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如岳

风轻扬

刚刚过完父亲的三七，又到了岳父三周年的日子。短短三年时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和我阴阳两隔了。面对两座冷冰冰的坟茔，感觉今年的早春格外寒冷，是能冷到人骨子里的那种…… 两位父亲的坟茔相距一百多里，但在我的心里，他们分明并排横亘在那里，隔断了我今生再叫爸爸的声音。如今，再想起余光中的《乡愁》，更加体会到了面对亲人的坟茔“我在外头，父亲在里头”所体现的愁肠百转和绝望无奈…… 父母和岳父岳母四人中，岳父的身体是最好，然而造化弄人，四位老人中，最先离开我们的竟然是岳父，他走的那年刚刚79岁，我们的翁婿之缘也在第26年时戛然而止。 我是先认识岳父后认识妻子的，要早上好几年呢。 1983年，我随父亲到洛宁县城读高中。父亲那时在洛阳第三师范教书，住在城隍庙的院里。我背着被褥找到父亲时，父亲高兴地对我说：“听说你要来上学，崔主任专门要给咱调剂了一间房，既能当厨房又能住人，你可以有个自己的房间安心学习了。” 后来知道了，父亲口中的“崔主任”叫崔焕章，是师范学校主管后勤的总务主任。不久，我就见到了这位好心的崔主任，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仪表堂堂，很威严的样子，说话声音很洪亮，让人一见之下就心存敬畏那种。 “崔主任”很快变成了“崔校长”——他被提升为主管后勤的副校长。由于住在师范学校的家属院，经常能听到人们说起“崔校长”。“那是个热心人，有啥事找到了他，有多少力出多少力。”“红脸汉，基建抽查不合格，抡起大锤就砸墙，当领导的谁能做出来？”零零碎碎听得多了，“崔校长”在我心中的形象逐渐丰富起来，但说到亲身感受，还是他的热心肠。 有次，父亲让我放学后到崔校长家里拿酱油。那时，“建洛”牌酱油很有名，价廉物美，可县城里没有卖的。崔校长经常到洛阳出差，于是出差给大伙儿捎酱油就成了家常便饭。这事儿虽然我早就知道，但到了崔校长家的时候，我还是惊了一下：院子里放着一二十个大大小小灌满了酱油的塑料壶，每个壶上都写着名字。吃惊之余心里还有了点感动：这不仅需要爱心、耐心，还是个体力活呢…… 1992年，“崔校长”变成了岳父。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接触的增加，岳父在我心中威严逐渐消退，慈祥逐渐增多。 岳父是个特别注重感恩的人。每年春节前，他都买来一大堆的米面油等年货，分成大大小小十多份，然后送回老家，一家一家地送到亲友手中。这个习惯，从我们成为翁婿到他去世的前一年，从没有间断过。他身体不好时，我曾劝过他不必费力劳神了，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不回去送东西大家也有原谅的，可岳父说：“小时候家里穷，妈死得早，没有亲友们帮衬，我上不了学，家里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岳父说过，他是在哥哥、姐姐照顾下长大成人的。而他对待哥哥、姐姐，也是异于常人的，各种接济，各种照顾，各种操心，逢年过节和哥哥姐姐的生日，他是必须亲自前往的。2016年9月，岳父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但他听说哥哥病的不轻时，在县城买了牛肉汤、鲜面条，回到老家做好饭，一勺一勺喂着哥哥吃。一个病重老人照顾着另一个病重的老人，那场景，看哭了好多人……许是老天也看出了他们兄妹三人感情深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相继把他们都接走了…… 对于我们来说，岳父更像是一只老母鸡，用他的“翅膀”紧紧地护着我们。许多时候，他的爱甚至可以归属到溺爱的范畴了。家里有了困难，他总能适时地出现。那年我们在洛阳买房，贷了款首付凑着都吃力，更别想后来的装修和添置家具的事了。还没等我们张口，岳父带着存折来了：“买房子是大事，我给你们添点，不够了我再想办法。房子尽量买大点，给我买一间，老了我来住……”岳父的钱不但送的及时，还送得“理直气壮”，哪能不让人心暖呀！但事情反过来的时候，岳父却不“理直气壮”了。一次我听说岳父向别人借钱，就赶紧带着钱去到了他家，可岳父再三推脱，说只是一时手紧，已经不需要了，后来还是见我变了脸色，岳父才勉强把钱收下。可是没过多久，岳父就把钱还了回来，让我很是无语。 岳父的身体一直很好，在教育上干了一辈子的他，工作时习惯了带学生出早操，退休后也一直保持着晨练的习惯，我记忆中就没有他生病的记录，一次医院也没住过，一直到2015年。 2015年5月，岳父被小女儿淑红逼着做了次体检，体检结果说他的肝部异常，建议作进一步检查。当时我们谁也没在意。岳父到二院检查，是我和内弟书涛两口子一块去的。然而看到检查结果单子的时候，我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胃癌晚期，已扩散到肝部和淋巴处，连做手术的机会都没有了。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强作镇静，编个理由骗岳父又做了个加强版CT检查，结果依然如此…… 把岳父骗走，我们赶紧到文印店打造了一份“严重胃溃疡”的检查报告，然后兄妹几个来到我家，放声痛哭……这怎么能就是真的呢？ 其实后来想想，岳父的病是有征兆的。好长时间了，他老说他的胃不舒服。作为一个老胃病患者，我给他介绍过药，买过药，还带他去医院看过病，但为啥就没有带他做个胃镜检查呢？这个疏忽，是我们兄妹几个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 我们的“骗术”是拙劣的，初到二院的肿瘤科，我骗他说病房紧张，这个科室有熟人，只能先安排住到这里，但谎言毕竟是谎言，并没有多长时间，我们已经感觉到岳父明白了一切，但他一直没有戳破我们的谎言，他也一直称他的病是胃溃疡，情绪也一直很乐观。刚住院时，医生告诉我们，像这个程度的癌症患者，一般存活时间只有三个月。然而岳父良好的身体素质和心里素质，让奇迹和希望不断地延伸，一个三个月，两个三个月，三个三个月…… 主治医生告诉我们，像岳父这样的患者很少见，用药效果出乎意料地好，病灶不仅没有扩大，还有减小的迹象呢。一时，我们灰暗到极点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时间到了2016年后半年，岳父的病情稳定了一年多后，开始逐渐加重。医生告诉我们，这是由于随着治疗时间的延长，病人体中有了抗药性。虽然不断地更换治疗方案和抗癌药物，甚至到不同的医院治疗，但凶残的癌细胞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的身体，以至于后来他严重消瘦，不常在跟前的人猛一见到已很难辨认出他来…… 2017年3月18日（农历二月二十一）上午，岳父安详地走了。病重期间，老人家从来没有给我们提出过什么要求，也没有特意叮嘱什么，但我们知道，他是带着许多遗憾走的——他想到我们即将完工的新房看看；他想参加他大外孙子的婚礼；他想伴着他的两个孙子长大成人…… 爸，三年了，您从未走远，有爱在，您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