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儿（小小说）

仰望星空

       雪下得好大好大。

       雪花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间的小道上，四外里白茫茫一片，不见一个人影，但雪花儿不怕。奶奶发高烧了，雪花儿一个人跑到山那边药店买了药，急着要赶回家去。

       雪片隐没了道形，雪花儿走得艰难，风把她的围巾扯开，她又围上。漫天飞舞的雪花像奶奶的满头白发，在她的脑海里飘啊，飘。

       

雪花儿喜爱雪，她生来就和雪结下了缘。奶奶说，就在这样一个落雪天，她把雪花儿从雪地里捡回来，用怀抱温醒了她，望着她哇哇地哭起来。奶奶就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雪花儿”。

       雪花儿忍着风寒雨暑，在奶奶的背上趴了许多年。有一天奶奶歇息时把她放在地上，她一口气从田的一头跑到另一头。奶奶乐开了皱纹，蒸了好多雪白雪白的馍馍给雪花儿吃。

       雪天里，奶奶靠在热烘烘的炕头，给雪花儿讲大灰狼和小灰狼的故事。雪花听腻了，就把鼻子压在窗玻璃上，望着小伙伴在雪地里堆雪人。雪花儿好羡慕，但奶奶不让出去。有一次奶奶生病，在炕上睡着了，雪花儿悄悄地跑出去。叭！一个雪球打在她的胸脯上，吓得她一激棱。“快走开，私生子！”雪花儿委屈地哭了，跑回来摇醒奶奶。

       “奶奶，什么叫‘私生子’？”

       奶奶顿了顿，说：“私生子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那我的爸爸妈妈呢？”

       奶奶不再言语，望着外边纷纷落下的雪片，好半天才喃喃说道：

      “你的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天晴了，太阳出来，他们就踩着雪站在家门口。”

       雪花儿于是盼着天晴，盼了好多年。有一年秋天奶奶把门前槐树上的荚角摘下来，打了籽，春上卖了钱，送雪花儿进了邻村的小学校。

      “a，o，e……”雪花儿用脆嫩的童音念着，奶奶在一边笑。下雪了，奶奶到学校去接雪花儿。雪花儿在奶奶的背上数着一瓣一瓣落下的雪花，好快活。雪花儿对奶奶说，班上的女老师什么都会，唱歌、跳舞，要是女老师是妈妈多好啊！奶奶没吱声，在村头的下坡路上滑倒了。雪花儿一眼看见奶奶头上的一绺白发，从此再没要奶奶背。

       女老师给大家出了个作文题目：“妈妈为我过生日”。雪花儿没有动笔，托着腮想了许久许久。女老师告诉大家，世界上最亲的人就是妈妈。雪花儿不信，她知道：爸爸妈妈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奶奶就是妈妈，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同座的女孩穿来了一件花上衣，真好看，雪花儿想，让奶奶攒钱也买一件多好啊。放学回家，她见奶奶送村长和一个戴大盖帽的人出门口。“大盖帽”样子好凶，奶奶在后边眼圈红红的。雪花儿问奶奶：“他们来干什么？”奶奶说：“要钱的，罚咱的钱，咱没有，把你那条地又给了村上。”奶奶的眶里湿了。雪花儿的眼前闪过一件花上衣。

       第二天早晨奶奶吃了一点饭就下地了。晨光衬着她佝偻的背，有点可怜。雪花儿想哭。这一天起她没再拎起书包，不声不响地跟着奶奶烧饭、下地。

       有一次奶奶病得很厉害，雪花儿熬来药汤，奶奶不喝，告诉她说：“我不是你的亲奶奶。”雪花儿一愣。奶奶让雪花儿从柜子里翻出一张发黄的照片，指着上面的一个娃娃，说：“这就是我的亲生儿子，长大娶了媳妇，为了生个男娃，他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十五个年头了，再也没见回来。”奶奶说完就哭了，这回没有背着孙女儿，哭了好一阵。雪花儿没有哭，给奶奶擦去泪，把药碗捧到奶奶嘴边。

       ……

       

雪花儿的心好酸。

       山中的雪景很美，她没有回头，下坡出了沟门。一股风呛她咳了几声，她拽起围巾下角捂住嘴，紧走一阵到家门口，走进去，见奶奶仰面躺在炕上，她喊一声“奶奶”，没醒。“奶奶!”她走到奶奶头前，摸摸奶奶的脸，吓了一跳：冰凉，奶奶呼吸停止了。她猛地扑在奶奶胸上，眼泪泉一般涌出来，好半天才号啕地喊出一声：“妈妈啊……”

       外面的雪还在下，好大，好大。

                                  1992年8月于老家





     

【补记】小说取材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在计划生育的高压政策下，一些年轻夫妇抱着“香火不断”、“传宗接代”的封建传统观念，为求得生个男孩，躲避政策而流离失所，加之遗弃女婴的社会现象严重，导致了一桩桩家庭及人生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