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觅一隅读书，便是天堂 （小小说）

景宜

连队营房里有成片的西北白杨树，与路旁田边的白杨树一样，她们不是树冠很好看的那种，但整片整条带状看来，确也雄壮伟岸。这种白杨，就是茅盾所写的《白杨礼赞》里面的那种。

每每看见她，就会想起中学时期的徐老师，在讲授这篇课文时的情景，原文里面的这段“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加过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不旁逸斜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

他声情并茂，把自己比作一颗白杨，右手伸向上方，从耳旁开始边轻微摇摆边向上伸展，手臂是枝桠，手掌是叶，还要重复表演两次。想必老师就是这样的吧，时不时地就在讲课里把自己融入了那种超单纯超投入的境界里了，以至于许多毕业了很久的学生都能够清楚地记得他精彩的上课片段。

生产建设兵团的连队里，都是配有两台大型拖拉机的，一台链轨式的东方红54型，一台轮式东方红28型，简称东28机车组。我有幸被吸收到东28机车组里，成为了一名连队的机务战士。轮式机车农忙时就田间作业，农闲时就往返师部跑运输。

在我们东28机车组里，却遇上了一位好特殊的组长，他姓竺，我们都称呼他为竺师傅。17的扳手，他在车底下面喊我了，我迅速把17扳手递了进去，老虎钳，再递进，榔头，又再次递进。“好了”，就搭把手帮忙把师傅拉出车底。

两人一起洗手时师傅问了，小伙子，你递工具的手势，是谁教你的？是我家里长辈。难怪了，小伙子，你是我所带徒弟里面唯一不一样的一个，我要17的扳手， 你递进来的是19朝着我，我握着19，就直接能用17，钳子榔头都是把手先进来，让用的人直接接着就能用了，不用在里面倒手。

长辈说，这是很平常很常识的，每个家里的大人都会这样教的，剪刀，菜刀都是不能尖头和刀头向着人的，都应该是把手和刀柄递人的。你家里长辈很了不起，也许吧，像你家里长辈说的，每个家庭的大人都是有教的，教过以后的效果有没有就很难说了，不管怎样，这么多徒弟里面，我只遇见你一个。

慢慢地，和这位师傅熟悉起来了，还知道了他也是特别喜欢看书的，他家里面有的是我没有读过的，就放心地借来读；我家里有的他没有读过的也会带来给他。

博尔赫斯的诗里有这样一句：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真好！可那个年代，图书馆距现实太远。

也读到这样一首小诗《如果有天堂，一定是书房的模样》 ：如果有天堂／一定是书房的模样／在家里设一间书房／家里就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可看书／可发呆／可内观／从此／家里开始有了一个／心安理得阅读的地方／书房／就是你气质养成的地方。多好！家里能有一间书房，想想就好，只能奢望。

现在眼下，图书馆和书房，都不现实，能够找到书可读，能够寻觅一隅读书，也便是天堂了！就非常奢侈满足了。

那个时候，能够读的书不多，浩然的书当道。我和竺师傅还会经常地他说上一句，我接下一句，或者是，他提个头，让我接。比如，冬季检修机车时，他会《艳阳天》开篇一句怎么说来着问我？萧长春死了媳妇，三年还没有续上。我就给他答上。

农闲跑运输了，在驾驶室里，他也会出上一句，船下大海哗哗哗，我就给他对上，船上大汉唰唰唰，这是《西沙儿女》里面的。

有时候在田间作业，三餐饭菜都是在地头吃，就是在吃饭的时候，他也要来上一段，他先，一家子人筷子挟骨头，我接， 三条光棍，他再，没个娘们，我又，日子怎么过呀！搞得人家送饭的女孩听了第一句以为是嫌饭菜不好，当听到后面，扑哧掩嘴一笑，知道我们又拿《艳阳天》里面的文字逗乐了，羞红了脸不敢接茬。

那个年代的人，浩然的书大家都是读烂了的。这是公开场合下的，说的都是当道作家的书，就是有点儿女情长的字眼，也是可以的。

私下里，我们俩，是还有只能是我们俩才能悄悄读的书，不管是谁得到了，时间紧的话，就一人读，另一人听，就等于两个人同时在读了，当然了，全是我读他听。

有时候，他听了还不过瘾，就我代替他机车作业，他再次读过；前面说到的白杨，和沙枣树，一排排生长在路旁田边，宽大的树荫下，非常适合读书。

这个时候，偷偷看了《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茶花女》、《简•爱》、《复活》、《火狐》等，在这个读书时间里，我心里面一直觉得，我的这位竺师傅，特别像高尔基《在人间》里面的胖厨师，喜欢读书，喜欢听书。

当时就想，等我以后成家了，有了孩子了，一定要让孩子读书给我听，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那个年代里，有公开场合下的书，有私下里偷偷读的书，还有一种，是秘密程度更高的，手抄本书。

我们新疆与巴基斯坦接壤，每年都有援巴筑路的任务，就会有知青轮换参加，他们探亲时就会偷偷带回来一些手抄的禁书，当时是挺绝密挺绝密的那种，像《第二次握手》，后面都公开出书了，还拍成了电影；还有一本是《海盗》电影剧本，第一次看电影剧本体的书，挺新鲜的，师傅他先看了，又再偷偷借我看；完了后，他说他挺喜欢这个剧本的，问我能不能把它抄下来，原书还了后自己还能够再看的。

我答试试吧，还从来没有抄过书的，就当我们俩的一项秘密工程吧。接下来，只要是我们俩出车，就经常地他多操作作业，在树荫底下，我加紧抄书；或者是连队晚上政治学习，他给我请假说我出车作业了，留在营房悄悄抄书。紧赶慢赶，总算是抄完了，他把原书还人家后，我们俩可是有了一本自己抄下来的书，是用笔记本抄出来的书。

（文字原创：景宜 图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