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是母亲的忌日

李道静

     时光飞逝，岁月如歌。已是天命之年的我，每年在我生日的烛光中，泪眼里总会浮现出母亲清晰的身影。她慈祥的面容、坚毅的额头、不屈的肩背，在风霜酷寒里迈着小脚，向我蹒跚走来⋯⋯

    我的母亲叫李氏英，生于1924年，寿终内寝于2014年3月12日。享年90岁。生前心地善良、本份做人、隐忍做事。在世四代同堂，子孙满堂。母亲的去世，留给我的是伤心无限，心痛得是无处安放。

      2014年的春节（元月31日），我没有回老家，我想过完春节再过一个多月，我就该退休了，等退休后，我好安心的在老家陪伴着母亲。后来听侄女说：＂奶奶一个春节都没怎么吃饭，只能吃些流食＂。我心中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春节后上班第一天（2月6日），当单位同事们都在相互拜年和祝福时，我忙着给领导请假及处理春节前手上没有忙完的急活。第二天，我拖着行李箱，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路⋯⋯

   次日凌晨，我突然站在母亲床前，母亲又惊又喜，兴奋不已，其实我们彼此的心都在疼痛着。期盼见到女儿的那份心境只有在自己做了人母之后才能深深的体会到。这次回来见到母亲时，她说话有气无力，已经被病魔折磨地失去了人形。不过头脑很清醒。此时的我无法说话，我怕自己一开口就控制不住眼泪，我拉着妈妈瘦骨嶙峋的手，放在我的脸上，让她再摸摸女儿的脸，此时妈妈轻声地问我：＂她到底是什么病，肚里好饿，就是吃不下饭？接着又问：＂你哥哥好长时间没有来小屋看她，连春节都没有来。不知道去哪儿？＂我强忍着眼泪，不知道怎么编辑出善意的谎言来回答母亲。

   2013年7月，哥哥脑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在市医院开颅手术两次，留下后遗症，最终成了植物人，虽然在嫂子、侄儿、侄女们每天都精心的给哥哥吸痰、投流食、按摩、翻身、帮助排除大小便。但病情没有一点好转，看到哥哥食道、尿道、鼻孔里插着维持生命的管子，在痛苦中是度日如年时，我的心在滴血，恨岁月如此无情。

   哥哥的病倒，最苦的是嫂子，最累的是侄女，两个侄儿全部在外打工。侄女白天忙着打苦工，晚上还要照料他父亲及奶奶，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在我侄女身上没有一点体现，而让我目睹的是侄女身上的中华孝道的真谛。

    妈妈，女儿多么想告诉你与哥哥的真实病情，可我不敢说，家人都不让说，似乎隐瞒病情成了我们中国人的一种默契，可这样真的对吗？人应该对自己的生命及儿女的生命有知情权，可惜，我没有勇气。

    回家第二天，我请来医生，给母亲输些葡萄糖营养液，想缓解一下她的疼痛，但葡萄糖液怎么也输不进体内，听完医生解释病情时，再看看母亲病重躺着病床上的那一刻，我是那么的痛心与无奈。只能默默地含泪守护在床边，端水喂饭，轻声安慰，尽一点点的孝心。

   刚过完春节后的老家，气温还比较低，再加室内没有空调和暖气，非常阴冷潮湿。在家25天的日日夜夜，我都是和衣而睡，每个漆黑的夜里，母亲时坐时睡，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要大小便，看到母亲躺坐都难受的样子，我束手无策，此时仅能揉平心痛的褶皱就是面墙而泣。有时为了想让母亲能躺舒服一点，我坐在她的身体背后，让她半躺在我的怀里，也许这样的姿势，能减轻一点疼痛。有时我坐累了，就抱着母亲的后腰，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听着她的呼吸等待天明⋯⋯

   这次回来，母亲很少与我聊天，不象我以前回家时，她会告诉我侄女对她怎样孝顺、三个姐姐很少回来看她、嫂子天天端茶送饭给她，还有村里张家李家一些陈旧的往事，总之和母亲在一起就有聊不完的新鲜有趣的话题。

   有一天早上，我给母亲洗脸、梳头，她很认真的对我说：＂昨晚上李道鹏、李道明来看她＂。吓得我大声尖叫起来，梳子从手上滑落掉地。＂妈妈，不可能，你不要吓唬我，这两位堂哥哥英年早逝二十几年了，怎么会来看你＂，她说：＂真的，你父亲也来了，刚走！＂我慌慌张张的跑出母亲的小屋，去哥哥居住的小屋告诉嫂子，而嫂子若无其事的说：＂也许是他们看到母亲很痛苦，想把她早点带入天堂⋯⋯＂

   后面的夜晚对我来说特别难熬，母亲的小屋在我心中成了阴森恐怖地带。每晚临睡之前，先用硬纸板把床上方的窗户堵实，小屋两扇门用双栓栓上，门后又用小桌子把门抵住，小桌上又放上一个桃树棍子辟邪。做完这些后，双手合拢，祈求去逝的亲人们，请你们不要把母亲带走⋯⋯尽管睡前做了这么多的防御。自己还在安慰自己，世上根本没有鬼神的事，也许母亲头脑一时不清醒在乱说，但上床后我就爱胡思乱想。开着灯，担心＂不速之客＂从外面看见母亲，关着灯，又怕＂不速之客＂从门缝挤进来，在我神经系统错乱复杂时，母亲又绘声绘色的说：＂谁谁又来看她了，谁谁坐在床沿上⋯⋯＂此时我用力握着母亲的双手，屏住呼吸，注视着小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回想那些刻骨铭心的夜晚，母亲说的都是死者来访，至今成为我心中的不解之谜。

   3月3日，单位再三打电话让我回京，我又找三位姐姐协商关于分期照顾母亲的事宜，因为现在母亲身边不能离开人了。嫂子与侄女又要照顾哥哥，临行之前，我给母亲打招呼，母亲还对我说：＂工作那么忙，路途那么远，下次不要回来了……＂

    今天再回忆，这句话是母亲最后一次给我说的话，这段时光，是我与母亲最后一次的亲近。

    回京几天，我的心一直都在牵挂母亲，每天晩上都打电话问问侄女，今晚谁在照顾母亲及病情如何？

   3月11日下午，我突然接到侄女打来的电话＂小姑，你快回来吧，奶奶快要不行了⋯＂在接电话那一刻，我整个人只顾着问原因，不知道悲伤。但电话结束后，我瘫坐在床上，脑子一片混乱，全身发抖，几分钟后悲伤才涌上心头，眼泪如缺堤的河水一样！身边的爱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我。女儿赶紧从网上订了两张火车票，我没有头绪的简单收拾一下行李，立刻起身。整个下午，坐车赶路，赶路坐车，恍恍惚惚，不知所往！

    这次回老家，没有了以往回家时那种闲适和向往，唯有忐忑和焦虑！火车穿过的夜，不再温馨而神秘，显得那样的幽暗和恐惧，这墨一般的夜，寂静得令人胆寒，冗长得令人窒息⋯

    列车在呼啸，车轮在飞驰。十几小时的颠簸，火车终于在次日凌晨5点到达淮安站，一下车，我感觉全身无力，虽然是3月份，风依然刺骨，又是阴天，以致身穿着长羽绒服依然冷的瑟瑟发抖，把行李箱放在路边，不知所措等着外娚来接我们。亲人相见，相互哽咽⋯⋯

     

     大约早晨六点钟，我终于到家。进屋后，看到母亲穿着寿衣躺在后厅地上的凉席上，脸色苍白，两唇干裂，头在左右摇摆着，嘴里在无休止地呻吟和呓语：＂哎～哟，我的妈妈，哎～哟，我的妈吗……＂我泪流满面跪在妈妈身边，拉着她的手，嘴里一味的念叨着：＂妈妈，妈妈，小女儿回来了⋯＂无论我如何呼唤她，拥抱她，她都没有回应我⋯⋯这时小姨把我拉起来说：＂你妈妈好像是在等你回来呢！昨天一直昏迷不醒。＂

    下午大约三点时分，母亲突然开口说：＂要坐起来＂！二姐和侄女慢慢的扶着她胳膊，我赶紧坐在母亲的身后面，把母亲揽入怀中，只见她目视前方，嘴巴一张一合几下，喘息的声音有强逐渐减弱……减弱……就这样我眼睁睁看着妈妈躺在我的怀中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我⋯⋯我紧紧抱着妈妈，闻着那熟悉的味道，久久不愿放开……此时只见嫂子跪在母亲的脚头，撕心裂肺的哭着，请求母亲到天堂后说情，让哥哥早日康复……三位姨妈在向母亲哭诉自己在那饥荒年代，大姐多次慷慨解囊、鼎力相助……侄女哭的最伤心，声声哭泣穿透肉体，直达灵魂⋯⋯此时的我几乎伤心的掉不出眼泪来，很淡定的放平母亲遗体，取出她嘴里假牙，抽出下体里尿不湿，挼一挼头发，整理一下她的面容。一直到我单位的同事打来电话＂姐姐，祝你今天50周岁生日快乐＂，这时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当时转过身，趴在母亲依然温热的身体上大声哭诉：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怎么不给我留下半句遗言。妈妈，我们母女俩血肉相连，就你去逝都选择了我的生日这天。妈妈，女儿无能为力，不能满足您对生命的渴望，不能够让您多活几年，不能让你一辈子的辛苦多得到一点幸福的补偿。妈妈，我想给你说实情，哥哥为什么不来看你？因为他也是在生命中挣扎。妈妈，你为了我受尽了家族人的歧视。妈妈，你双目失明，后半生都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可妈妈再也听不到我的叫喊，再也不能用手摸摸我的脸是胖是瘦，任我肝肠寸断，她也听不见了，妈妈，您带着对生活的无限眷念，带着对家人的万缕牵挂，静静地离开了我们、永远的不回来了……

    夜幕渐渐降临，后厅里挤满亲戚朋友，有的坐着，有的躺着。因为明天上午8点钟，殡仪馆的灵车来接母亲去火化，今晚是母亲一生中在家居住的最后一个晚上。所以大家都在为母亲陪夜。此时我穿着大衣，外面又裹着旧被子坐在母亲的头前，如果母亲不是穿着寿衣和身上盖着红绸缎被子，如果母亲不是躺在冰凉的门板上，我还以为她像往常一样在睡觉。目注着母亲头前脚后摇曳的小油灯，把我的思绪带到那如烟如歌、如泣如诉的往事之中……

   妈妈：你是一种岁月，至从你出生后，就担负着多少痛苦，背负着多少压力，咽下多少泪水。5岁那年，你与小伙伴玩耍，不幸右眼受伤，当时因无钱医治，导致右眼失眠，虽然只有一只眼睛能见光明，身为长女的你仍旧忙内忙外，还要帮助外婆外公养活5个妹妹和一个弟弟；18岁那年，因您眼睛残章，下嫁给一贫如洗的父亲，受尽了奶奶的一脸嫌弃及妯娌们欺负，您心里面孤独、痛苦、委屈都默默的忍耐，天性善良、深明大义的您不计较奶奶对你的内心伤害，一如既往的伺候公婆；42岁那年，你患上罕见的干燥综合征，导致你满嘴牙齿在短时间内掉光，少尝多少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但您依然含辛茹苦，任劳任怨，为家庭、为子女负重前行，默默奉献；59岁那年，唯见一点光亮的左眼，又患上视网膜病变，先后去了医院两次，没有手术，仅用药物治疗，但只两年时间，你的视力已模糊不清了，最后彻底双目失明，陷入无尽的黑暗。70岁那年，父亲患肝腹水去逝，你伤心欲望，几年走不出思念父亲的悲痛之中，虽然我们儿女再孝顺，也不能时时陪在你的身边。特别是40岁那年，因为我的降临，让你在父亲心中及家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并且还承受着身心巨大的精神压抑。

   1964年3月12日下午大约5点，母亲不顾40岁高龄孕育的风险，而且在没有产婆情况下，带着家族人翘首以盼希望是个男孩的时候，没想到诞下的却是女婴，当我还没有睁眼看这个世界是什么色彩时，当我还没有品尝到母亲的乳汁味道时，狠心的奶奶用她那毒蝎的手，把我扔进粪桶里，随时唾沫象喷泉一样喷向母亲：＂你这个没有用的女人，同村跟你一起挺着大肚的女人，人家都生下一个男孩子，你又生一个与香火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倒霉鬼……＂站在旁过的父亲，不但没有阻止奶奶言行，反而变本加厉的责备母亲：＂你这个窝囊老婆，怎么一点不争气，生下这么一大堆女孩子顶什么用（母亲共生1男7女，其中夭折3女）⋯⋯⋯此时母亲在床上卷缩着身体，默默地听着奶奶和父亲愚昩无知的轮番斥责，又听到我在粪桶里上下翻滚发出嘤嘤喘息，母亲想救而不敢，只能心随刀剜⋯⋯

   大约晚上7点，母亲从枕头底下摸呀翻呀，翻呀找呀，终于找到一块比较大的尿布，扔给比我大20岁的大姐，让她把我裹起来埋在家院后的竹园里＂。当大姐在昏暗的灯光下把我从粪桶里提起来时，吓得大姐一跳，连忙告诉妈妈，说我还在喘着气，母亲不顾刚分娩后身体虚弱，一骨碌的从床上下地，把我抱在怀里，用她那伟大的母爱，亲吻着我冰冷的全身，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小乖乖～小乖乖，你的命真大，妈妈以后一定把你养大⋯⋯＂据听母亲说这个月子都是大姐在照顾，连口红糖水都没喝着，整个月子里母亲是饥肠辘辘，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奶水，饿得我没完没了哭，奶奶有时听到我的哭声，就会恶狠狠的说：＂再哭把你掐死的，再哭把你喂狗⋯⋯＂每次都是大姐当我挡箭牌！让我命悬一线。

　　母亲没有因为我是女孩而不喜欢我，也没有因为我给家庭带来那么多不如意而嫌弃我。相反，她把博大的母爱一如既往地倾注到我的身上。因为有着母亲，在那样的境遇里，我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度过了我快乐的童年，甚至是更有意义的童年。那样的岁月，母亲用她的行动教会了我坚韧与自强。

    母亲就是那个时代背景下的写照和缩影，我就是在这种人性失控的环境里生活着。妈妈，你伟大的母爱就像春天的雨露，悄悄地滋润着我幼小的心灵，伴着我成长的一点一滴，你的双手隐藏着伟大的力量，似乎深不可测，这是需要女儿用心去感知。

    记得上小学阶段，我一直都瘦小，妈妈常常说：＂我像一只拔了毛的大喜鹊，双手像乌鸡的爪子，头上长着几根棒头毛（玉米须)，谁见到我都说这孩子肯定养不活＂。尽管我肌黄面瘦、猴嘴狐腮，而妈妈宠爱我像朵花。童年记忆里，最温馨最深刻的印象中，就是每年冬天的晚上，我都喜欢在母亲高腰大棉裤里读书睡觉。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坐在母亲高腰棉裤里吃山芋粥（红薯粥），一不小心，一碗粥都洒在脖子上，烫得我嗷嗷直叫，母亲不但没有责备我，反而冲着三姐大声嚷嚷：＂为什么不用小碗盛粥，这个大碗比她脑袋瓜都大，能不洒吗？＂当时气得三姐从母亲后面的胳臂肘下狠狠揪我的头发⋯⋯

    妈妈，你的高腰大棉裤一直是女儿童年中37度恒温的大睡袋，又像是寒冬中的一个暖炉，那是温暖的爱，那是世间最伟大、最有力量的爱，它可以熔化一切，除去我所有前进的障碍。

    转眼小学5年过去了，我上初中了，曾经像＂拔了毛的大喜鹊＂在母亲精心抚育下已经渐渐的长成一位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母亲经常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由头顶一直摸到辫稍，似乎是得到一件珍宝，那么喜爱，那么珍惜。晚上睡觉时，我喜欢抱着母亲的小脚，数着她层层叠加的脚趾，聆听着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语录＂什么好好读书、多做好事、不贪享乐、不属于自己东西不要争等等＂，当时觉得母亲很唠叨，其实她在潜意识中教我做人的道理，也不想让我重复她的老路，愚昧一生、操劳一生、委屈一生。后来在我的人生路上，的确遵循母亲告诫，以她的准则要求做人做事！。

    读小学和初中，都在母亲身边度过，上髙中时住校了。每周回家一次。母亲都会把家中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经常看见母亲在油罐里用筷子偷偷的抹一小团猪油放在我的碗底里，让我吃饱长身体，用心去念书。为了这件事，也是嫂子与母亲成为偶尔舌战的导火线。因为我比侄女大五岁，嫂子说母亲偏袒心太严重。可以想象母亲对我是宠爱有加。

      两年高中毕业了，最终我辜负了母亲的希望，没有考上大学。但母亲为我成为一名小学老师而骄傲。因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那知识匮乏、生活贫瘠、眼界局限的僻远农村里，能有位高中毕业的女孩子是凤毛麟角。尤其是我在帮人写对联和代笔写信时，母亲对我的夸赞与众不同，充满着浓浓的母爱和满满的正能量。好像是从我身上看到了整个家族未来的希望。不过有时母亲也会发愁，二十大几岁的姑娘没有婆家着落，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后来她到处托人帮我介绍对象，首要条件是男孩子要有一个手艺，母亲认为有手艺人永远不会饿死。所以后来我家说媒人络绎不绝。带着手艺的木匠、电工、裁剪、修手表等相亲人接踵而来。常常让我应接不瑕、哭笑不得。其实人的缘分来了，万里长城都挡不住，在我24周岁那年，经媒人介绍，认识我的爱人，我们一见倾心，情定终生。最终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嫁给一个有手艺之人一一会开飞机，据悉我这桩婚姻大事后来成为左邻右村＂凤栖梧桐＂的一则新闻。

       1988年的春节，我步入婚姻殿堂，婚后的日子不是琼瑶笔下的浪漫爱情故事，而是挣扎在最低的生活保障底线下聊以度日。爱人家境贫寒，姊妹五个，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两个妹妹，在我未嫁之前，大哥单立门户，大姐早就出嫁，在我结婚后第二年，两个妹妹相继出嫁，只有迟暮之年的公婆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在那生活清苦、困顿潦倒的日子里，婆家唯一的财富就是爱人念过书，是一名现役军人。每次回娘家时，我都向母亲诉说着婆家能用煤油点灯都是奢侈品（日常都是柴油点灯），尤其在那青黄不接的时节，嘴里吃着上顿饭心里还要考虑下顿饭的来源。平日里想吃顿肉饭只能盼着逢年过节，想住上不漏雨房子只能等到天晴，妈妈你曾经说＂嫁给有手艺男人饿不死＂。是呀，虽然没有把女儿饿死，但每天饿得干咽唾液滋味也很难受。在婆家再也享受不到在母亲身边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惬意时光。每次母亲听我诉苦后都会亲切的安慰我：＂没有苦，哪有甜，风雨过后有彩虹⋯⋯＂

       妈妈，你的亲切安慰，像夏日的海风，微微地吹动着女儿的心，在精神的世界里放松了自我；妈妈，你温暖的关怀，又像一场雨，洗去了我的生活中一切烦恼与哀愁。

       相继10月份，我的女儿诞生了。记得在分娩的那一天，我强忍着剧痛，一个人在医院楼上楼下做检查、办理入院手续，后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入产房⋯⋯等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首先看到的是婆婆蓬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容守护在我的床前，接着看到床旁边的小柜子上有二斤红糖和两盒饼干，这是母亲让父亲给我送过来的补品，当时我的眼泪却卡在喉间，上不了眼眶，仅在心里流淌，最后得知我剖腹产手术协议书上签字是我小姨的名子。亲爱的小姨，谢谢您，在这关键时刻，是您提起手中的笔，谱写生命与真爱的篇章……

       女儿的诞生，给我这个并不富有的家庭带来无穷无尽的快乐。但生活也会给人开玩笑⋯

     1993年腊月二十六日，注定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因婆婆说近日后背特别疼，并且吃饭往下咽很费劲，我以为是感冒引起的喉咙不适。记得那天凌晨4点钟我就起床，用农用的板车拖着婆婆去县城医院看病，走到东风黑大桥时，因为桥面坡度陡，拉上一步，车要倒退两步，用尽全力再拉上两步，车又倒退五步，此时前不见来人，后不见来者，只见冷飕飕的星星和月亮在头顶上。这怎么办？聪明智慧的我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把围巾两端系在板车两边撑力的地方，然后把围巾斜跨在左肩上，卯足全力，板车嗖的一下爬上了桥坡，心里暗暗为自己不用外力作用下，终于爬上这个桥坡而欣慰时，但没想到前面又有一个大大的坎在等待我⋯

       婆婆经过各项检查后，被确诊为食道A晚期。什么叫晴天霹雳，我那一刻是真正的感受到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连下楼梯都站不稳脚，浑身瘫软，只想坐在地上大哭!

       从医院回家时，看到大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人们为春节的来临张罗着忙碌着，而我却深一脚浅一脚的拖着躺在板车上的婆婆，眼泪一次次被凛冽的寒风吹干，却又一次次的流敞着。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就从我嫁到婆家后，婆婆待我像似亲生女儿，每天见她忙忙碌碌，仿佛永远都不知疲倦，我以为爱人一直守护着祖国的蓝天，是在顾大家而舍小家，婆婆会陪我到很久很久，却不曾想会如此突然!

      到家后已经晩上7点，安顿好公婆。我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抱着5岁的女儿大声痛哭，一路上在婆婆面前的强颜欢笑，这一刻，我终于可以不再伪装。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想，既然选择了嫁给军人，那就要风雨兼程、负重前行，别埋怨自己几年来在他家吃过的苦，走过艰辛的路，军人的妻子，永远属于爱人肩章上一颗星。

      春节后，在婆家姐妹们的大力资助下，请了医术最好的专家给婆婆做手术，术后经过日日夜夜的陪伴、输血、输入白蛋白和化疗，身体略有好转，渐渐能吃点流食。但好景不长，A细胞又扩散了，最终没能挽留住婆婆的生命。

      我与婆婆结缘八年，她在我心目中，就是真、善、美的化身，但愿来生再续婆媳之缘。婆婆的离去，给我留下两件世界上最宝贵的遗产一一母爱与家教

       生活像流淌的河，不停地向前流动着。时光隧道在春夏秋冬、花开花落、喜怒哀乐中伴随着我走过艰辛的八年，妈妈，女儿在这婚后的八年里，孝敬公婆、照顾孩子、耕田种地、认真教书，每天像陀螺一样在不停的运转。仿佛也不知疲惫，因为爱人是我心中一缕阳光、女儿是我的精神支柱、妈妈您是我的坚强后盾。不过那几年我对您也很愧疚，很少抽出时间回去帮您洗洗衣服做做饭。每周星期天您都坐在门口盼着我回家，最后还是让您在守望中而失望。妈妈，亲爱的妈妈，我真的希望时光能倒流，日历能重启，改写这一切……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临了。1996年我随军来到北京，在这个人人向往的城市里生活工作。感到无比幸福和自豪。这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把母亲接到身边住，可一次次都被母亲找出不同理由拒绝我：说自己眼睛看不见，住楼房上下不方便，家中小屋环境熟悉等等⋯⋯后来，我每个春节或年休假，我都回老家陪伴母亲，共度温馨而又美好的亲情时光。

   外面突然一阵喇叭声，把我从深深的、长长的回忆中惊醒。揉开红肿的眼睛一看，已经是上午8点，我赶紧起身，走到母亲遗体旁，揭开母亲脸上的白布，把她无牙的嘴合好，再次检查她的眼睛是否闭上，那个抚摸她的脸的冰冷感触，穿透我的手撑，直接穿透了我的心！我的眼泪再次打湿了她的寿衣，用力拉着母亲僵硬的手，想让她最后一次摸摸我的脸，被众人拉住，此时母亲的遗体已被抬上了灵车……

    不到二个小时，大侄儿披麻戴孝，抱着他奶奶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回来。在路过哥哥小屋门前时，我多么想对哥哥说：＂哥哥，按照家乡的习俗，母亲的骨灰盒应该是长子捧回来⋯⋯＂。没想到，母亲去世两周年，哥哥也选择农历二月十二日，随母而去。享年68岁。

妈妈，再过半个小时，就要送您出殡了，仲有千万的不舍，也不能挽留！此时远在外地宾客陆续抵达，按老家风俗，90岁寿寝的你，按喜事来办理！

    中午11点，太阳高照，春风拂面。村庄水泥路西边是一片绿油油的麦苗，东边是金灿灿的油菜花。只见两位壮实的庄稼汉抬着妈妈骨灰盒，走在送葬人群中最前面，四位吹鼓手卯足劲儿吹着不同的流行歌曲，二十多顶的红孝帽〈孙子辈)和绿孝帽子（重孙辈）在一片白孝帽中显得尤为引人注目。看着这长长的送葬人群，在村庄主干道上缓缓前行。心想妈妈也是一个有福之人，大侄儿把您的葬礼办的很隆重，也很风光，这么多亲戚朋友和子子孙孙陪送您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到了墓地后，看到父亲的骨灰盒都腐朽了，我找来一块红布，把撒落一地的父亲遗骨小心翼翼的捡起来，连同他的骨灰盒一起裹好，放到母亲的骨灰盒旁边，再三叮嘱父亲：＂母亲来陪你了，好好善待母亲，盲母一生不易＂。

   跪在父母墓碑前，看着杂草丛生的三尺之地，这就是父母勤劳一生的归宿，这三尺之地，将成为我们子孙后代的寻根溯源⋯⋯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整理遗物，睹物思人，仰脸抽噎……

1、母亲第一次照相是在她六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位摄影者，我花了伍毛钱，给母亲留下这张珍贵的照片。

2、这是母亲过八十岁生日那天，我们兄妹伍人、嫂子及姐夫们，首次与母亲合影，遗憾的是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十年。（注：左侧坐着的是二姨、三姨、四姨、五姨、六姨）

3、这是母亲八十岁生日那天，四代同堂合影。

4、这是母亲九十岁生日那天，舅舅、舅妈、三姨、五姨、六姨与母亲合影。遗憾的是二姨、四姨已经去逝。

5、这张照片是母亲九十岁生日那天，我与舅舅家、姨妈家的儿女们合影。

6、这一张照片是母亲去世时，我与姑姑、叔叔家的儿女们合影。

   妈妈，亲爱的妈妈，您的生日就象一根纽带，维续了半个多世纪的亲情，而您现在的去逝，这根纽带串起的亲情就断了，我们都成了断线的珠子了，散落于各地，不知哪根线，才能再续起来了……

7、不知何时，母亲珍藏着三块银元，在我结婚那天，送我一块，侄女结婚送给侄女一块，还有一块放进父亲的骨灰盒里。

8、这串手链，是二侄儿送给母亲的，母亲后来又送给我，材料是野桃核制作，据说戴在手上能辟邪。母亲去世后，我一次没有戴过，因为我想让天堂母亲能常来看看女儿。

9、这根普普通通的桃树棍子，是母亲平时捶背、捞痒、探路的重要小助手，据知是母亲七十岁那年，父亲给母亲自制的，至从父亲去世后，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二十年。

10、这条棉裤，是母亲过八十岁生日时我给她买的，至今我一直收藏着。因为母亲的棉裤是我童年的摇篮，是我童年最美的梦境。

11、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女儿给我送来鲜花和我最爱吃的榴莲蛋糕；妈妈，今天也是您的忌日，我也给您买来鲜花和点燃一盏心灯，照亮通往天堂的路！

12、岁月如苍麟般剥落，岁月亦如新芽般馨香。愿天堂中妈妈不要有牵挂，女儿随着春天的脚步，延长您的生命线，也祝愿嚣张的病毒早日散去，让春天的阳光温暖中华大地。

　　妈妈：我用葫芦丝吹一曲《梦中的妈妈》，你听到了吗？

　　天堂中的妈妈：希望你常来到女儿的梦中！

　　亲爱的 妈妈：女儿为你唱首歌《天之大》

写于2020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