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今天是武汉封城的第五十四天,54,可以翻译成无视或者务实。晚上和新加坡的朋友担忧我如果还有一个半月打开城市之门,门诊的药物还够不够支撑到疫情结束。 各种关心,很多建议。迟迟不能做出结论来,有些事情没有好办法的时候,放一放,多思考一下,寻找良策。 <br> 中心医院的熊主任,前几天来到门诊,丢下一叠钱,要我用到该用的地方,他工资本不高,在北京隔离了一个多月,一家三口住酒店,吃吃喝喝,天子脚下的过年,天天吃外卖,酒店也不便宜。拿出钱来,我看了五味杂陈,总不好拒绝老同学的善意。 才有了下面这个故事——我把钱给了一个孩子。陈哥哥,河南人,喝酒有君子之风,唱歌也很好听,人很帅,大我十岁,平时喊他陈君。 过年的时候还互致问候,今年特殊,一般祝愿平安就是最大的祝福。大概大年初六,陈君的父亲出现干咳和低热。陈君是个生意人,但是很细腻,有文化。他马上隔离其父母和儿子。陈君亲自伺候老头子住汉口,外出求医看病;老太太和陈君的老婆一起住,也住汉口另外一处小区;儿子一个人住武昌。 分开隔离,是很科学的方式,不至于有事情,一网打尽,总留着“预备队”互相照应,“集团军”隔离最不可取,一旦一人确诊,其他人都要被隔离,看病就诊完全靠社区,在过年那几天,等于是靠天收,期盼阳光照得到,靠幸运来求生。 <br> 大概大年初九,陈君家老父亲就去世了,死在去医院的路上,后来听孙子说,前几天还好,大年初九下午老爷子开始憋闷喘气,在家吸氧效果不大,到晚上九点就不行了,死在去医院的路上。老太太听说了,撕心裂肺的哭,过了三天心脏病突发,当然没有救护车来救,也不知道是新冠肺炎还是心肌梗塞,直接死在家中。 <br> 陈君夫妻是大年初十二左右同时发病,都是高热,双肺CT都不太好。找了很多关系,分别住院。儿子偶尔请假出来,送一点日用品。最后儿子也出现高热,核酸一直阴性,CT也还好,通过社区,去隔离点观察。 这些都是最近我才知道,陈君在入院后不到七天就去世了,很突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兆,他老婆知道以后,伤心欲绝,情况也急转直下,本月初也离开了人世。 <br> 他儿子在隔离点,三月初也开始胸疼咳嗽。看到微博里一个武姓小朋友的抗疫日记,知道我在网络帮助新冠肺炎患者,依稀记得陈君是我的朋友,通过陈君的一个朋友找到我,求我救命。 <br> 开了几天中药,吃了见好。隔离期满,一个人回到家中,从此武汉三个房子,就他一个主人。 陈君不知道自己会死,该交待的都没有说,包括生活费等等。 <br> 我托附近的朋友去小区门口送了有点水果和口罩过去,还有10000元钱。儿子就是想处理房产或者和保险公司或陈君的投资的一些产业清算,也应该是开城以后的事儿了,孩子还要读书,面对如此灾难,整夜恐惧睡不着,我开了天王补心丸加逍遥丸给他,算是有效。 当下的武汉,伤痛之余,也许总还在疼痛里颤抖,这种胡思乱想的悲凉,应该在事后,别人家人团聚,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变成一把把钢刀插椎人心肝,断其肝肠。 估计有一大波的抑郁症患者会爆发,只是时日问题。 暴风眼里的武汉,见证了人性。这段时间,医患关系很和谐,没有扯皮胡闹的病人家属。因为麻木或者恐惧,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哭过了,只想早一点抽离灵魂,回家,来安放未定的惊魂。 <br> 孩子前天给我电话,询问了还是否应该继续吃药。当时我刚接完我的同学潘琼革母亲的电话,前天早上,潘妈妈终于知道了潘已经不在了,而昨天是潘的“五七”。 <br> 接了潘妈妈的电话,我肝也颤,心也疼。所以对陈君的儿子,宽慰了几句也就挂了电话。直到昨天晚上我讲完网课,又接了孩子电话,他说他怕,想和我说几句,他怯生生的的喊了我一声爸爸。而我,悲从心起,潸然泪下。 <br> 这个时候,教育人挺住和坚强,是尼玛最缺德的道德婊。 陪他哭,消散这滔天的痛苦。让人哭出来,比什么宽慰都有用,内经说,郁随泪解,这眼泪里,是一个19岁的娃在拷问一个大叔:这个世界怎么了? <br> 每天武汉的新发病人在下降,偶尔社区里感染一个两个,很多人只能定格在初春的夜里,变成春天的繁花。春花秋月,古人笔下的美丽,在武汉今年的春天里,一点也没有美感,通体的悲凉。 <br> 新冠肺炎,面临着全世界的大爆发,英国的老大也提醒老百姓有很多家庭会失去亲人。轻描淡写的失去,对于每一个家庭而言,意味着坍塌。因为面对突发夺命的传染病,每个人都没有哲学上的感悟,每个人都没有哲学宗教上的解脱。对于生死,能接受的都是被迫,没有准备的赴死,是人间最大的背叛。死去和活着,对活下来的亲人而言,通常没有侥幸,而是被迫的习惯。 <br> 上帝的骰子,在骰子翻来翻去的过程中,等待才是痛苦。 <br> 我准备朋友圈屏蔽这个十九岁的大学生,我不准备教育他坚强,不准备教育他和命运搏斗,更不准备教育他必须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 <br> 哭完了,淡淡的说了一句,先活下去。 孩子喏喏了几句,说爸爸的书桌上有一张纸条,上面用钢笔几个紧急联系的电话,其中中医就是您的名字。一早,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水,所有的名字和电话号码都看不见了,一切都很灵异。 <br> 陈君带走了这张他曾经信任的纸条,因为在他最苦最难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自保,按他的性格,是不会打出一个求救电话的。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从来不给朋友找麻烦的人,也唯恐他的儿子成为我们的麻烦。也许是陈君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我问陈公子怎么看这件事,他迟迟没有回答,冷落了一会,他说,爸爸曾经说您喜欢喝茅台,我就用茅台换您的书看吧。 此刻,酸楚荡漾,挂了电话,开始上当当买书。</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