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的身体不行了，娃娃们，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带我回老家让给我的妈妈烧张纸……”这是奶奶最近一直在念叨的一句话。</p><p> 五十几年前爷爷奶奶因为逃荒留下刚刚成婚的大大，离开子长很穷，很苦的老家，带着全家来到延安，然后扎根到了延安。</p><p> 如今90岁的奶奶是一个内心很强大的女人，五十几岁的时候我爷爷离世，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离世，我母亲离世，连着几年遭遇如此重创而她还是很坚强，一边哭，一边和生活做斗争……</p><p> 奶奶是很会讲故事的一个人。每次开头都是这样:“我从六七岁就来到你们陈家，我生育了八九个孩子，只成人了五个，我伺候了这个……伺候了那个……除了我自己的娃娃，我还照顾大三个没有娘的娃娃……你们现在这些娃娃，这不行，那不吃，就是没受苦，现在给我端碗糠我都能咽下去……”然后絮絮叨叨就开始哭。</p><p> 奶奶也是很要“面子”的一个人。每次我们提起大大她就会说:“我不能回去么，我没脸面回去，那年走的时候你大大刚结婚，什么也没给娃娃留下，吃都吃不上，人家七个娃娃，我一个也没有引过，我哪有脸回去……人家自己过的光景，箍的砖窑……他们吃多少苦受了多少罪。”</p><p> 奶奶更是一个把心操碎了的人。“这么冷的天你大姑舍不得烧炕，冷的咋身呀？”“你大姑这段时间没有来咱们家，是不又生病了？”“你二姑和你二姑夫两个人种三个大棚，受死了，人家两个人种一个棚都苦可重了”“你爸爸这几天咳嗽了，你赶紧给买点药。”“我能吃上了，你的钱你留着自己花。”……</p><p> 现在的奶奶成了一个老小孩。有一次奶奶说她想吃面，我想着一个人的面不好弄，就给弄了点“拌汤”，结果她一口没动，晚上父亲刚回家就给父亲“告状”:我想吃面了，她们给我做的拌汤，我不吃，你吃吧。前几天下午，父亲喝了点酒回来发现鸡都在院子里，然后就不高兴的问奶奶:“是不是你把鸡从鸡圈放出来的？”奶奶说:“不是我，延玲来了”。然后父亲来问我:“你奶奶说你把鸡放出来的？”“不是我，我都不知道这事儿”我回答。然后奶奶就耍了小脾气，晚饭都好了，坐到院子里不肯回来吃饭……</p><p> 昨天我们带着这个老小孩回了老家，200公里左右的路程，我们天还没亮就开始出发了，为了避免奶奶晕车，一路上表姐的车开的很慢，到了老家山脚的时候，奶奶说:“嗯，快到了，就是这里了，变化了好多……”</p><p><br></p><p> </p> <p> 这也是我第二次回老家，第一次大概是七八年前也是带着奶奶，当时回来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就是奶奶心心念念的老家？什么鬼地方，我再也不回来了……蜿蜒的“柏油路”也挡不住我内心的恐惧，马路外侧没有栏杆等可以保护安全，到处都是急转弯一路向上，而且随时随地还有可能遇到扑面而来的拉油车……</p><p> 如今大大他们的光景和原来大不一样，山上到处都是油井，路虽然弯弯曲曲，也是柏油的，比起几十年前的黄土坑漂亮几百倍呢。快中午我们到达了大大家，大爸的好几个儿女都回来了，她们已经在开始张罗做饭了，窑里热气腾腾，可是由于路程的辛苦，奶奶受不了了，不得不躺到炕上休息……而其他人就开始了家长里短的闲聊，窑里一会儿传出一阵阵争吵声，一会传出一阵阵笑声，一会传出阵阵做饭声……</p><p> 外面冷风呼呼的刮着，我来到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尤其大爸的那一群羊，都在低头嚼着玉米秆，我忽然有些释然了……大大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愿意来延安，宁愿呆在这个苦寒的老地方，对，因为那群羊，那是他的孩子们啊！前年冬天，奶奶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瘫了好长一段时间，父亲没日没夜的在照顾，我因为心疼父亲就在家里“大闹天宫”了一场，把大大，二大，二姑他们都招来我们家:“都是儿女，凭什么我爸一个人照顾，你们不闻不问？”我撕心掀底的喊着！我质问大大:“你心疼你的儿女，我爸比你的大儿子大两三岁，长兄为父，我爸也算你的半个儿子吧，你为啥不能心疼一下他呢？”我哭喊着一遍一遍的问……堂哥给我说:“延玲，你还没成家，你不懂，家应该是个讲爱的地方，不是个讲理的地方……”也许大大就是离不开他的这群羊……就像奶奶嘴里会念叨每一个孩子的名字一样。</p><p> 我又抬头望着对面，荒凉，凄苦的山头，这里每家每户住的都很远，没有邻居，那万一大大和大妈有个急事儿女都不在身边可怎么办啊？这时我又想起了曾经和同事聊起过老家，他惊讶的叫到:你老家是“崖窑畔”的，那个地方……可……穷了！是啊，如果不是穷，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去讨生活呢，可是面对这么穷的地方，大爸都不愿意离开，一定是因为那群羊吧！</p><p> “吃饭喽”！子长煎饼，凉粉，饸饹，油糕一样都不缺，有一种“过事情”的感觉，特别熟悉，特别舒服，奶奶吃了不少，可能因为心情好吧。饭后，大大一家子都让我们留宿一夜，尤其奶奶，但是奶奶不肯，执意要回，我想也是因为她的孩子吧。</p><p> </p> <p> 90岁的奶奶望着她72岁的儿子，眼里充满了泪水，但是没有哭，就是一句话:“妈好着呢，你们不要牵心，你们好好的，妈就放心了……”</p><p> 风还在继续刮，奶奶还要给她的妈妈“烧纸”，我们就用老人的办法，在周围指了个地方，刚拿出纸钱，一股大风刮来……奶奶说:“我的妈妈知道我回来了，她来给我传话了”就这样，一切都随风而去了！</p><p> 这应该是奶奶最后一次回老家吧！</p><p> 晚上回到家，父亲已经烧好了炉子，炕火也在噼噼啪啪作响，锅里在煮着奶奶每天离不开的稀饭……再看回到家的奶奶整个人神色都特别特别好……</p><p> 洗漱完躺到床上以后，我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登上了九重天，云里雾里……梦里又是那条蜿蜒盘旋让我害怕的“柏油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