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朵万朵压枝低

水云间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阳历三月，花满世界都是。

教同记这首诗应该很容易。

午饭后， 我带同来到房屋一侧的油菜地。油菜花悉数开放，远望像黄色的毯子，近看像少女满头的发簪。蜜蜂成群地闹着，嗡嗡--嗡嗡---，随意地停在这朵，又飞向那朵。

“千朵万朵---”当我想以诗和景，把这句诗潜移默化给同时，眼前根根擎花的绿茎，却让我生生地逼回了“压枝低。”

我改念“留连----”眼前却又只见时时舞的蜜蜂，不见蝴蝶。

这景不能与这诗融，那就继续找吧。

我们来到花坛中央的辛夷树前。

辛夷花正值全盛时期，枝上栖满绯红的云朵，那云朵何止千朵万朵。但它枝枝向上，花花向上，整株看去，就像粉色的棉塔。挺温柔挺骨气的立着。

我有些泄气，没有提这首诗。

春天是花的海洋。校园的花只有少数几种，更多的花盛放在校园之外。于是我认定：在我不曾到达的地方，一定有蝶在翻阅这首诗，有枝在摇动着这首诗，有花在轻吟着这首诗。

它会是什么花呢？眼见的枝都在岁月中练就了一身铁骨；眼见的花都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仰面朝天的开。

我起想小时候乡野的蔷薇，不管在园埂还是田埂，枝，都是一埂一埂匍匐的姿态。花，都是依枝，粉兜兜，活泼泼，香气袭人，一梗一梗地开。园埂旁有供人行的小径，蔷薇也绝不会将花横在田埂。因为那田埂园埂不是黄四娘家的，就是张四娘家的。它的美吸引着勤劳的蜜蜂，尽日为它唱赞美诗；好看的蝴蝶也聚众而来，“与之比颜色。”

蔷薇花神似荼靡，花期也与荼靡极为相近。“开到荼靡花事了”。蔷薇也应该是春天最后的花朵。 现在是仲春，春意正嚣张，难怪开出的花都不谦虚，只管夺目的艳，完全没有灵动的美。

杜甫在江畔寻花的时间应该比现在晚一些，他笔下压枝低的花也应该是蔷薇一类的花。

我正思想。忽有鸟声从竹林逸出，不偏不倚的钻入我耳。

“自在娇莺恰恰啼。”我脱口而出。同跟我念“自在娇莺恰恰啼。”

不知鸣叫的鸟是不是黄莺，但我听到的声音确实是“恰恰。”

“恰恰——”“恰恰——”恰如山涧淌出的清泉，我不禁陶醉。

这么长时间的寻找，有一句应了诗就好。我欢呼。

理解一首诗需要时间，成就一首诗也需走很长很长的路。各花入各眼，各人也有各人的诗。

我和同继续满校园的找花，看花：有杏花、蒲公英，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花。不再执着地去教同记诗，不再用这首诗附会所有的花朵。所有的花，都各具风韵的美。

花与诗是同时出现的。有的诗只有自己知道，有些诗被看花人记录。我们大可不必搬来别人观赏的结果，预定自己的观赏结果。

“自己去玩吧。”

不一会儿，同喊“妈妈，妈妈----我看见了蝴蝶。和你在手机上看到的蝴蝶不一样。你过来。”

同在石阶前蹲着，他面前是一只黑色彩蝶，双翅竖起，腹贴在地。

“捉住它。”同还没应声，它就飞起来，舞动在天空。

同说：“刚才它用翅膀触碰我的额头。”

“它一定是把你当成花了，让我闻闻--你香不香？”

高的、低的；疏的，密的；红的、紫的、蓝的、黄的、粉的、白的……单株的，成片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一日的足迹仅限于校园。晚上，躺在床上，脑中却是缤纷的花海。连同那只飞舞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