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中国文学史上历来都是说春风杨柳。春风杨柳,满目柔媚,是一个多情的季节。但那是江南的春,起码也是中原地区。我这里说的却是塞外的春。从京师延长城向西,再从土默川一直向西到河西走廊,整个北疆的春天经常笼罩在漫漫黄尘之中。</p><p> 有一年春天去嘉峪关,那天风并不大也就是平时的风,但天地间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了。登上城墙举目远望,上面是漫天黄尘,下面是无边的黄土,茫茫荒野空空荡荡,天际下晃动着几点人和马的影子。旷野上生命寥寥,只有关城里一丛丛怒放的丁香,虽也被风打的灰头土脸但仍倔强地展示着自己。</p><p> 杨柳的苞芽发于春,其实更早就已有征兆了。杨树比较明显,在料峭的寒气里树皮渐渐泛青,然后苞芽一天天鼓了起来,越鼓越大,越鼓越明显…。苞是褐色的,长着长着突然变成一个小团儿了。原来是绽开了,白白地绒毛包裹着一个浅绿色的嫩芽。嫩芽睡在绒毛里像是婴儿睡在襁褓中。</p><p> 这么柔弱的生命能活吗,不会冻死吧?谁知过几天再看时它已经脱去绒毛变成一个碧绿的小叶子。该不会被风吹干吧,春风吹破琉璃瓦呢!正担心时小绿叶却舒展开来,越长越大,不消几天已经是满树绿点儿了,在风中跳动,在阳光下闪烁,从早到晚,一刻也不休息。</p><p> 柳树的发芽则不像杨树明显,先是一条条绿丝线垂在半空,稍有风便飞来荡去,荡着荡着就成了绿色的云…。</p><p> 从我记事起就对塞北的黄风有着朦胧的恐惧。感觉着正在外面玩儿,姥姥喊一声:快回家,天红了!抬头看时只见天变得黄红黄红地从西天压了过来,吓得赶忙跑回家一直跑到桌子下面,心里满是恐惧。这种恐惧一直藏在心灵深处,有时在似睡非睡迷迷糊糊时冒了出来,情景清清楚楚。成年以后有过几次思考:这到底是幼时的经历还是睡中的梦境呢?那时好在当年的房子桌子都在,按照记忆复原了当时的位置,幼时的情景马上浮现出来。桌子下面有半米多高的空间,当年从院子跑回家站在桌子下面伸头往外看的感觉一下子就回来了。这真是幼年的经历和记忆!</p><p> 再以后的事现在也能回想起不少,那就是不管多大的风,只要能玩绝不回家。塞外的孩子们在黄风中个个灰头土脸,跑着喊着长着,如同杨柳的苞芽在黄风中一天天舒展开来…。</p><p> 其实黄风在古诗中已有记述,称为“黄云”。黄云并不单指黄风,但黄风确是黄云的释义之一,如谢灵运“河州多沙尘,风悲黄云起。”再如高适“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但我查高诗的释义却并不见有黄风的意思。“千里黄云白日曛”这不正是黄风漫天的典型景象吗,莫非后来的文人们没在塞外生活过?</p><p> 对黄风的恐惧已经成了记忆,懂事以后不仅不怕而且还挺喜欢初春的大风。因为眼看着雪堆就在风中一天天消融,草尖也钻出地面,那风就是春的前奏,风停之日就是杜鹃欢唱百花盛开之时。</p><p> 我对这春风体会最深品尝最细的就是当知青那几年。</p><p> 过了正月十五就陆陆续续开始下地了,春风上午刮下午结束,一天的活全在风里干。在野地里把去年秋天翻过的土地平整的像足球场一样平坦,拉上堰就开始种地。地只消了个表皮下面还冻着,耧只能把种子撒在冻土上,顶凌播种,于是那一粒粒小小的种子便静静地睡在土里。天天从上午到下午,不吃不喝的劳作,头上是土,脖子里是土,鞋里是土,连鼻孔耳朵眼儿里也是土。休息时找一处向阳背风的土埂坐下,风在头顶呼呼吹过,沙土落在头上身上,众人卷烟的卷烟,说笑的说笑,甚是欢乐。一个社员抹着脸上的土调侃知青:以前吃没吃过这本地炒面?</p><p> 这就是塞外的春。黄风按时到来,要刮很多天,时大时小,大时遮天蔽日。但也就在这黄风中麦苗染绿了田野,树长成了荫。塞外一个个弱小的身影也在黄风中长大,像白杨一样挺拔,似烟柳一般婀娜。</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