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惊雷

张红霞(幽兰)

　　烟花三月，荆楚大地，一片姹紫嫣红。

3月12日的阳光格外明媚，迎来监利县新冠肺炎第14个清零日，封闭2个多月的小城和乡村，即将解封，人们沉浸在抗疫胜利的喜悦之中……

我院全体员工出征发热定点医院一一楚天医院，大部分医护及所有后勤工作人员退出隔离病区，陆续回到单位，正在为医院复工作准备。

当天上午，我正在办公室做清洁，突然工会主席找我，她朋友的父亲病得很重，实在撑不住了，只好找当地村委会及乡镇领导，优先通过来县城就医。我只好收治这位“肝癌晚期合并肺炎”的患者，67岁，男性；另一个是患者的68岁的老伴。患有“慢性肺气肿及轻度忧郁症”。非常时期，接诊病人时，医生们都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接诊这对夫妇时，我仔细询问过新冠肺炎流行病史：他们来自本县褔田镇偏远乡村，那个村庄为无疫之村，他们俩近几年一直广州市儿子和女儿家里养病，腊月中旬回家乡过春节，唯一可疑的线索，近期为他们治病的村医，春节期间去过武汉重疫区，但他们居家隔离已有一月余。

早上9点，两个老人做完新冠核酸检查报告为阴性，回到病房休息。突然，放射科技师发现那个肝癌患者肺CT异常报告：（白肺）双肺感染，新冠肺炎可能？放射科技师立即报告业务院长，瞬间，这张CT报告单，像一阵惊雷，炸响了整个医院。

　　半小时后，院感小组将两名患者，迅速从普通病区转移到临时隔离病房，将夫妻俩分别隔离，整层楼消毒封闭。

上午11点左右，院长第一个找我谈话，他说：“你愿意去隔离病区参加这个新冠肺炎疑似患者诊疗工作吗？”“那还用问吗？我是患者主治医师，按照首诊医师负责制，我责无旁贷呀！”我毫不犹豫说出心中想法。接着，又有2名医生和6名护士，因与患者都有过短暂医疗密切接触，大家退无可退，主动请缨要求参与隔离病区值班。隔离病区诊疗小组，由3医6护组成了，由我带队，我感觉肩上担子很沉很沉。

美国作家桑格塔说：“任何病只要起因不明、治疗无效，就容易被某种隐喻所替代。”2003年，我们曾遭遇过SARS袭击，今天，我们正面临着新冠病毒的挑战，百姓们被这一个又一个隐喻忽悠着、恐惧着、迷茫着……

一个小小的病毒，疯狂肆虐，偌大一个武汉城沦陷了，整个湖北满目疮痍，这是百年来罕见一场大疫情，让全省各地的医院都猝不及防，几乎面临瘫痪。我们医院已停诊2个多月了，刚刚恢复正常诊疗工作，又被这突发疑似“新冠肺炎？"阴云笼罩着，一股恐怖气息扑面而来。

全体员工都开始紧张起来，大家知道我是患者主治医师，凡是近日与我工作上有过接触的同事，更加慌恐不安。在门诊大厅里，我碰见一个女同事，她离我几米远的距离，忧虑说：“张医生，我昨天和你在一起值了2小时发热预检分诊，你感觉怎样？我感到胸闷，咳嗽了。”我镇静自若笑了笑说：“我没有任何不适呢，你太过紧张了吧！”她又说：“某某同事已经吓得病倒在家了"，我只能在心里说：“你们这些胆小鬼，都患上新冠病毒恐惧症”。

其他的同事见到我，也开始退僻三舍，仿佛我就是新冠病毒，那种异样目光，和责备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此刻，我除了沉默，还能说什么？

说真心话，面对摸不到，看不见的烈性病毒，人们都噤若寒蝉，医务工作者，也不是铁打的兵，一样恐惧着，无助着。虽然我们救治小组的战友们都在积极应战，但我从他们眼中依然看到一丝忧虑与不安。

回到办公室，倚窗沉思，我想，人最困难的时候，需要不是垂头丧气，也不是怨天尤人，而是直面现实，要向全国千千万万的逆行者学习，是他们舍生忘死，义无反顾冲锋陷阵，才保住武汉，保住湖北各县市百姓生命安全。此刻，我想得最多的就是早日排查这个疑似患者，于是，我显得异常镇静，积极投入工作。

事发突然，我们来不及回家收拾行李，也来不及与家人告别，只是各自电话告之，让家人收拾换洗衣服，送到医院门卫。

晚上8点，春寒料峭，我站在医院门口，一丝寒气袭上心头。女儿因春节回家，被疫情困守家里两个多月，她将行礼箱送到医院门口，远远的看着女儿，我倍感温暖！我把单位发的一盒鸡蛋和2合抗病毒预防药，放在医院门口，让她带回家，她说：“妈妈，你这么大年纪，日夜奔波在第一线，我好担心你啊！这个时候，您还想到我们，真是……"她含着泪，忧心忡忡走了，我无语凝噎……

救护车载着我们医护，驶过灯火辉煌的玉沙广场及江城路，透过车窗，我看到解封后人们，纷纷走出来，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自由与欢乐。

车至宾馆，我刚坐下来，女儿又打来电话，她说：“妈妈，我已购后天从岳阳返回上海动车票，我耽误工作太久，等不到你回家了，你要保重身体啊！""女儿很着急，其实我内心比她更着急，我语重心长地安慰女儿：“监利清零快半个月了，你应该知道，每一个零增长背后，都有无数逆行者努力！卫健局领导会顾全大局，对这个新发的疑似病例很重视，9名医护诊治排查，工作量小，我的身体很好呢，孩子，你放心走吧！"。

作家方方说：“时代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便是一座山"。此刻，面对突发的新冠肺炎疑似患者，我应当履行首诊医师负责制，义无反顾投入救治工作中，只是无意牵连了同事们，又让家人当忧，我深感愧疚。

　　当晚十点，我主动第一个值深夜班，在护士长协助下，我和护士刘佳迅速穿好二层隔离衣，二层防护服，套上鞋套，戴上双层帽子与手套，以及N95口罩，外面再加一个外科口罩，最后戴上护目镜，半小时内穿戴整齐，早已累得汗流浃背。

我拉着小护士的手，走向寂静的隔离病房，我感觉到了小护士手在微微发抖，我抓紧她的手说：“有我在，你不用害怕！”。其实，在漆黑的夜晚，整栋楼空荡荡的，我也是一个女子，内心一样恐慌啊，此刻，多么希望有一个壮士来保护我们俩。作为一名老医生，也作为组长，面对初入医道小护士，一股女英雄侠义之气油然而生，我必须昂首挺胸，做她坚强的后盾。

我们走进隔离病区，极力保持轻松状态。推开陪护杨奶奶病房，看到七旬杨奶奶蜷缩在床上，面容憔悴，吓得瑟瑟发抖，我瞬间泪目，赶紧靠近她，握住她的手，温和地说：“杨奶奶，您不要害怕，我是张医生，我会每天来病房看望你们的，这里24小时有医护陪在您们身边，我们很快会把您丈夫病情搞清楚的。"她连连点头，泣不成声地说：“老爷子得了肝癌几年了，在广州做了6次介入治疗，我急成忧郁症，每晚靠安定药才能睡觉……现在他又得这个病，我们一个关一间房，这比坐牢还恐怖……"“杨奶奶，只是暂时分开隔离几天，主要是为了保护您呀……"我不断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慢慢地停止哭泣，然后她又将儿子转送进来的电动颈椎按摩仪，让我带给隔壁病房丈夫。从医几十年，见惯了多少人的生离死别，也流过不少泪，此时此刻，大难之中生死关头，最能打人心就是这难舍难分亲情，我又一次感动得热泪盈眶，为了不让护目镜模糊影响工作，我只能强忍泪水。

来到郑爷爷病房，他正在一边吸氧，一边输液，苍白的脸上，反而异常镇静。我走近床边关切问道：“郑爷爷，您现在还腹胀吗？咳嗽、气喘减轻了吗？”他听出我的声音，激动得老泪纵横，一个劲地对我说：“张医生，给你添麻烦了……”“没关系的，让您和您老伴受苦了！”。我拿出颈椎按摩仪交给他，他执意拒收，他哽咽着说：“请你把这个按摩器带给杨奶奶，我用不着了，我本来就患癌症，如果确诊新冠肺炎，肯定活不了”，我赶紧安慰他：“郑爷爷，别灰心啊，您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这几年，您战胜癌症，现在，我们和您一起努力，一定会战胜新冠病毒！观察几天，很快会排查，到时让杨奶奶过来陪您！”“不要奶奶过来，我不能传染她！"他很担忧地说。看到这对老夫妻如此恩爱，我再已控制不住，护目镜早已模糊不清了，只好走出病房，在护士站坐了一会，慢慢冷静下来。

我开了医嘱，吩咐护士给这个疑似患者继续输液、给氧。二个多小时后，护士治疗完毕，我再去病房安抚两位老人，直到他们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我才走出病房。

　　第三天清晨，下了夜班，我来到院长办公室，向他讲述昨夜进入隔离病区两位老人悲凉处境，我真担心患有抑郁症的杨奶奶一时想不开，随时可能会自杀，请求院长尽快安排给两位老人复查核酸检测，建议请上级医院专家尽快会诊，说到动情处，我忍不住又落泪了。院长十分重视，立刻安排两名医生去患者家里进行详细的流行病学调查，又请来县一医感染科宋主任来院会诊，专家了解患者病史，查阅双肺CT窗后分析，该患者新冠肺炎仍可疑，建议复查肺CT，反复3次咽试子，下午检验科技师已来隔离病房取样检查。

吃完午饭后，我回到宾馆，昨天和我同住一房间的妇产科医生，她说感冒了，搬到另一个房间了，我理解她的苦衷，因为我是频繁接触疑似病人，她是怕我携带病毒。

我早已习惯孤独， 一个人住一间，更便于冷静思考。我躺在床上，赶紧将患者C丅动态肺窗、血常规、肝肾功能、肝胆脾双肾B超等等相关报告单，微信转发给武汉协和医院揭盛华教授，请导师远程会诊，他收到信息，分析认为：“患者病情复杂且严重，肺C丅图疑似，但血象为继发细菌感染，待2一3次以上核酸检测结果阴性，基本可以排除新冠肺炎，再三嘱咐我要加强自身防护！”导师的关怀，令我感动！他悉心指导，让我茅塞顿开。

其实，在医院第一次会诊中，我就提出自己观点：“我认为患者流行病学依据不足，有“肝癌”病史，这次为“肺转移后并发肺炎？”。同事们都说我新冠肺炎警惕性太低，任何一种等待，都有着些许的茫然，我只能默默等待进一步排查。

　　16日晩上8点，第3次核酸检测报告提示：阴性，压在我心上一块巨石取下了，我如释重负，激动拥抱身边护士，赶紧将这个消息发给医护小组群，大家欢天喜地，吓得病倒一医一护，一下子精神焕发。

我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也告诉患者的儿子。当晚10点左右，我和院领导们，一起去病房看望患者，并将他们俩解封，让两个受惊吓的老人转移到普通病区，安排住在一起了。

尘埃落定，虽然我仍心有余悸，但这惊险一幕，无意是一场突发传染病实战演习。非常时期，临床医疗工作风险无处不在，虽经风雨，终见彩虹！

　　17日清晨，天空一片蔚蓝，我们把行礼交给单位救护车司机，我和同事们踏着晨曦，沐浴着春光，兴高采烈走向医院。禁足了两个多月人们，也陆续地走出户外。经过玉沙广场，有的在打太极，有的在晨跑，有的匆匆赶去上班……小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

走进医院，只见同事们正热火朝天打扫卫生、整理病房，我赶紧放下行礼，撸起袖子收拾办公室，将桌上两盆发黄的绿萝修剪、浇水。

打开窗，一米阳光射进来，照在我清瘦的脸上，驱散了满身的疲惫，此刻，我才感觉到真正的春天来到了！轻轻开启电脑，以饱满精神，迎接着门外苦等了两个多月的患者们！

202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