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终成一粒风雪 文/孔晓岩

孔晓岩

<p>(原创文字)</p> <p>  她与我谈及宅院后的小菜园。春种丝瓜,甜瓜;夏种韭菜,荠菜,小洋葱,另外小辣椒小蒜苗也是扎堆聚会;到了秋天,关不住的好颜色都冒出了头,像是姑娘化好了妆,等着赴宴。&nbsp;</p><p> 现在呢?拍给我看看是什么光景。我承认,对于菜园的模样,多过我对菜名的兴趣。她说,三分地两株树,雪里盖着,荒园一片。只是那株紫玉兰,死过以后居然根部还会再发芽。她提及紫玉兰,我倒想起小时候奶奶家院子里的那一株。每年初春,沉睡的玉兰醒来,紫气缭绕,含苞欲放的她,就像一枝饱蘸墨香的毛笔头,如果以此落笔,纸上该糅进了多少仙气啊。明人张新有诗言:谁信花中还有笔,毫端方欲吐春霞。&nbsp;</p> <p>  紫玉兰写了数年。她写春风浩荡,也写雪满枝叶;她写童言稚语,也写哀愁与梦;她写世事无常,也写生活百态。她写尽自己一生,也把愈来愈多的白发写进奶奶的双鬓。</p> <p>  忘记是哪一年春节了,我还是少年。我们年初一去奶奶家拜年,未到家门口,就听见“刷刷刷”的声音,有节奏有顿挫的,一遍一遍。不知怎么,让我想起旧时学堂,那些老先生蓝缎子长袍,黑色马褂,腰间一根白绸带,手背在后面,摇头晃脑:琦明——习典故,学有——根柢……你们来啦!奶奶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在外读书,很少回奶奶家,她看我们来,显然很高兴。那天她穿老式盘扣缎面花袄,头上一顶灰色棉帽。原本因冷风吹红的脸,闪烁着一丝光晕。她紧握扫帚,像是怕手一松,那扫帚便倒了,脚下的雪便不能使我们畅快行走。&nbsp;</p> <p>  我挽着她的胳膊,我们走进院子。她的碎花棉鞋,怕是这雪看在眼里,都是觉得欢喜的。一时让我想起从前的戏园子,台上咿咿呀呀,似沉似深,百转千回里唤一声“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此生只为……”除了那身青衣,脚上的绣花鞋也落入眼里,瞬息变幻,此生非此生了。</p> <p>  院子里的紫玉兰还活着。我大约就是这般模样,别人热闹的时候,我通常独处一隅,头脑里扯些没头没尾的话来。这株紫玉兰,枝头被雪压着,但是她很快活。我想她应该如是,就如每一个爱雪的凡间女子。雪多干净啊,多纯粹啊,人也当如此啊。我仿佛看到花期临近,那饱蘸墨汁的“毛笔头”,又要在春天这张大纸上写些什么了。</p> <p>  唉,我的第四只翡翠镯子摔了。手机屏幕上出现一行字。唉,以后再不买了。这是第二行字。于是,我从回忆紫玉兰,开始觉察到女人,不管到了哪个年龄,其心性都是天真的。我也曾在不如意之后,反复说,再也不会如此,但依然反复更替。于是开始明白,我们人哪,说过的话,多数是忘记的,如果能真心记住一两件,那么几十年人世的雪,也不白淋了。&nbsp;</p><p> 此时北京大雪,她在檐下饮茶,旁边有她钟爱的紫玉兰,虽然没有花,但她坚持说能闻到香气。她和古色古香的雪中小院合影,并告诉我即将度过她50岁的人生了。我忽然觉得恍惚又凄凉,尽管暮年离我尚远,我还是提前感觉到,它在我心底早已生根。&nbsp;</p> <p>  昨夜,小城上空闪电划过,它在混沌中的形状——长而弯曲,没有规则,至一处惊魂,忽又闪现出一条蜈蚣来,吞噬着硕大的黑影。一杯茶的功夫,蜈蚣飞奔别处,远了,远了,又似游蛇走了。&nbsp;</p> <p>  今晨推窗,十层楼下,白雪茫茫。读武汉消息,总是关注疫情。雪还是那场春雪,少时的紫玉兰早已香殒,往事终成一粒风雪。</p><p> </p><p> 此文刊于《新安晚报》2020年3月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