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子

张秀玉

　　 八十多岁的家公病了——晚期肺癌，他一直很强壮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从靠自己的力量上五楼，到借助拐杖上五楼，再到丈夫背着上五楼，到最后瘫在床上不能动弹，仅仅只有短短五天。

　　 自家公生病，身为独子的丈夫就肩负起了照顾的义务。带家公去医院就诊，陪家公做各项检查，为家公找医生，服侍家公吃药打针。当家公生活不能自理时，又是丈夫忙前忙后，给他送饭喂饭，服侍大小便，给他擦澡抹澡。惯常身体强壮的家公，身体一旦变得羸弱，脾气自然上涨。丈夫在辛苦照料他的同时，还得承受他的怒火。丈夫并没有把家公的真实病情告诉他，所以当家公的手脚不能动时，丈夫总是耐心地说：“这都是因为你摔一跤的原因，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得有耐心才能治好。你看我颈椎增生导致手不能动时，都治了一两个月呢。别急，慢慢来，一定会好的。”丈夫也没有把家公的病情告诉亲戚朋友，甚至连家公的姐妹和女儿也没有告诉，他怕他们将家公的真实病情失嘴说出去，怕家公听到加重病情，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刺伤家公。丈夫独自一人承担起了这一切压力，不仅是照顾的压力，还有经济的压力。以及面对家公饱受病痛折磨无能为力的焦虑，七尺男儿几次眼圈发红，泪水盈眶，夜夜难以成眠。

　　因为要上班，不能总是请假。所以我们花高工资请了一个家公满意的护工。有了护工，丈夫可以稍稍喘口气，但是他并没有当甩手掌柜。他依然每天去医院送饭，协助护工喂饭，协助护工服侍大小便，抹澡擦澡。现在是新冠疫情肆虐时期，丈夫每天带着口罩，至少要往返医院四趟。遇上家公做治疗，还得长时间呆在医院。因为生病的原因，家公便秘，七八天才拉大便，而且不通畅，持续时间很长。丈夫被恶臭熏得头昏眼花。他对我说：“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躺在床上的家公感受着丈夫一天天细心地照顾，终于，他浑浊的眼定定地望着丈夫，声音暗哑：“有良心！”因为此时的家公说话困难，他只能用简单的三个字，来表达他心中的感受。

　　中国人信奉“父慈子孝”，结婚以前家公对丈夫怎样，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我记得丈夫曾经说过，他读书时要钱支付一些学习费用，不敢伸手向父亲要，得通过母亲向父亲要。可见，在年少时他的心中，和严肃、脾气暴躁的父亲是有情感距离的。

结婚以后，我看到的丈夫和家公沟通也比较少，大概有文化层次上的距离，也有长期以来情感隔阂造成的距离，但这并没有影响丈夫关心家公。以前家公是和我们吃住在一起，自然每天都能随时了解情况。当老家做了小别墅后，家公提出他要回老家去住。家公在老家住了七年，丈夫经常打电话回家问询家公身体状况，时不时带些物品开车回家探望，同时还拜托堂叔照料。逢年过节，丈夫一定把家公接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家公有高血压，丈夫常常送降压药回去，隔三差五叮嘱他要按时吃药。家公爱喝茶，爱吃麦片，家里总是供应充足，以致家公去世后，家里还剩下三大罐麦片。只要家公提出想吃什么，要什么，丈夫总是想方设法满足。家公重病期间想吃荸荠，丈夫立即开车购买，洗净，一个个削干净皮，切成细块，送到家公病床前。还让我想办法做了几种菜品：荸荠炖汤、荸荠肉丸。

丈夫二十三岁结婚，在我们婚后的三十一年中，我只看到丈夫对家公的付出，似乎并没有听到只言片语家公对儿子的关心。

　　据说丈夫在很小的时候，父母问他以后长大了会怎么对他们。丈夫说：“你们会怎样对我爷爷，我就会怎样对你们。”所谓的“房檐水照旧流”，家公家婆对爷爷的尽孝，无声地影响了他，让他觉得赡养父母就是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不计较得失，只讲究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