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夫”戒烟

木棉花

<p>  </p><p> “马大夫”戒烟</p><p> “马大夫”,并不姓马,也并非真的大夫,只是这四邻八寸里最会给马“看病”的一老汉,四邻八村的老少爷儿们都尊称他“马大夫”而已。时间一长,大家伙儿也都忘记了他真实姓氏,“马大夫”也就成了他的代名词。不过,他也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称呼,在他看来,那可是“有知识,有身份”的象征。虽然只是一称呼,但是马大夫为人处世可从来都对得起这个称号。</p><p> 不管谁家的马有病有事儿了,早叫早到,晚叫晚到;地头正忙着,只要有人喊,锄头一撂,跟着就走。今天给东村赵家钉个马掌,明天给西村王家做个马笼头,从来不收半分钱。他的话:“这都乡里乡亲的,要钱,薄气!”但有一样儿,临走,主家得给马大夫塞盒烟。最初是黄许昌的,现在是帝豪的。主家一再往他兜里塞,他一再推辞:“戒了,戒了.....”主家继续赛,他继续半推半就,扯着上衣袋口,笑眯眯地说:“兜里有,兜里有.......”主家硬塞进去,马大夫跟主家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嘱咐道:“可别叫你嫂子着.......”</p><p> 说起马大夫的烟瘾,可不是一半年儿了。不管你在哪儿碰见他,烟卷儿总是在嘴上叼着。再看他那夹烟的食指和中指,黄里透着黑,整个手心都是烟熏黄。那满嘴被烟熏黑的牙齿,不仔细看,还以为他的门牙掉了呢。跟他说话,一米开外,都有烟味飘散。一到冬天,他就彻夜地干咳。因为这,老伴儿没少跟他生气。马大夫也下过无数次决心把烟戒了,但都以失败告终。</p><p> 今年的春节,新冠肺炎肆虐,全国施行禁足。大年初一,各村委会召集防疫工作组,在各村喇叭里开始反复喊话,进行防疫知识宣传。严令禁止走村串户,严禁出门,出门必戴口罩。如有干咳、发热等症状必须立即上报,送至定点发热医院集中隔离......一听到村里喇叭里喊话,马大夫就吓得钻被窝儿。一天到晚,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茶不思,饭不香,整天窝在被窝里,不敢下床,烟也没敢抽一根儿。害怕自己的干咳,被村委会发现当成“肺炎”给带走隔离。被窝里窝了两天,实在难受,干咳仍然不止,就命令儿子把客厅里的大火炉子搬到他的卧室里,一天到晚烧劈柴,屋里被烤得如同蒸房。这一招儿还真管用,屋里暖和,他的干咳好了很多。趁老伴不在的当儿,还能偷偷抽口烟。</p><p> 大年初六的夜里,天刮大风,伴有小雪。马大夫心想,天这么冷,村里不会有人再走户查岗了吧,就趁着老伴睡着了,坐在火炉旁,悠然地抽着地上捡的烟头儿,还吐着曼妙的烟圈儿,心里美滋滋的。“哐哐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马大夫差点把仅抽一口的烟头儿吞进肚里,惊慌失措地爬上床。这时,也惊醒了熟睡的老伴儿。她打一激灵,“腾”地折起身子,拉灯,看墙上的钟表,才夜里三点多。“怎么回事?”这时,马大夫由于惊慌,又干咳起来,老伴儿把他按进被窝,高声应和院门外“谁呀?”“哐哐哐.....”“马大夫,马大夫......”马大夫和老伴儿都听出来了,是村西头儿的二胜。他一下子明白了,一定是他家的马生病了。他哪敢怠慢,也顾不上咳嗽了,也不想自己是否会被“隔离”的事儿了,嗖嗖嗖穿好衣服,就要出门。“带上口罩!”老伴儿急切地提醒他,“你木有听村长喇叭里喊,疫情严重,不准来回串门儿;出门儿戴口罩?”马大夫一拍脑袋:“哎呀,可不是嘛!戴口罩,戴口罩.....”说着取下挂在门后墙上的口罩,边戴边往外走。</p><p> 开了大门,正是二胜。马大夫边问二胜马病的情况,边匆匆赶至二胜家的马棚。一进马棚,只见马卧着,马大夫直呼:“牛怕站,马怕卧。你啥时候见过马是卧着的?马一卧,准坏事儿。”说着就解开了拴在马槽上的缰绳。这匹大白马,马大夫格外有亲切感。这是去年他跟随几个朋友亲自去内蒙买回来的。那一趟,一共买回五匹,一来一回的,颠簸了个把月呢。马大夫马摸摸马鬃,轻轻逮一下缰绳,但马还是卧着不起。二胜在马屁股上摔了一鞭子,马才缓缓站起。马大夫把马牵到院子里,又用手敲敲胀得鼓鼓的马肚子,焦急地说:“嘚,难怪马拉不出大便,是得结症了。”“结症?那咋整啊?”二胜愁容满面。</p><p> “本指望着,开春了,疫情过去了,能去平顶山放放马,赚几个活便钱。马一得结症,十有八九活不成。叔,一万多块呀!.......”二胜越说越伤心,竟坐在马棚里哭起来。“大过年的,哭啥哭?臊不臊气?有你叔在,马死不了!”马大夫胸有成竹地说,“我回家拿药,你准备劈柴,在马棚里熬药。”说完,一溜风地回家取药。只三两分钟,马大夫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怀里揣着一个大包。进到马棚,就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放进二胜准备好的水盆里。好家伙,什么黄花、枳实、当归……满满一盆子。马大夫嘱咐二胜:“大火熬,水开以后转小火,熬上一小时。”</p><p> 二胜熬药,马大夫蹲在马槽边翻出衣袋里的烟头儿,准备拿燃着的劈柴引烟,放到嘴边,突然停下了。二胜眼尖,立马递上白天从别人那儿蹭来的中华烟,满脸感激地说:“叔,这烟好吸,三四块一根儿呐!”马大夫没有接烟,也没有燃烟,更没有像以往那样笑眯眯地摸衣服口袋,而是满脸严肃地说:“是得戒烟了!”。说着,接过二胜的中华烟,借着劈柴的火光,观察了一番</p> <p>又放在鼻孔深深地闻了闻,把烟别在耳朵上,喃喃地说:“想当年,我可是‘命可断,血可流,唯有香烟不能丢!’,如今我看呐,命没了,再香的烟也吸不上啰!.....这戒烟,得用心戒,不能用嘴戒!”一旁的二胜,听着马大夫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有点好笑。但唯有马大夫心里透亮,他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干咳,让自己身体上、心理上再受煎熬了;更不愿让跟了自己一辈子吃苦受劳的老伴儿担心了。</p><p> 说话间,药熬好了。把药水篦到干净的盆子里,少凉一会儿。马大夫用食指伸进药内,试试温度:“可以了,饮马。”但是马似乎并不领情,只是把嘴凑到盆边闻了闻,一点也不喝。马大夫看这情形,再看马肚子,比先前胀得更大了。&nbsp; </p><p> “找个瓶子,灌药!”说着,马大夫娴熟地一只手掐住马嘴两侧,一只手下拉马缰绳,致使马脖子扬起。二胜用矿泉水瓶把药倒进马嘴。就这样,把半盆子药水全部倒进马嘴里。马扯着脖子,打着鼻涕,返喷出来的药水,得有一大半,溅马大夫一袖子,直往下滴水儿。马大夫用手把滴水儿的袖子撮撮,就着熬药的烫火边烤边交代二胜:</p><p> “这个药是我年前给赵四儿家的马看结症时配好的,专门留到春节,就害怕谁家马有事儿。药没有问题,等两个小时,看看啥样,若马肚还胀,还不拉屎,马命就难保了。”马大夫说着又是一阵干咳。</p><p> “那怎么办?没有其它办法了?”二胜带着哭腔焦急地问。</p><p> “办法当然有,就是给马输水。只是,现在无法出去买药,村口卡点太严.......”马大夫干咳不止,喘着气说,“再等等看看马的情况,要是不行,等天亮,我想办法。”说着,就出门而去。</p><p> 折腾到现在,已经是五六点了,天也快亮了,可是马大夫干咳得更厉害了。他回到家,把前几天从地边上刨来的黄黄苗熬了一大锅茶,坐在火炉旁,慢慢地,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这还真管用,把凉气都压下去了,马大夫又吃了早饭,不怎么咳了。</p><p> 七八点,二胜把马牵到他家门口了。马大夫戴上口罩,又加了一件大棉袄,穿戴停当才出门。一看那马,肚子胀得像是吞进了一头肥猪,再不输水,恐怕真要糟蹋了。马大夫走进自家马棚,找到一个马笼头,又找来一块废旧的破单子,给马套上马笼头,马笼头外面又裹上破单子,算是给马戴上了“口罩”。他牵着马,马后边跟着二胜。二胜戴着媳妇买的粉红口罩;马大夫戴的是儿子买的天蓝口罩;马戴的是大红的单子“口罩”。他们一行三人,浩浩荡荡向村口卡点走去。</p><p> 远远地,马大夫就听到村口卡点的喇叭里在播放疫情期间的村规民约;远远地,卡点执勤人员就看到马大夫这与众不同的一行人缓缓而来。</p><p> “干什么的?”执勤点一年轻人问。</p><p>“给马看病!”马大夫尽量抑制住咳嗽,笑着回答。</p><p> “你认识字吗?”年轻人又问。</p><p> “认识俩字儿。”马大夫又答。</p><p> “自己看!”年轻人说着,用手指了指卡点旁边的两棵大桐树。</p><p> 一棵大桐树上挂一红绸布,布上写着白色大字:“遵纪守法,绝不走村串户”;另一棵大桐树上写着:“严防死守,绝不放过一个”;两个桐树之间,高高地吊着一横幅:“逮住,隔离”。马大夫一看这架势,吓得又干咳起来。这两声干咳不要紧,卡点五六个人齐刷刷地向他围过来。量体温的量体温,问话的问话,还得签上名字,报上电话。这一顿折腾,马大夫惊出一身汗,竟然不咳嗽了。他镇定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咱都乡里乡亲的,不能看着让马糟蹋了吧!要不,我一个人去买药,二胜和马留下?”</p><p> “谁也不行!不能出村,没商量......”卡点的人七嘴八舌讲了一箩筐道理。这时,视察的大队支书来了。了解情况后,严肃批评了卡点的工作人员,并转向马大夫笑着说:“马是二胜家的经济命脉,不能不救。但是,不能为了救马,不要自己的命。家里没了马,可以再买;如果没了人,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这样吧,你把药方子给我,我派人给你买药......”马大夫听支书这一番暖心的话,感激的泪就要流出来了。“二胜,快,我说你写。”二胜鼻子一把泪一把,用卡点的笔和纸,就着卡点的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青霉素两盒、头孢十支、VC两盒 .......”</p><p> 一会儿功夫,买药的小伙子骑着电车风驰电掣般回来了。马大夫接过药,三下五去二就配好了,就着路边歪脖柳树挂上吊瓶,照着马脖子就是一针,“滋——”,药水缓缓注入马的血管。卡点的年轻人,被他这潇洒的“打针”动作惊呆了。他们还真没见过,竟是这样给马输水的。刚才那个说话蛮横的年轻人,此时态度好了很多,凑过来对马大夫说:“没想到,你还有一手啊!”马大夫笑眯眯的,一只手扶口罩,一只手手掌向外,做拒绝状,大声说:“哎哎哎,可别凑太近,小心我传染你!”年轻人脸一阵发红,不好意思地地闪在了一边,周围的人也都会意地笑了起来。支书向马大夫翘起大拇指:“马大夫可不是会一手,他可是会好几‘手’呐!”马大夫心里明白着,支书特意加重那个“手”字,是特指他的烟瘾。马大夫也有点不好意思了,笑眯眯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p><p> 说话间,只听“噗噗哧哧”,还伴有马屎的骚味儿,几坨子马粪拉在了路边。“好了!好了!马拉屎了!”二胜激动地喊了起来。卡点的人齐刷刷地奔过来,年轻人也不嫌马屎脏臭难闻</p> <p>围着马,看着这久违了的“马粪”欢呼起来。马大夫仍然笑眯眯的,脸上的红晕荡漾开去,就像十八岁的小伙儿相亲时那样羞涩,那样腼腆。此刻的他,心里比偷抽烟头儿那感觉还爽。</p><p> 这件事以后,马大夫给马输水的事儿就在四邻八村传开了。本来也没什么新奇的,马大夫给马看病已是家喻户晓,但是在疫情肆虐的春节,这档子事儿就像孩子们嘴里的神话传说似的在四邻八村儿传得神乎其神。有说,马大夫为救二胜家的马勇闯村委会卡点的;也有说,马大夫不仅给马看病有一手儿,为人善良厚道更是首屈一指......但不管四邻八村儿怎么传,马大夫都一笑而过,就当是茶余饭后老少爷儿们的消遣吧。他在乎的是自己的确是不再抽烟了。他牢记着支书的话:马死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可就真的没了;他也牢记着卡点的防疫标语:“逮住,隔离。”</p><p> 马大夫这辈子啥都没怕过,却被“隔离”二字给吓住了。这一吓不打紧,“干咳”症状也没了,烟也戒了。不管走到哪里,嘴上叼着的不再是冒着烟儿的洋烟卷儿,而是把嘴堵得严严实实的天蓝色“口罩”……</p><p> 写于2020.3.1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