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纯:其实县城也叫六排街

天峩羅純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罗纯,原名罗盛纯男,壮族,原籍凤山县乔音乡霞里屯,出生地天峨县纳直乡下景村,现供职于天峨县司法局四级调研员。文学爱好者,以诗歌、散文、通讯形式在区内外刊物和网络上发表作品多篇。人生格言:干点事,尽点心,交点友,读点书,写点字,留点好,早已知足。</p> <p>一一记忆中的乡土情怀之一 </p><p><br></p><p>(一) </p><p>十三岁那年,我从家乡同龄人在城里读民族班的华斌和庆南甥儿口中知道,除了故乡英景河和布柳河临时随地搭建的码头,能用竹排和猪槽船渡人渡物之外,还有一个比布柳河更宽更广的红水河,红水河岸边还有一个热闹的码头,码头的河面上除有猪槽船和竹排,还有大板船,而且还有大铁船能拉着大汽车渡河,只要从家乡的来路塘英坪这边渡过河到对岸就是县城和赶六排街,想吃什么有什么,想买什么有什么……听着两位同龄有声绘色的介绍,我除了羡慕和仰望之外,心想有朝一日也能去县城和去赶六排街看看大船拉大车过河的那种'瘾头';从此,县城和六排街在我少年心中成为两个不同的概念。</p><p>于是,我向华斌打听去县城和六排街的往返车费和住旅社费用,他告诉我如果只呆一两天,不买东西,吃住和旅社费及往返车费有五十块钱就够花了。为了能挣到去看大船拉大车的费用,从那年署假我就跟村里的大人上山打栓柀去乡里的供销社卖,一个假期下来,距新学期开学的前十天我挣到了六十六元钱,本以为去城里的往返费用没问题了,那天傍晚坐在自家的门槛上遥望着六排的方向,正谋划想利用假期最后的十天时间去城里看大船和码头,不知母亲从哪位村人口中打听到我有六十六元的“巨款”,而且准备“跨乡出境”到城里去游玩。晚饭后,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就开始苦心婆口地做我的思想工作。</p><p>从苦难的家史,到新学年妹妹也要上学需要学费等等家庭的实际困难,跟我如泣如诉地讲了大半夜,母亲怕说不动我的意念,甚至用带有威迫的语言说道,你有本事的话,去县城读书和工作,去赶六排街那才光荣,拿血汗钱去逛有什么本事,那是败家仔!而平时少言的父亲只顾低头喝着用栓柀树结下的精钢籽做成的劣酒,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叹息。就这样,为了我和三个妹妹的学费,十三岁那年我学会了放弃,也就是多年以后才懂得所谓的顾全大局,而那时的顾全大局只是为了母亲那苦难的家史和成全家里愁盼的学费,但去县城和赶六排街看码头的梦想已深刻地烙下脑海。</p><p>之后因病休学而留级,一直相近十七岁,我用四年时间才从更新中学三十六班获得“初中本科”毕业,就回到村里与大人们去赶排挣钱,其实那时的村里还不通公路,赶排就是跟村里的大人从家乡英景河那简易的码头,把老板从村里收购的木材往河里赶到布柳河边的公路上装车,我每天从家门口的小河面上赶长四米多,尾径十多公分的圆材杉木四根到布柳河边就赚了十六元钱,赶了一个多星期的木排和平时上山挖首乌,剥杨梅皮,捡青岗籽去卖,手中攒下了两佰多元钱,为了保守这份“巨资”,我每天收工回来都央求村里的大人不要再跟母亲说我的收入,况且每天赶排结束后我和伙伴们又顺着小河一个塘子一塘子地摸魚,时常也带得几条鲶魚或泥鳅回家改善一下生活,也许母亲见十七岁的我已近成年人,或者是村里大人保密做得好,母亲一直都不问我的收入如何,意味着去县城看码头赶六排街的希望也离我越来越近了。</p><p>(二)</p><p>十七岁那年秋后,当收割完家里那八亩水田的最后一穗稻谷,坐在层层垒起的稻草堆上,望着空旷的田野和远去的落日,除了秋来的蚂蚱在田间上下跳跃,偶尔飞来的几只麻雀也在田间寻找失落的稻子,还有不远处的河塘边上,几个村童推着用几根干竹子扎成的竹排在戏水游玩,而我陷入了思绪。跟我一起在布柳河边长大的同学,与我玩得最好的七哥、慈洲、凯鸿、述托都上中专戓工作了,同床共枕的运祥也上了师范,老党、老黑、吉让和云肯又报国从军,同桌的选评、航英、起领、盛命等好友也去向不明,还有从小就定娃娃亲的阿满和阿定、阿猜一毕业就成家立业了,同学们一个一个地远奔前程而渺无音讯,而我要注定今生守着这八亩三分亩,心中不尽惆怅起来!</p><p>这时,不知在河塘戏水的哪位村童大喊起来,划船啰!划大船过河啰!一声惊醒梦中人,我赶紧从稻堆上跳下来,心中就有了主意,那是我三年前就下定决心的事,去六排看大船拉大车过大河。俯下身子就扛起父亲留给我那袋平时认为很重的稻谷子,一公里多的路程我一路轻松就到家了!接下来的十多几天我主动配合父母晒好谷子,装好袋子,晚上还悄悄地跑对岸的寨子,与去过县城又当村干部的五哥探听县城的情况,因为我知道,只要稻谷晒干了,到了街日父亲就要送公购粮到乡里的粮站上缴,那时我就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p><p>那是一个阳光明媚早晨,吃过早饭,带上母亲已用芭蕉叶包好的晌午饭,父亲和我及华家姐夫三人就赶着五匹马,驮着八佰多斤的公购粮赶往乡里的粮站,四个小时的山路我无心看沿途的风景,只想尽快赶到乡里交粮后能幸运遇上开往县城的班车或者顺路车。赶到粮站的时候,已临近中午,粮站的晒谷坪早就站满了早先到来的附近村屯交粮的农户,父亲就背上装有三人晌午饭的包袱和姐夫找个地方放下粮食就去排队了,我一人赶着五匹马下到一个叫纳莫的河沟饮水喂料,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我忐忑不安,祈祷父亲和姐夫赶快把粮交上去,我就不用守着这五匹马,偶尓听到街上传来喇叭声,我都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做百米冲刺,回头又看见马儿还站在那儿,只好垂头丧气地坐下看着静静的流水从眼前淌过,看来这次去县城是没有希望了,心中猜想这条河也许会流到布柳河,甚至可能流到更远的红水河,幻想哪一天也能从家乡赶排到红水河的那个码头去,这样既能挣钱又能目睹红水河上大船拉大车的风彩。</p><p>大概坐在河边等到下午三点多钟,才见姐夫匆匆赶来和我牵着马回去街上,路上姐夫告诉我,除了交够那六佰斤公粮,还要多交几十斤的水份粮以后,剩下的购粮卖得六十多元钱,所以父亲在一个叫明春粉店等我们吃完米粉就可以回家了,本来失落感很重,又饿得头昏眼花的我,一听说还可以吃到米粉,精神才又挥之一振。因为父亲和姐夫打了一斤米酒来下粉,吃完米粉,我也不想吃从家中带来的午饭,此时我撇开父亲去旁边修表店打听是否还有班车去县城,那位叫岑师傅的修表师告诉我,现在都下午四点钟了,从更新那头回来的一天才有一班次往返的班车早就过这里了!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也就凉了下来。</p><p>当我无精打彩地牵着马来到公路上等着父亲,突然从街头的转角处往县城方向驶来了一辆大卡车,车上盖着黄色的帆布,那司机见五匹马拦在路中央,赶紧停了下来,这时父亲正好从粉店走出来,只见车窗摇下玻璃,那司机探出头来跟父亲打召呼,说是去更新拉粮回县城的,我赶紧把马绳丢给姐夫跑上前去探究,一看开车的人是本村在县粮食局当司机的牙叔,而且他座位旁边的位子上只放一个旅行袋,于是我激动得大喊起来,央求父亲给我跟牙叔说情带我去县城,我要去赶六排街,也许沉默的父亲早就知道我的心愿,犹豫一下就跟牙叔讲了,牙叔很爽快地说一声,那你上车吧!</p><p>(三)</p><p>临走时,父亲走到车窗边用微颤的手从衣内口袋中摸出二十元钱,一边递着钱一边对我说,快去快回,家里农活多,油茶和桐果要成砍草捡籽,地里的红薯和木薯也成挖了,牛马没人看守……!看着从来没有这么唠叨的父亲,我推开父亲的手,激动而大声地说到:我有钱,看了县城和六排街,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接着赶紧叫牙叔开车,害怕父亲反悔而把我拉下车。车子走了几十米伸头回望,只见父亲手中拿着那二十元钱伫伫地立在那里看着我出走的方向,我也顾不上父亲的表情和他的感受。因为我衣袋里那两百多元钱,除了晚上脱衣睡觉,白天我都带在身上,每当想到县城和六排街的无数个夜晚,我就在蚊帐下拿出来数了又数,并且每张怎么个用途我都作了计划,二十多张的10圆纸币几个月来都被我捏压成皱纹而变形;而且只要让我到县城去赶六排街,不要父母一分钱也一直是我的决心。靠在坐椅上好奇地看着牙叔手中来回转动的方向盘,时不时地路过村寨,我都向牙叔打听这个地方叫什么,牙叔也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从那时起,我就记起回家的路要经过麻村、架里、八腊、八号、后洞、平里、纳碍、纳检、纳直。</p><p>晚上将近七点钟,当载重的车子缓缓地驶出一个壁岩破开的口子,远处就出现了灯光,牙叔告诉我,壁崖下面就是红水河,红水河对面的灯光就是县城,县城也叫六排街,此时听了牙叔的这么一句话,原先埋在母亲和我脑海中三年多的县城和六排街,其实是同一个地方!对于牙叔的答案我并没有灰心,反而暗下高兴,因为到县城我不用再花钱坐车去赶六排街了,还节省了费用!但我也为自己对县城和六排街的无知感到一种揪心的痛!</p><p>当车子慢慢驶下河边时,牙叔就开始不停地按压喇叭,直到河对面射来一道亮光,他才停下按压,当车子在平缓的路面上停下后,牙叔递着一张发货单给我,叫我下车走路至河边上船,走下十几米时我才看见昏喑的河面上驶来一个庞然大物的东西,我想这就是大铁船拉大汽车了,可惜天黑模糊看不清船景,只见河对面的房屋繁星点点地闪动,并不象书上说的那样灯火辉煌,我挪步到河边时船已靠岸打着灯光向牙叔的车子闪动,船头一位中年大叔看了我手中的条子,就指着船上的一个地方让我过去了,秋后的红水河面上,冷风扑面,我看不清河面的宽广,只看见牙叔的车子在灯光和中年大叔的引导下缓缓地驶上了大铁船,摸着船上微凉的铁栏,虽然视野朦胧,只听到船舱里机器发出的声音,但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p><p>不多久船就靠到岸边,牙叔叫我上车去他家吃饭住宿,我谢绝他的心意,就把条子递还给他并告诉我的行踪,等他车子开上转弯处后,我就兴奋得小跑似地往他车后跟进去寻找旅社。其实在家探访五哥时,五哥就告诉我:县城大约有五六家旅社,最好是县委招待所和红水河旅社,那是当领导干部和老板或者到县里开会才能住得上,因为住宿费很贵,要十到十二元一晚,相比之下新华书店招待所、兴宁旅社、圭里招待所比较便宜些,五至六元一晚,而且圭里招待所就在汽车站对面比轻方便赶早车,就这样我对县城有食宿的地方心里已有过大概的准备。</p><p>从码头上岸走约三佰米至坡顶就到新华书店招待所,因初次入城,天色已晚,害怕迷路,我不敢贸然进去城里,在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两包夹心饼干就决定在新华书店招待所住下,一位穿得比较干净的阿姨递来一个本薄子让我填写姓名住址后,然后她在房号栏上写上203,交完五元钱,她拎上一壶开水就领我上楼,到了一间木门板上用红漆写有203字样的门口就开门让我进去,临走时交待睡觉时要关好窗锁好门,以防小偷进入,厕所在哪里等。待阿姨下楼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撕开饼干吃起来,用开水相送,虽然没有油盐味,没有亲人朋友同学相陪伴,但它是我十七岁那年吃得最香最甜最愉快的一次'晚宴"。上一趟卫生间我就合衣上床睡觉了,房间有三张床位,这一晚阿姨没有安排其他房客进来居住,这一夜睡得很香,梦里又回到三年前的故事,重见同龄华斌和庆南讲县城和六排街的事,又梦见母亲那如泣如诉的家史,还梦到了今夜父亲回家后如何向母亲“负荆请罪”,解释我“偷越乡境”的情况……不论梦里与现实如何,这一夜我是活生生的睡在县城和六排街了,而那一夜,睡梦中的我一定是嘴角挂着微笑到天明的!</p> <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也是昨夜睡得太香,一觉醒来街上已人声沸腾,跑到卫生间用冷水抹过脸就匆匆下楼,告诉服务员阿姨今晚不住了。沿着招待所往下就是百货公司门市部,我排着队进去,首先买了一个草绿色的背包,然后牙刷牙膏毛巾和香皂之类整齐地装在包里,下到一个叫梁家米粉店时香味朴鼻,我径直走进去就要了一碗肉粉一碗豆浆加两根油条,烫粉的阿姨用诧异的目光问我,你一个人吃吗?我愕然地答道,不给要两样吗?她只顾低头烫着我要的那碗粉,然后用很重的音答道:共两元钱!见我很干脆从衣袋里掏出两元钱,她才把那碗粉递过来,然后从竹篮里捡起两根油条打碗豆浆送到一张桌子上对我说道,你坐这里吧!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对我态度已温婉并闲下的阿姨,我指着不远处的两栋“高”楼问道:阿姨,那两个大楼是商店吗?阿姨突然瞪大眼睛,用有点嘲笑的口气说道 :你不懂呀!哪是什么商店,边说边用手比划着,过了这个六好桥,近的这栋是县政府,远点那边有棵大榕树后面象外国楼房的是县委,你以为是商店,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看吗!古代那叫衙门,县老爷就在里面坐堂办事!现在喊做县委县府大楼,只有当干部当领导才得进去的,你是乡下来的吧?也怪不得你!只见周围几个吃粉的顾客也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面红耳赤地应道:是的,阿姨!我是乡下人,第一次来县城,什么也不懂!说完我捡起背包象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就出了门往车站方向走去。</p><p class="ql-block">到了车站买好明天回程的车票,然后到车站对面圭里招待所登记住宿,交完六元钱,抬头看服务台上方的挂钟,才早上九点多钟,要好房号捡好房间锁匙子,就出门开始我此次重点'考察"县城和六排街的一日游活动。那时的县城和六排街不大,最值得我想去看的地方还是码头,回到昨晚"登陆"的码头,由于是早上人群来来往往,站在码头边一堆待运的枕木上,我看着大铁船往返两岸,但不见大车坐大船,只有自行车和拖拉机及马拉车比较多一些,偶尔一辆小车过来我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如何上下船,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有一辆大车从县城这边往船上开去,我赶紧跟在车子后面上了船,站在这船上我终于看清了红水河的面孔,它确实比家乡的英景河、布柳河大了好多,河面波光粼粼,水中深不见底,只见两岸岩石树木和稀疏的房屋倒影,刚好河面上游驶来的机动大木船溅起的浪花也能让我看得心潮澎湃!</p><p class="ql-block">更好奇的是码头下去的一佰多米两岸边上,还有很多戴着塑料帽子的人在两根竖起很多钢筋的水泥柱上倒浆,当我陷入疑惑时,大铁船靠岸了,昨夜守船的中年大叔见大汽车已经爬上了对岸的弯道,我还在站在船上不动,就朝着我大喊道:看什么看,那是在建的县城红水河大桥,没见过吗,你还怎么不下船去赶车呀?我急忙答道:叔,我忘记东西在旅社了,我又要赶回去要。那位大叔见我这样答应,连忙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撕着两张小纸票,口中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粮食局的人去拉粮呢!过渡费两毛钱!我也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二角纸币递了过去,生怕大叔把我赶下河似的,赶忙从他手中接过票子就往下船的那一头溜走。其实大叔哪里知道,为了看到和坐上他的大铁船,我做了三年多的梦,洒下多少汗水,花了多少心思,才攒下这血汗钱到县城目睹它的尊容!</p><p class="ql-block">我开始漫无边际地行走于这个县城也叫六排街的地方,地方不大,从码头至新华书店往百货大楼至老街的汽车站的这段路,又正处在四个路口交叉位置,在七、八十年代,乃至今日仍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这次到县城,也许是周末或节假日,或是六排街日什么的,百货大楼里面是人头攒动,人来人往,买东西的,凑热闹的,好不兴旺。在那个时代,百货公司都代表了一种生活潮流。从服装、布匹、针线、纽扣到手表、自行车、收音机,当时市场上流通的所有物品都可以在百货大楼买到。即使象我这样在物质和腰包最短缺的年月,去百货大楼逛逛也过瘾,可以得到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因为离春节还很远,家中平肘没有穿新衣的习惯,又害怕母亲的责骂!我不敢在百货大楼里买衣服,只是羨慕地围着衣裤货架转了又转几圈就出来了。</p><p class="ql-block">站街道的一个角落,我点了点身上带来的钱,除了预留晚饭和第二天回家买吃的费用,我又回到书店买了一些自己喜爱的书和连环画之后,突然惊喜地看到曰杂货店的黑板墙上写有煤油供应不用凭票购买的消息,一口气就买一桶十斤装的煤油及照明灯具,为了安全和明天赶早车方便,我又买了回家后能实用的几米塑料胶布和灯芯线,在店里把买来的书和煤油桶及灯具打包成一个包袱,拎着这个牢靠的果实走出日杂店里心里有一种飘飘自然;街上还是热闹非凡,几个卖麻花糖的摊位围着一帮孩子,各种促销或削价的地摊商品吸引着当家理事的女人们,城里的,从农村里来的,从码头到车站近一公里长的六排街到处是地摊和吆喝声-----随着夜幕降临,热闹的县城和六排街才开始人群漫去,那时,县城没有路灯,大多低矮的平房里影射出昏黄的灯光,只有车站和学校、旅社的大门上吊下一只孤独的灯泡,那微黄的灯光好象喑示或者告诉远到的客人,这里是县城,这里是六排街!</p><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从县城回到家后,也许母亲见我才离家两三天时间,或者是父亲回来的诚恳认"罪",况且我带回了当时乡下还凭票供应的十斤煤油,以及实用胶布和几盏玻璃制的煤油灯,她也不再说什么,生活和劳作又回归了平静。一年之后,在乡里工作的表哥和堂兄四哥,见我平时也安分守己和帮周边群众代写一些申请救济及证明之类的文书,而且家中又居住在村委所在地,就向组织推荐我到村里工作,就这样,十八岁那年不是"知识分子"的我,开始了这三十年来所谓的"仕途"之路。五年的"村官"履历,不仅改变了我的人生,也改变了我的人格,放下落寞与惆怅,学会踌躇满志,白天跟着已是村支书的五哥走村串户发动群众造林灭荒、上缴公购粮、抓计划生育、调解民间纠纷、做好村里全年的月报、季报、年报表工作,慢慢地积累了一些工作经验,也丰富了自己的人生阅历;夜晚我就坐在煤油灯下看着自已买来的书籍报刊杂志和学校带回的课本,这些书籍被我翻烂了,就从父亲的床头一个旧箱子里拿出继祖父和太姑婆留给他珍藏多年,而又在那个年代认为是"禁书"的《增广贤文》、《幼学故事琼林》、《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弟子规》等翻一翻,看一看,但我最喜欢看的还是父亲用红布包起的那本《玉匣记》和他自己收集装订的堪舆风水之类我认为邪术的手抄本,有时不理解或不认识书中的字我就从学校带回的《新华字典》里查阅,在这半工半农的路上我就这样度过了五年光阴,也从一个不知道县城也叫六排街的乡下孩子,成长为村里群众信任的"小鬼村长、娃娃支书"。而且还作为党代表和人大代表,平时还有机会到县里参加三级干部会和培训会之类,顺便也看看大铁船拉大汽车过河,住上县委招待所和红水河旅社已不是什么好奇之事,同时,从每月三十六元至五十二元的稳定收入,让我穿上了的确卡、的确凉的衣服,戴上桂花牌的手表(那时一件的确凉衣服十二元钱,而一块广西产的桂花牌手表刚好三十六元),妹妹们每学期几十元的学费也不用父母担惊受怕,更不用担心"跨乡出境"而受到母亲的"责骂"!</p><p class="ql-block">二十三岁那年,经过"理不过三"的考工考干,终于怀揣着"吃皇粮报皇恩"的理想之梦,从故乡的田间小道,到尘土飞扬的砂石路,再到宽阔的县城道路,也不用坐着等着看大铁船往返两岸,我终于成为城里人,也走进了五年前卖粉阿姨指认给我最近的那栋"衙门"里做个"小太监"(个人肤浅从古汉语与现代语近似分析:太监就是办公室秘书,公公就是办公室副主任,大內总管就是办公室主任),每当自由行走在那时人们引以为傲的县城红水河一桥上,只要抬头往上游的码头一望,再也看不到大铁船的身影,只见码头边站着稀疏的行人,几艘打魚的船只孤独地停靠在那里,好象在在岁月里倾诉码头过去的兴哀与荣辱,也会让我想起县城也叫六排街的往事,在这县城也叫六排街的日子,我更不用住在旅社和招待所里,衙门里有一间值班室,堂哥任职的党校里有宿舍,我都成了这个地方的常客,而且也认识了两个华哥、江哥、春哥、进哥、鸿哥、洲哥、豪哥、军哥、义哥、发哥、由哥、和烈舅、怀舅、让叔等等这些让我一生不能忘记的好人和恩人。</p><p class="ql-block">在衙门里学习工作生活了两年之后,我又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走"乡官"的日子,从乡镇的"副吏"回到"衙门"里的"公公",又从乡镇的"封疆大吏"又回到"衙门"里的"大內总管",工作生活不停地变奏着,紧张而忙碌的日子里如履薄冰,从十八岁那年起到今天,岁月的喜怒哀乐奏响起我生命长河中这三十年"华章"。有过成功的喜悦与失败的落寞,也有过被人误解的失落与彷惶,也有过为情感和工作上的故事而失去亲人的痛苦与悲伤,也戴着假面具应付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在这三十年的时光里,县城也叫六排街的往事让我积攒了更多的故事和人生的真谛,现实中的码头和大船拉大车过河的故事,也随着县城上的红水河一桥、二桥以及在建中的三桥和四桥,还有几条高速公路跨过红水河的桥梁所代替;如今只有在三堡高原的纳彩河上和故乡纳直的布柳河边,重复着大铁船拉大汽车过河的故事,相信不久的将来,那些为天峨发展只争朝夕,不负韶华的公仆,在贤德明君的带领下,横跨两岸的大桥也将代替纳彩河和布柳河的大铁船,到那时码头和大铁船的昔日辉煌才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和视线。</p><p class="ql-block">如今,为了实现同龄伙伴向自己"炫耀"的码头故事,也为了分清母亲那句:"你有本事的话,去县城读书和工作,去赶六排街那才光荣"的话,我用了三十年时间去体会和领悟,也分清什么是县城,什么是六排街,也理解母亲当初对地名的无知和责怒的苦楚!不论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其实就是县城也叫六排街一样,正如我从农村到城市,从城市奔走于乡村,我的灵魂在喧嚣的尘世间游荡,在迷惘于漂泊的工作之中而希望停泊,在现实饱暖与欲望中一次次满足又一次次跌落时,当我那少年的记忆和青春的梦想随风散落在天涯时,当我尝过尘世繁华与荣光时,不再渴望笑脸与鲜花时,记述母亲和故乡天峨,就成为我记忆中的乡土情怀。</p> &nbsp; &nbsp;&nbs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