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味《梅花三弄》

杨光黎

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又名《梅花引》、《梅花曲》、《玉妃引》，是中国留下谱曲的最古老曲目之一，相传为东晋大将桓伊所作，后经唐代琴师颜师古改编为琴曲，流传至今。 曲谱最早见于明代朱权编纂的《神曲秘谱》，其中记载：“是曲也，昔桓伊与王子猷闻其名而未识，一日遇诸途，倾盖下车共论，子猷曰：’闻君善于笛？’桓伊出笛为梅花三弄之调，后人以琴为三弄焉。” 按晋代的“笛”就是现在的箫，颜师古的改编更多地体现了晋代笛曲的风格。“三弄”是指的同一曲调反复演奏三次，这种反复旨在比喻梅花次第绽放的英姿、不屈不挠的个性、节节向上的气概。 一、源出 源出于《世说新语》和《晋书•桓尹传》，以《世说新语》记载较详，且传神。《世说新语•任诞23》记载：“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显贵，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主客不交一言。” 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是讲： 王徽之奉诏赴东晋首都建康，所乘的船只停泊在清溪码头，恰巧桓伊从岸上经过，当时王徽之只听说过桓伊善吹笛，但并不认识桓伊，这时船上恰巧有位客人认得桓伊，说：“这就是桓野王（桓伊，字野王，小字子野），王徽之就大不剌剌地派人去请桓伊，说：“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此时的桓伊已是高官显贵，但他久闻王徽之大名，知道他不仅是显赫的世家子弟，更是当世著名的狂士，以行为怪闻出名，且富于才学，颇有竹林之风！于是，就下车登船，叉开腿（这是很不合礼数的）坐在一个小马扎（胡床）上，拿出笛子（也就是箫了），吹奏了梅花三弄的调子，“一弄寒山绿萼，二弄姗姗绿影，三弄三叠落梅”。笛声悠扬，曲意深长，高妙绝伦！吹奏完毕之后，桓伊立即下船、上车、走人。想来是二人皆为清高之士吧，听与奏，各有所得，而又有所不同，所以，主客二人始终没有交谈一句话。魏晋士人之旷达、不拘礼节，磊落不着行迹的风格可见一斑。当年王徽之邀请桓伊吹笛的萧家渡渡口，后成为南京一处名胜——邀笛渡（民国时期毁于战乱）！ 二、桓伊其人 桓伊出身于世家大族。据《晋书》记载：桓伊本是武将，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前秦苻坚率90多万大军渡江，欲灭东晋，为此，谢安组织了淝水之战，时任中郎将的桓伊参与了这场大战，这场战役挽救了东晋的半壁江山，谢安也因此晋职太保。后来，晋武帝的弟弟司马道子与谢安争权，屡进谗言，久之，晋武帝开始猜忌、冷落谢安，桓伊心中不平，在一次宴会上，桓伊为晋武帝演奏了一曲悲歌《怨诗》，其中唱道：“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其“声节慷慨，俯仰可观”，使晋武帝面有愧色，谢安为之动容。桓伊官至右军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他谦虚和逊，不事张扬，虽有大功却不招忌，性情淡泊宁静，唯其如此，他才能深入研究音律，《晋书》称他：“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有邕柯亭笛，常自吹之。”桓伊擅长声乐，他唱挽歌与羊昙唱乐歌、袁山松唱《行路难》辞，时称“三绝”！善吹笛，能弹筝，据传曾得到了蔡邕的柯亭笛。苦心钻研吹奏技法，尽得其妙，名闻天下！（注：柯亭笛，传说是东汉蔡邕使用柯亭上的第16根椽子制成的好笛子。南朝•宋•范晔《后汉过书•蔡邕传》注晋•张騭《文士传》曰：“邕告吴人曰：’吾昔经会嵇高迁亭（又名柯亭、千秋亭，位于浙江绍兴西南，此地以产良竹出名），见屋椽竹东间第十六可以为笛，取用，果有异声’”。晋•干宝《搜神记》卷13亦有记载：“蔡邕尝至柯亭，以竹为椽，蔡仰眄之，曰：’良竹也。’取以为笛，发声嘹亮。”——由此，人们用“柯亭笛”、“柯亭椽”以喻良才。） 三、王徽之其人 王徽之（公元338年-公元386年，字子猷，东晋名士，书法家，书圣王羲之第五子，王献之之兄），曾任车骑参军、大司马参军、黄门侍郎，生性高傲，放诞不羁，行为怪诞，言语超脱。有才而落拓不任，任职而不任其事。他曾担任车骑将军桓冲手下的骑兵参军一职，他与桓冲之间有一段儿对话，很有个性，也很显示其才学和幽默： 桓冲：“卿何署？”王徽之：“不知何署，时见牵马者来，似是马曹。”（注：西汉丞相府曾设马曹一职，但东晋时，军中并无马曹一职，王徽之为显示自己的率性超脱，不理俗务，故意将骑兵参军说成了马曹。） 桓冲：“官有几马？”王徽之：“不问马，何由知其数？”（注：“不问马”源自《论语•乡党》，孔子听说马厩失火。孔子“不问马”，只问有没有伤到人？——这里体现了孔子的“人为大、浮财为次”的人本主义关怀。） 桓冲：“马比死多少？”王徽之：“未知生，焉知死？”（注：“未知生，焉知死”一句源自《论语•先进》：“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孔子的意思是说：一个儒者应当关注、研究现实生活中的道理、责任、义务等，“生”的学问还研究不完呢，哪有功夫去研究“死”和“鬼神”的学问呢？也即所谓的“敬鬼神而远之”的务实、入世的人文精神。） 桓冲：“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王徽之…初不答，直高视，以手板柱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桓冲的意思是说：你在这儿这么久了，有些正事儿也应该料理一下啊！王徽之久久没有回答，他仰望西山，悠悠地说道：西山的早晨，空气真清爽啊！”——意思是说：你桓冲咋这么俗气呢？如此清爽的时候谈政务？叫人不爽啊！） 这段对话中，王徽之的回答通通都是“答非所问”，然而却句句都有来历和出处，令人捧腹大笑的同事，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学问、才华、以及敏捷的应变能力。 《世语新说》记载了多处他的逸事，并成为典故和成语，兹列几条： 1、雪夜访戴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处皎然，因起彷徨，吟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宿夜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世语新说•任诞》 2、“何可一日无此君？”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子猷尝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主已知子猷当往，乃撒扫设施，在听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咏良久。主已失望，犹冀还当通，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便令左右闭门不听出。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世语新说•任诞》 3、人琴俱亡子猷、子敬（王献之）兄弟共赏《高士传》人及《赞》。子敬赏井丹高洁，子猷曰：“未若长卿慢世。”其傲达若此。后与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座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調，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世语新说•品藻》 王徽之的书法亦得其父王羲之真传，长于行草，《新月贴》见于辽宁省博物馆藏唐摹《万岁通天帖》，传为王徽之书，唐摹本。此贴以行楷为主，挥洒自如，笔法多变，妍美流畅。宋《宣和书谱》评其书法：“作字亦自韵胜”。黄伯思《东观徐论》则综论之曰：“王氏凝、操、涣之四子书，与子敬书俱传，皆得家范，而体各不同。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涣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 四、解曲 提到《梅花三弄》，人们很容易想到的是：“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这是琼瑶言情小说三部曲之《梅花三弄》，其实，她只是借取了这个古曲的名字，和此曲半毛钱关系也没有！那么，《梅花三弄》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曲调结构呢？ 据明代朱权《神奇秘谱》所释，此曲共分十段：1、溪山夜月；2、一弄呌月，声入太霞；3、二弄穿云，声入云中；4、青鸟啼魂；5、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6、玉箫声；前六段为前半部分，使用了循环手法，因为同一主题在不同的段落循环出现了三次，故称“三弄”。其主题为清幽舒畅的泛音曲调，形象地再现了梅花恬静端庄的姿态，“以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审音者听之，其恍然身游水部之东阁，处士之孤山也哉。（《伯牙心法》）7、凌风戛玉；8、铁笛声；9、风荡梅花；10、欲罢不能。后四段为后半部分，以加快的节奏和不稳定音的运用，展现了一种动荡不安的气氛，一烘托“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的坚韧高洁。上下两部分动静相映，以对比的手法完成了对梅花形象的刻画和梅花高洁情怀的赞美。…………“看人间多少故事，最销魂是梅花三弄”。昙花一现的魏晋风流已成昨日落花，但《梅花三弄》的婉转悠扬之韵，却穿越了千年时光，依旧涤荡心肺，绵延流长！ 谢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