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等待

雷霆

　　儿女是父母永远的等待。每到年底，便是老太太――我的岳母娘等待我们回去过年的日子。老太太生了五个儿女，最小的女儿和她住在一起，每天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最大的女儿和她同住在一个县城，随时都可以见。二女儿和儿子住在市里，相隔百把公里，也是想见就能见。唯独她的宝贝三女儿跟着我走南闯北，最后在北京定居安家，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每年临近春节，老太太就在老家等待我们几大家子回去陪她过年。其实，主要还是等待我们一家，因为我家的距离最遥远，担心我们回不回的去，能不能早点回去，其他几家子不管情况再特殊，一抬腿一踩油门就可以如约而至。因此，老太太对我们一家是最牵挂的，一般是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就开始打电话问我们回去的具体时间了。

以前在部队工作，时间卡的很严，往往是“君问归期未有期”，有时遇到工作忙确实回去不了，但只要提前在电话里跟老太太说清楚了，她还是能够理解的：“你们万一回不来就算了，工作要紧，等明年有时间了再回来吧。”那时候她身体还健康，为了解除她的思念之苦，会偶尔把她接过来住一段时间，或者就让她来我家过年。但让我头疼的是，她没来就想来，来了住不了几天就想回去，真是“扁担挑水――心挂两头。”这两年，她知道自己年纪渐渐大了，行动不是很方便了，也不再来北京了。因此，等待我们回去过年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有时我老婆会在电话里跟她开玩笑，“今年工作忙，就不回来陪您过年了哦。”每当此时，老太太总是一幅非常失望的样子，抱着电话喃喃自语，“你们怎么就那么忙啊，平时又很少回家，一年到头就回来过一个年还不行吗？”玩笑归玩笑，我们每年都把回去过年作为重要的事情列入重要安排，平时不敢轻易休假，把假期尽可能安排在春节。其中最为难的还是我儿子，每到年底就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们今年还要回去过年吗？”我非常理解儿子，他3岁就离开了老家，对老家没有太多的记忆，也没有太多的感情，现在他的生活基础在北京，不想回去过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关键时刻，他妈妈就会义正词严地说：“你奶奶那么大年纪了，难道你不应该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吗？”每当这个时候，儿子积极顾全大局，并且充分发挥男子汉的优势，提着大包小包，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汇入滚滚人流，开始一年一度的长途跋涉。

老太太今年的等待比往年要更早一些，也似乎更急切一些。去年6月22日老太太过80岁生日，先由我老婆带她下了一趟江南，看了上海、杭州、南京等好多景点，把她乐的心花怒放。但我老婆告诉我，老太太明显走不动了，很多地方只是到此一游，坐在旅游车上不怎么想动。前年同样是我老婆带她去了一趟东北，当时她可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居然一口气爬上了五大莲池的火山口，让很多年轻人都对她刮目相看，旅行团的人用阵阵掌声给她颁发了“最佳表现奖”。下了江南再回到湖南，儿女们给她过了一个热闹的80岁生日，我老婆回北京的时候对她说，“过年我再回来陪您啊！”江南的美景她早早就忘记了，但我老婆说的这句话她却牢牢的记住了，从那时开始，她就在家里的日历上等待过年的日子。

这次我们比往几年回去的稍晚一些，腊月27日早晨才在娄底火车站下车。此时，老太太已经在娄底整整等待了我们一个星期。我批评老婆口风不严，不该把我们回家的准确时间提前告诉她，害得那段时期只要她俩母女打视频，老太太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时间过的这么慢啊？”我还听说老太太天天在家里数日历，数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小学生做数学作业，生怕数错了似的。每天早晨一起来就问和她住在一起的小女儿，“今天是几号了？你三姐还差几天回来？”老太太记忆力不好，告诉她很快就忘记了，忘记了又接着问，一天都要问好几遍。到了后面几天，她实在是等不急了，干脆住到了娄底的儿子家里，确保我们一下车她就可以先睹为快。

我和老太太犹如母子情深。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和老婆结婚后一直把老太太当作我的亲生母亲对待，而她也待我如亲生儿子。跟老婆谈恋爱的时候第一次去她家，老太太给我俩煮鸡蛋面，我一边吃一边偷偷的观察，居然给我碗里放了两个荷包蛋，而她女儿碗里只放了一个，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回一次性吃两个荷包蛋，吃的我心里热乎乎的。我老婆突然发现了这个秘密，惊讶地说：“妈妈，他有两个鸡蛋，我怎么才一个呀？”老太太一本正经地说：“小袁从小家里穷，难得吃一个鸡蛋啊！”结婚后，有一次老太太当着几个儿女的面十分严肃地对我老婆说：“小袁是个没娘崽，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一股浓浓的母爱顿时扑面而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动情处，我这个大家眼中的铮铮铁汉，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但我迅速转过身去悄悄的擦掉了。这么多年来，老太太是这么教育女儿的，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只要我跟老婆吵架，她都是站在我这边，从来不问谁的理长理短，扑头盖脸就把自己的女儿批评一顿，并且还振振有词地说：“你找上小袁是你的福气，你不要坐在福中不知福啊。”所以，这么多年虽然她不在我们身边，但只要她女儿有欺侮我的行为，我首先就打电话向她告状，她女儿准会收到一顿结结实实的骂。每当这个时候，我的怒气就会烟消云散，得意洋洋的看着我老婆心里暗暗发笑。

唯恐老太太等的心急，我们下了火车就径直往二姐家里赶。本来老太太是坚持要和儿子一起去火车站接我们的，因那天早晨下着蒙蒙细雨，十分寒冷，所以他们才坚决没让她老人家“御驾亲征”。在车上内弟告诉我们：“去年你们回来的时候，老太太住在我家，一个晚上都在打着手电筒看时间，坐在床上自言自语说，今天怎么还没天亮，凌晨四点多钟就在喊我起来去接你们，搞的我们一家人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昨晚老太太住在二姐家，肯定又是高兴的一个晚上没睡。”此时此刻，我们也是归心似箭，希望早一点见到老太太，幸亏早晨街上人稀车少，十几分钟就到了二姐家。一到家门口，我老婆就大声喊道：“老妈妈，我们回来啦！”要是以往，老太太会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迎上她的宝贝女儿，俩人抱在一起跳啊笑啊。但这次，她从沙发上站了好几次才慢慢的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然后轻轻的牵着她女儿的手说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呢！”我悄悄的看了老太太几眼，仅仅一年没见，感觉老太太真的老了，背驼的很厉害，反应比较迟钝，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眼神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前段时期她们在家庭群里发老太太的照片，当时我就感叹老太太老了，当面一看，比照片上还要老，真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老太太除了年底等待我们回家过年，平时就是等待子女们打电话回去。以前家里只有座机时，她没事就搬个小板凳坐在电话机旁，只要听到电话一响，就迫不及待抓起，不厌其烦的跟子女们拉家常，说上一两个小时也意犹未尽。其实家里并没有人跟她抢电话，但她总是对电话看的那么紧，有时小外孙先帮她先接一下，她总会以最快的速度走过来说：“我来接，是找我的吧。”为了不让她每天都辛辛苦苦的守在电话机旁边，后来为了方便她外出也能接电话，又给她买了老年手机。在我老婆我极力鼓励下，又给她另加了一个智能手机方便打视频。老太太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还不错，反复教了她几遍后还真的学会了视频聊天。刚学会那段时间，她兴趣很高，每时每刻都把手机牢牢的抓在手里，不断打这个又打那个的视频，也不管子女们上不上班，有没有时间，打通后看着视频里的子女，快乐的像小孩一样哈哈大笑。她每天都在心里记着，今天谁给她打电话了，谁又有几天没打电话回来了，偶尔还给子女们做一下点评，说大女儿给她上政治课，乐得大家哈哈大笑。

只要是子女们打电话回来，不管她在干什么，接电话绝对是头等大事。我认真观察过我老婆给她打电话的情景。有时老太太正在吃饭，我老婆说等她吃完饭再打过去，她立即放下饭碗，很认真地说饭可以过一会再吃。有时她倒好了水正准备洗脚，怕水凉了我老婆要她先洗脚，她就会立即说，先讲一下再洗，水凉了再烧就是了。有时她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一接通电话就违心地说，刚好我不想看了，并且马上关掉电视机，一心一意看着视频中的孩子。有时她已经上床睡觉了，一听到电话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我老婆就说没什么事，你快点睡觉，我明天再打过来，说着就要挂电话，这时她可有点不高兴了，说我这么大年纪了，哪有这么多觉睡啊。然而，老太太终究是老了，记忆力渐渐衰退了，闹了一段时间的新鲜后，慢慢地打视频又彻底忘了，接视频也只能是碰运气。我老婆反复告诉她，接打视频是按那个绿色的键，挂掉是按那个红色的键，可她就是记不住。有时眼睁睁的看着手里的手机呜呜的响个不停，但她就是不知道按哪个键，只能急得大喊别人帮她点开。所以，给老太太打电话必须要选准时机，我老婆都是等到晚上或周末家里有人的时候才打。漫长的白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也就更孤独更寂寞了。

有一种等待叫牵肠挂肚，老太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是一种感情的寄托，饱含了对儿女的几多牵挂几多思念。这种等待的日子，对她来说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对做儿女的来说，这种等待是温馨的、甜蜜的，也是唯一的。因为有了老太太的等待，我们才有一个义无反顾的归处，才有一个心心念念相聚的地方。所以，我们不要怕辛苦，不要怕麻烦，路途再遥远也要常回家看看，工作再忙碌也要报声平安。希望老太太永远在老家等着我们，等着我们打电话回去，等着我们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