姻也没有太花心思就糊里糊涂答应下来了。

直到后来我们生下一个女儿，就是您前天见到的女儿，老板对我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变化。随着女儿越来越大，女儿与我相貌上的差异越来越明显，但也不怎么像他自己。金店老板最初怀疑女儿是不是他亲生的，后来给他看了我小时候的照片，方知我的整容经历。最终他正式向我提出离婚，说是我欺骗了他。最后通过协商，金店老板为我在这边买了两套房产，还有一笔存款，女儿归我抚养，我们就这样离婚了。

现在女儿大学毕业结婚了，女婿是大学老师，他们住在对面小区里，小夫妻俩非常幸福。女儿住的离我这么近，他们经常来看看我，我也不感到太寂寞。尤其是认识您以后，每周有六天可以去舞厅跳跳舞，仿彿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说完，小崔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接着用哀求的声调向欧阳老师表白，“我所有的一切都对您说了，希望老师不要瞧不起我，自从跟你们在一起，我才知道了生命的真正价值所在。以后欧阳老师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我说，不必见外。”

此时欧阳老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曾经那么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变得物是人非，正可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在惊叹之余，欧阳老师又何尝没有想到自己，没等小崔问，欧阳老师到是主动介绍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轨迹。

“你肯定也很关心我的生活状况，我到上海工作没几年，儿子女儿都先后去美国读研，并在美国找到了工作，然后在那里组建了家庭，也加入了美国国籍。

当时国内的改革开放的成效还不太显著，孩子们希望我们老两口也移民美国。我们家汪老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去美国拿了绿卡，邦他们照顾第三代。

我因为当时身边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母亲没人照顾，所以我婉言拒绝了孩子们的好意，就这样留在了上海，前年我的老母亲寿终正寝，享年99岁。

汪老师因为身体不太好，不适应乘十七八个小时的飞机，来回还要倒时差，所以二十年来，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国，只有孩子们三两年回来看我一次。

我对美国一直没有多少好感，他们请我过去，我也不去，阿拉上海是全世界最适宜养老格地方，侬说是不是！”

尽管如此，小崔还是很挂念汪老师，当年在安徽临淮与汪老师相处短短几天，汪老师给小崔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对待小崔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百般呵护，关怀备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别五十年未见，如今意外见到欧阳老师了，却见不到汪老师，确实心有不甘。小崔提出想看看汪老师的照片，于是欧阳老师从书架上抽出厚厚的相册，当小崔看到汪老师与孩子们在位于马里兰大学附近的别墅花园里荡着秋千，其乐融融的画面时，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

好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这不，又要到鼠年新年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欧老师都要组织一场交谊舞成员联欢晚会。过去都是每人交十至二十元钱给经办人，买些瓜子、花生、水果等，大家聚到一起，边吃边聊，同时每对舞者准备一曲最拿手的“保留节目”，进行现场表演。

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欧老师早早通知大家，联欢晚会不用大家出钞票了，所有的晚会食品由小崔老师准备，不用其他人操心。

农历腊月初八晚上七点半，绿玉屏小区会所里，彩灯闪烁，人声鼎沸，相邻三个小区的交谊舞爱好者五十多人齐聚一堂，由欧老师策划，小崔女士承办的全套冷餐菜肴（荤素十二道凉菜）、水果、糕点、啤酒，摆满了七、八条长桌，大家围成一个椭圆，中间是舞池。大家边吃边聊，边看表演。精彩一个接着一个，高潮一波接着一波。

最后一个节目是欧老师做新年致辞，其实哪里是什么致辞，是一段精彩的故事会。欧老师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西服，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处系着大红领结，他站到舞池中央，面对所有人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然后深情款款地请出美若天仙的小崔女士，就像平时交谊舞比赛时男伴邀请女伴一样。欧老师拉着小崔女士的手说，“现在请小崔老师分享一段五十年前发生在我们之间的小故事，大家热烈欢迎！”

因为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小崔讲得特别投入特别生动，还边描述边做动作。当讲到她在黑暗中被大狼狗牢牢地抓住双肩那个情节时，她心里想的却是在乡下那个生产队小屋被傻子咬伤的那一幕，小崔居然一下子吓瘫了，脸色苍白，泪流满面，差一点昏厥过去。

此时舞厅里掌声再一次响起，欧老师清了清嗓子，做最后的陈述：“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我与小崔老师在茫茫大上海能够再次相遇，这完全是一种巧合，更是一种缘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对好朋友，我们可能会抱团养老。

今天我正式发出邀请，凡是兴趣相投，性格相合的朋友都可以报名，也许四十个，也许五十、六十个，我们集体去承包一家养老院，以一种全新的理念全新的模式，为迎接中国老年社会的到来做好思想与物质准备！”

欧阳老师的号召引来全场一阵剧烈的骚动，大家都期待着这一设想能够尽早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