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山人

现在，有时几日未见，亲戚朋友，老友故知，都能见着老态。

而且我知，这种改变，深刻而不可逆，分明脑中就是上次见时的年轻样子，变化之大，令人惶惑。

生与死，苦难与苍老，都可见微知著于在每个人的体内，总有一天我们会与之遭逢。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如水溶于水中。

村上春树说：人不是慢慢变老的，而是一瞬变老的。有道理。人之变老，不是从第一道皱纹、第一根白发开始的，而是从放弃自我那一刻开始打开裂纹，怦然开裂，一发而不可收拾。

人老一日，瓜熟一夜，青春典当，永无赎回。

老，是在对落伍与渐弱的不服中，升华而成的反复尴尬与默然打击。也是因渐生困惑、纠结与矛盾后妥协生成的心理疾病，暗劲很重，且极易走心。

这篇小文，我亦想从根里起底，让“老”这个字无从躲藏，乖乖就范。故而最忌感时伤怀，老气横秋，读之若是悲从中来，便为全然败笔。

岁月是永远年轻的，我们慢慢老去，那是自己的问题，说明我们尚未悟透岁月的玄机。

宫崎骏、黄苗子鹤发童颜，那是因为有一颗童心未泯的心。浪荡且半生，归来仍少年，他们以此为傲，凭得就是这份返璞归真的少年真气。

日子是不能认真当日子过的。倘使你认真入了戏，那就是一件悲催的事情。人完全无需向天再借五百年的，你若去借，老天会说，我本来就给你了呵。

尚有人在那装模作样的吟诗，说什么浮生一片草，岁月摧人老。而一朝春尽，那是要见到红颜的，你不关心这个，倒头便睡，那自然是老得活该。

还有痴等不老型的，所谓风浪浮华，你不来，我不老。 那最好是发端无绪，归结支离，出发与回来，都不在一个月台，方向相反，永不相见。

更有服老型的，但因心态好，所以老得慢。马家辉就曾这么说过:“我老了，眼里众生皆美，懂得欣赏每个人的美态，這是老去的Bonus,以及哀伤”。睿智。光阴虽短，静则自长。无事此静坐，一日当两日。这样就对头了，一生年少，心比世界还老，你能拿我若何？

人，总是老的太快，而悟得太慢。倘若倒过来，全世界满大街都是神仙。

卡夫卡也是个孤绝的老顽童，他偷传密技说，谁保持发现美的能力，谁就不会变老。可谁有他那定力呵，经典海量，却不发表，临终尚托人一把火烧掉。相比之下，才子朴树便稍逊风骚，他言到“我不怕老，但怕没有勇气。”毕竟年轻，气场弱点。

关于老外与国人老的客观生理结构，文艺群曾讨论过这个话题，有人理解乃人种头骨造型之因，老外脸孔本凹凸有致，至老自然会孔武有力，而国人脸孔平塌，故而会越老越模糊。一书友趣回，骨相大于皮相。想想也对，好面孔需要骨气支撑的，也只有模糊得好的，才会转成一种气质与氛围。

我们原来每人都有纯洁而永恒灵魂的，只是我们太过执着投入反而忘记了。故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忆起，忆起那颗纯洁的灵魂，并做到这个忆起的灵魂与身体合一。

盲艺人周云蓬一有绝望困惑，他就会立刻走进盲人电影院。他说，坐在老位子上看那些电影，四面八方的桌椅翻涌，好像潮水淹没了天空。

还有个故事我一直印象深刻，说是怒江碧罗雪山山顶上，有对老夫妇每天在灶里很小心的只煮一粒豆子吃。我想，这也是关于忆起的修行，忆起一颗豆子的原初味道，忆起如何以至纯之心去品，用心品鉴世间臻味。

青山原不动，浮云自往来。佛说法49年，八风劲吹，就是为了脱生死，世上干净。故而，谈禅不是好佛，只以空我天怀；谈元不是羡老，只以贞我内养。

只有对一切不妥协、不放弃，才能活成不怕老、不会老的人。

而且，老，倒不怕，但要老得客观，老得可爱，总有一颗至真至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