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又开放(原创文字)

范磊:品读岁月,静染尘心。

<p>小的时候家乡都是成排成排的老柳树。偶有几家种上几株杏树或者桃树。对于黎树的记忆大概在八九岁,第一次见梨花是在邻居老张的夹的篱笆里面。偶尔记得那里面往年种些油菜之类的农作物,从未感觉何时栽的梨树。只在花开的瞬间便有了记忆。当时也并未感觉它有何特别之处,还以为是杏花呢,可又觉得不对,那个时节桃花、杏花早就谢了。母亲笑了笑对我说“傻孩子、那是梨花”。从此我便记往了梨花。</p> <p>平原的四月中旬,庄里树木的花期大都开了个遍,那梨花便在朦朦的细雨里悄然开放。嫩绿的细芽颤立枝头,洁白的花朵被雨滴滋润,微风悠过像一幅写意的山水,又似那娇羞的少女。</p><p> 花期如梦,想那份洁白伴着时光的年轮轻轻地碾压着我的记忆,将一份沉重缓存在我的青春尽头。恰如那落红唯美中而又有些凄美!</p> <p> 离开故乡来到这遥远的边垂之地,在不曾见那诗意盎然的花朵,在不曾闻那悠然入鼻的清香。不过那段童年岁月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无法抹去。</p><p> 我这人对某些记忆过于麻木,有时梦里能清晰地记住老家的点点滴滴,流动的小河,门前坑里秋天的苇花,还有院外破旧石碾上的绿苔盈着点点湿滑,是那样真实。醒来却什么都记不得。最让我感觉无奈的是故乡的四季,却在记忆里模糊不清,我不清楚是不是人一但上了年纪都是这样?</p> <p>但是、有一样我是不曾忘却的,那便是故乡的梨花!平原的五月各种树木像赶场的精灵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在软棉棉的意境里抖落生命的精彩。某个黄昏推开自家简陋的小院,先有暖暖的风带着浓浓花香破门而入,昏头涨脑之际,那突然而至稍稍刺鼻的花香令人精神陡然一振,闭上眼,贪婪地深吸一口,让思绪随花香飘荡一番,然后慢慢地走出小院,就见夕阳中那几排经过修剪的梨树错落有致地盈印着几多芬芳;洁白中点缀着点点翠绿,在一份静然里悠然自得。似秋日的云朵开在一湾浪漫里。那被季节冷落的蝴蝶也争着赶趟儿,翩翩起舞如梦似幻在深春的色道里点燃一份浪漫。很多时候树林里,时常有位老者深沉地伫立在那里,像是在和谁诉说着什么。我知道他是我家邻居“老张”母亲让我叫他二哥。</p> <p>老张住在我家隔壁,只隔一条南北小路。对于老张这个人我有些看不透,他个子高高的眉目清秀,一副书生样子,带着金边眼睛,很少与人大声说笑。我想年青时候的他一定是个帅气的男人。唯一让我不解的是五十多了岁的他,依然单身。他的家境过去一定很殷实,不说别的就看他住的院落在当时就够气派的。儿时的农村多是一大间筒子屋,很少有院墙。老张家却不,他有两个院墙,房层飞檐垂壁,院落精致别样;一个向北一个向南。向北院墙外是一片一亩多的地,就是那片梨树林。向南院墙外也有一亩多的地让他种上了桑条,他的收入就是把桑条精剪成型,分成三股两股的木叉子,然后出售给各个生产队。他的整个家合起来,占据了我们大半个村庄。</p> <p> 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老张家以前一定是大资本家或者是大地主之类的。但文革时期却没人批斗他,也没人砍他的树木。最后在父母的闲谈中我了解了一二。 </p><p> 老张的父亲,解放前是一个大资本家,他的生意遍布全国,他家当时有一百多人的私人武装。抗战时期他加入了共产党,整编了部队在徐州地区担任了敌后武装的书记,曾和铁道游击队配合多次打击鬼子,但不幸的是在一次战斗中被鬼子枪杀。</p> <p>老张是有媳妇的,她叫梨花应该是老张的童养媳,她比老张大几岁。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一块上学,据听说她对老张照顾很好,老张也很依赖她。他们共同在南京上了大学。南京失陷后她转到了徐州,毅然地加入了共产党并很快在党内成了地区的负责人。她的公爹就是她动员抗日的,公爹被杀她转入了地下,用张家的实业支持前线的斗争,抗战结束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了。</p> <p>若大的家庭就剩下母亲和老张,母亲为了老张的安危,悄悄的回到了乡下的老家。</p><p> 我记得张家老太太,小脚纤纤白白净净,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充满了慈祥与怜爱。父亲让我叫她大嫂,我有点不明白,为何奶奶辈的要叫嫂子?而她儿子要叫二哥?父亲说:“我们两家有老亲,老张按说叫我叔,不过他年龄大了,“二哥”是一种尊称”反正当时我也小,乱七八糟的我也弄不明白,大人让怎么叫就怎么叫呗。</p> <p>张老太太和老张特喜欢我,有好吃的一定会给我留着。说句实话我很喜欢他家的氛围,他们家收拾得不像我们农村人家,老张有很多书画,还有那些瓶瓶罐罐,那时人不懂这些,仔细想想那应该是古董。老张曾经送过我一个古砚台我至今仍保存着。</p><p> 老张的手很巧,他像一个园艺师,那一行行桑叉树被他修剪成许多形状。每到桑椹熟时,那一串串黑红点映其间,玲珑剔透令人馋涎欲滴!每次桑椹成熟季节,庄里庄外的孩子都会来摘桑椹子吃,老张从不拒绝总是美滋滋的看着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汁。</p> <p>桑树和梨树两块地相交的地方,老张留有一块大约十米见方的空地。每年、他都会在上面搭上木架并在四角种上一种攀附植物,学名我不知叫什么,我们都叫它‘’呱拉‘’(是一种中药能治咳嗽)这些植被有使不完的劲,疯狂地生长,把个棚架爬得满满的,密不透风。没多久便会垂下朵朵小花像喇叭,形状绒白绒白的,秋后它们便座成圆溜溜的果实。当叶子枯萎之后,一个个垂在架子上黄灿灿的,惹人爱不释手。架下有老张请人做的青石凳子,可见老张是个有心之人。这里成了我们村休闲娱乐的场所。我想这种意境在当时的农村全国也不会有第二个。</p> <p>其实老张最在意的还是他的梨园。几十棵梨树像是他的生命,被他呵护有加,里面有他自建的小木屋。小木屋别具一格,我现在有点怀疑老张是不是上过园艺建筑之类的学校?</p><p> 小木屋是个神秘的地方,很少有人进去过,不过我却有这个特权。我记得我第一次去是我调皮时被父亲罚站。我们家的东墙恰巧对着小木屋,只隔一条南北路。当时我看见老张向我摆手,我瞅了瞅父母在忙他们自己的事,便从篱笆墙的材门走了过去。果不然老张给了我两块大白兔奶糖,便把我领进小木屋。呀!这老张真是个雅致的老头,不大的木屋他还分了两间,外间只放了一张床一张小木桌。里间到是丰富了许多,一个简易的书架恰到好处地被他嵌在了小床的左侧,写字台上有个半导体收音机,左面墙上有几个镜框,镜框里面有几幅照片。</p> <p>说句实话,当时最让我稀罕的是那个半导体。因为当时每天下午收音机里正热播《岳飞传》在那个精神物资都困乏的年代;让我们这些小家伙个个听得入了迷。说句实话当时一个村也就一两家有收音机。我知道狗蛋的叔叔家有一台。每天下午放学之后正是《岳飞传》播出时段,有时狗蛋叔叔不在家,狗蛋便会把堂屋门整开,我们几个小家伙躲在里面偷听。</p><p> 我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收音机。老张笑了笑说道:“什么时候想听你就来听,钥匙在右门角瓦片下面,不要告诉别人呵,这可是我们的秘密。”我使劲地点了点头</p> <p>我瞅了瞅那几张照片,一张、有一个漂亮的姑娘背着一个大半个子男孩。其余都是一对年轻恋人相拥的甜蜜照片。最后我从老张嘴里知道,那都是他媳妇梨花和他年青时代的照片。</p> <p>呀!老张那的新鲜东西太多了!有厚厚的带硬封皮的小说,还有我看不懂的有插图的神秘书册。要知道当时我所能见到的只是些报纸,和低廉的草纸。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们几个小伙伴在麦地里放风筝,我捡到了一本厚厚的彩印大画册,里面全是台湾的高级彩照,听说这是台湾用飞机向大陆撒的宣传册。我们几个稀罕 地不得了,轮流着看了好多天。最后被小三当队长的臭爹给收走啦,说是什么敌人的东西看不得。纯粹扯蛋一定是那老东西相中了,果不其然我们在去小三家玩时,发现都被他娘用浆糊粘在一块做成了做鞋帮的锅贴布,唉!大人也会骗人!</p> <p>最让我忘不掉的是梨花盛开的时节,别的树木高调地谢下了精彩。孕育了一冬的梨树脱去了羞涩,先是冒出了绿芽,风一吹在枝头的各个节点长出了尖尖的惊喜。不经意间棵棵树上绽放了雪花盈盈的花朵。它们开得肆意张扬,像放在枝头上的春天,又恰似醉入梦境的虚幻,让人觉得入了仙境。轻嗅微甜溢着清香,又似入了云端伸手便能抓碎的那燃情的白云。人像是在尘俗里静洁了心灵,瞬间便会敞开心扉想抓住什么,却又无从下手。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充盈着心间的那份温柔。</p> <p>此时的老张像是喝醉了洒的云彩,在梨园里飘来飘去,轻轻地唯恐不小心碰断了某个枝丫。有时他会对着花朵发呆,甚至能静黙一个上午。那种肃穆的神情让不解世事的我认为他就是个神经病。某个时断五十多岁的他会像个小姑娘一样,摘几枝梨花插在小木屋墙上的镜框上,自然自语地诉说着什么。后来我才理解那是老张对妻子梨花的一种怀念!就连他栽下这片梨树林,我想也一定是为了慰籍那离去的亡妻!虽然他不善言语,但老张是在用一份痴情清洗他灵魂里的那抹美丽,不让她蒙上灰尘。</p> <p>我整个的童年和少年时光,虽有一份原始的粗野;但更多的是在一种清香的氛围里长大的,我很旱就读了《红楼梦》虽然我不太能理解书里的风花雪月,但它让我感知了一个另样的精神世界。因为有了老张也让我喜欢上了文字,用一份静洁的心灵,抒写心中的那湾朦胧。</p> <p>上了初中,我便进了县城读书,和老张的接触就少了许多。初一那年,清明节过后当时每年学校都会组织学生去烈士陵园扫墓。当时听说是给一个抗日牺牲的家庭陵园,是政府修建的离县城有三四里地。我记得那是相当隆重的一次,县武装部长亲自带队,我们学校一千多个师生,排着长长的队伍,来到了陵园。陵园的面积并不大,却相当别致。里面树木大都是松柏,却独一个陵墓前栽下两株梨树。清明刚过那梨树刚开始打花骨朵,那隐藏在蕾苞里的洁白素心,让我突然有一种预感,这有可能是老张的妻子梨花。演讲开始便证实了我的推算,前台就座的赫然就有老张。这让我对老张肃然增加了一种情愫!这种情愫也只有我自己能解读,同时也让我理解了老张为什么会在乡下独自痴守那一份牵挂!又是那样让人揪心</p> <p>有人说:“岁月就像一条河,它能冲洗掉尘世的灰尘,但同时它也会遗留下一道道年轮碾压的印痕,”某个时段我们回首岁月,那道道粗浅不一的印痕是我们向生活递交的一份答案。满意与否,遗憾也罢,我想我们都会平静地接受。</p> <p>高中毕业,我便背负着一种人为的无奈,在外闯荡。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浮游在苍茫的红尘边缘,将根扎在几千里外的边疆小城。曾经的故乡成了模糊的背影,那个小木屋、那片梨树林、还有那个给予了我人生启迪的老张,依然在我心中成了无法抹去的记忆。</p> <p>听说老张改革开放没多久,便被省艺术院校接走,是政府下的公函。现在想来老张有可能是上层领导为了保护他而有意把他下放的,必竟那个动乱年代国家损失了不少人才。</p><p> 昔人已去,那个承载着我美好记忆的梨园,被政府投资开发并成了红色教育基地。两进院落保存了原来的模样,小村庄已搬迁,梨园大了许多。</p> <p>故地重游,感慨万千,正屋那几张放大了的相片,让我唏嘘不已!此时梨花相片下的介绍让我知道:梨花原名铁梨花,是徐州地区我党重要的负责人之一。虽英年早逝却为新中国的诞生做出了不朽的贡献!其中还有老张的父亲、大伯、哥哥、姐姐都是在抗日战争时期被杀害的。他的家族一门忠烈,让我肃然起敬!</p><p> 此时正值梨花盛开之际,它们一朵朵,一簇簇绽放在枝头,流动着的风丝拨动着它的韵律,仿佛听到它生命的心音。那花心里绒绒的粉颈不解花语,挑逗着五颜六色的蝴蝶,释译着生命的真谛。</p> <p>此时的我好像嗅到了老张的气息,那个梨树下的老者,把散落的记忆,轻轻地刻在了梨树的身体里,那散发的清香却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我多想用一种虚诚去渡化这些勇敢的生命,更多是为了那些为了国家而英勇牺牲的革命英烈,愿你们永垂不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