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万元

母亲婚后的前几年，年年参加“筑海堤、挖沟渠、引淡挤咸入海、改土脱盐”为目标的家乡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工程。一直没能怀上孩子。直到35岁，才怀上了根儿。根儿上小学二年级的那年春季，父亲病故。母亲一直未再嫁。一个人种着几亩薄田，养几头猪与几张纸的蚕儿，将根儿供养读到了临床医学硕士研究生毕业，留在了省城大医院当医生。 根儿结婚了。儿媳妇是北方人，是根儿同学，同在一个医院工作。婚后头一年的春节，根儿将媳妇带回南黄海滨的故乡。海滨风大，农村没有暖气，那一年冬天雨水特别多，从年前一直下到年后。快七十岁的母亲总觉得对不住从小大城市里长大的儿媳妇似的。忙了一桌子菜，不知儿媳妇喜欢哪道菜，生怕待慢了儿媳妇，下次不愿回来。无意中儿媳说喜欢吃羊肉，母亲二话没说，风雨中步行三公里，去镇上割了几斤羊肉，红烧了一碗。儿媳妇连夹几大块，吃得津津有味儿。母亲看着儿子儿媳妇，心生歉意地说：“买的羊肉烧起来不香，还是自己亲手养的好。”媳妇很是不以为意，就为了过年吃顿羊肉，犯得着费事养只羊吗？再说，婆婆有那么在意我吗？但是，母亲说到做到。第二年春天，真的买了一只黑小山羊回家。从此，母亲变得更加忙碌了。种地、种菜、喂猪、喂鸡，另外，还要喂羊。每天无论多忙，母亲总要将小羊牵出去，找一块野草鲜美的地方，放羊。放羊的同时，母亲也没闲着，不停割草。割下的青草晒干了，是山羊冬天的美食。除了吃草，母亲还时常给山羊吃点好东西——山芋、花生、黄豆、儿子儿媳寄来的奶粉饼干……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小山羊长得膘肥体壮，一身黑毛溜光水滑。年底，乡下多的是走村串户的羊贩子，一看到母亲家的山羊，他们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但任凭他们开出多高的价钱，母亲只有两个字：“不卖”！春节，待儿子媳妇一到家，母亲就请村里的四爹把羊杀了。于是，过年的几天里，羊肉就成了桌上的“主力”：白切、清炖、红烧、爆炒……家养的羊肉真的鲜美无比，令人百吃不厌。春节回家，总是来去匆匆，在家根本住不了几天。离开时，大包小包的行李中，除了母亲亲手做的香肠、咸鱼、小方糕等等外，还有剩下的羊肉。回城后，儿媳妇用老家带来的羊肉做了一份清炖羊肉招待同事好友，直吃得大家嘴角流油胃口大开，将一锅羊肉汤喝得丁点不剩。“太美了！从没吃过这么好味道的羊肉”！一边吃，她们一边打听哪里买来的羊肉。而媳妇，总会骄傲地回应：“这是婆婆养的，无处可买”。一年又一年，年年夏、秋天，当媳妇在城里享受空调的清凉时，母亲却在乡下，顶着烈日放羊割草。然后，在儿子媳妇回老家过年的时候，用一桌鲜美的羊肉招待回家的孩子。 那年，儿媳妇怀孕。过年前恰逢大雪，回家的路封了，根儿回不来了。早已将羊儿杀好的母亲在风雪之中，天天立在门前的路口，望着西南方向的省城。多么盼望着儿子儿媳妇能回到身旁……年后不久，儿媳妇刚下班，小区保安将一个大纸箱交给她。打开一看，是一箱羊肉。母亲邮寄的。那一刻，媳妇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与温暖……从此，每年陪老公和孩子回家乡过年，吃母亲的羊肉，雷打不动！而母亲，早已将过年儿子儿媳妇和宝贝孙子能吃上自己亲手养的养肉，作为活在这世界上最大的任务与快乐。万家灯火，举杯团圆。回家吃饭，几乎是每个人对家最深的情。普天之下，多少人背井离乡，最想念的，是妈妈做的饭菜。每当佳节来临，饭桌上满满的菜，是父母对儿女思念之情最直白的表达。世间情话有千万种，“我等你们回家一起吃饭”，最浓的情，最深的爱。在一粥一饭里，在一汤一肉中，最爱你的人，一定会在烟火尽头一直等你。不管世界上，关于爱有多少种表达方式，在母亲的内心深处，就是：养一只羊，盼望你们回家来吃一顿…… 转眼多年过去了，孙子上了初中。母亲更老了。前几年得了抑郁症，脑子时常清醒时常有些糊涂。根儿多次想把她接去城里养老，可她死活不肯。她掂记着她的羊。不得己，根儿只得把她农村的小房安装空调、摄像头，时常与母亲视频聊聊家常，问寒知暖。母亲的田早已不种了，可每年春天抓一只羊回来养大，从没断过。转眼到了2020年1月24日。根儿突然跟母亲说，今年不回家过年了，夫妇两人都报了名，这两天要去武汉了。母亲不知道他们去干嘛，但心里明白，他们都不回来陪她过年，肯定是去救人。母亲花了一千多元买了一只冰柜，把羊肉冻好。儿子儿媳说，到了春天，就会回来看她。母亲每天拄着拐杖，立在寒风里，面对西方，一站就是半天…… 　　（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