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人世间》从1972年写起,以周家两代人的生活及其变迁作为核心内容。这是一部通过周氏一家反映社会历史变迁的小说,也是周家儿女和他们那一代人几十年成长的小说。其中先后写到了知青插队、三线建设、工农兵大学生、知青返城、恢复高考、国企改革、“下海”、职工下岗、棚户区改造,一直写到今天。几乎囊括了上世纪70年代到当下中国关乎时代变迁的最重要的历史事件,但是它并不是将外部社会机械地穿插、叠加在故事情节之上,而是将之内化在人物命运及其情感与精神世界之中,通过人的感觉方式的变化呈现出社会生活总体性的变化。</p><p> 《人世间》用最简朴的语言,走向普通人的内心,走向日常生活,写出最平凡的人物形象,写出了千千万万普通中国人情感的表达,作者从容、成熟、开阔、大气,不时通过普通人的交流表达一些适合时代的观点。虽然一百五六十万字,但情节之中有很多情趣,比如周秉义与郝冬梅的恋爱过程,他们之间的语言交流,真实、可爱,不时让人会心感叹或者笑一笑;周秉昆和郑娟之间的日常生活也充满符合人物特点的佻皮,个性丰满,吸引你一直读下来,感受他们生活的感受,犹如融入到其中。 </p> <p> 《人世间》写的是通常意义上的“好人”,他们的情感、见识、道德是一般人的水准,他们的遭遇也很少惊心动魄、曲折离奇的大起大落,他们经历了绝大多数普通人都会经历的生活变迁,在具体的人物中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它与《平凡的世界》挺像,虽然两者涉及的历史阶段不太一样,路遥以农民为中心,梁晓声以工人为中心,但是没有人怀疑他们写的都是转型时代里的中国人,是我们的祖辈、父辈和同代人。小说中的人物都是非常普通的平民,但是每个人身上都具有可贵的善良,是精神世界中非常高尚的人。小说中周家人出现的时候,只有周秉昆和他的老母亲两个人,父亲周志刚在贵州,其他孩子下乡。20岁的周秉昆待业在家。就是母子两人,家里也不得安宁,姐姐与诗人冯化成的恋爱让母亲愁肠百结寝食难安。另一方面,那个年代的物质生活异常艰难,即便如此,人心还是善的。蔡晓光是一个普通人,他非常喜欢也深爱着周蓉,但周蓉已经名花有主。他为了不让其他青年骚扰周蓉,便枉担虚名地仍然假做周蓉的男友。这些细节并不惊天动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却从一个方面表达了那个年代普通人的善良和朴素。</p><p><br></p> <p> 《人世间》以温情的笔墨聚焦周秉昆等城市底层平民,敢于撕开对于城市底层平民的温情脉脉的情感羁绊,正视其在历史各个时期遭遇的种种冲击,从而体现出历史真实。小说上中下三部分别聚焦三个历史时期,上部聚焦上山下乡运动,中部聚焦八十年代中后期的东北国企改革,下部聚焦21世纪以来城市“贫民区”的改造。虽然从总体上来看,平民的生活水平的确在不断提高,但从生活的精髓来看,平民生活的压抑感、动荡不安感等却是几乎一层未变。从阶层流动的可能性来看,几十年来反而是日益走向了阶层固化。以周秉昆家为例,虽然其哥哥姐姐借助高考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阶层垄断,经过周聪一代人的“消化”,到周聪的下一代人则又几乎注定又要重新回到本原的阶层。</p><p>“……可秉昆那孙子,塌鼻梁,小眼睛,厚嘴唇,大嘴巴,没一处像你们周家的人,哪儿哪儿都像他妈。将来肯定是个丑男,又不是生在有钱人家,那就只能娶个丑老婆,再生个……”</p><p> 相貌与阶层在小说中经常有相应的对应,作为一种坚韧而普遍的民间道理,被城市底层平民虔诚地信奉。这里借蔡晓光之口说出这些对秉昆孙子的评价,无疑有一种轮回说的阴影笼罩其上。秉昆的孙子几乎已经注定只能再回到城市底层。秉义妻子冬梅在秉义去世后的改嫁及远走美国也是对这种阶层固化的另一言说。冬梅只能离开周家,她身上的阶层属性决定了她不可能再在周家居留。这是与秉义的遗言并无关系的残酷现实。如果阶层不能流动,城市底层平民一生的奋斗就将变得毫无意义可言,他们对于权力与地位、金钱与物质等的追求也就将注定毫无希望可言,从这一方面也写出了城市底层平民最为让人惊心的绝望感。</p> <p> 《人世间》通过每年春节在周家老房子的聚会这一轴线,反映出城市底层平民获得幸福美好生活的向往,每每触及底层平民生活的各种艰难与悲哀。无论哪一个历史时期,底层平民的生活都没有任何保障,时刻在惊慌不安之中。三部之中,每一部中这些城市底层平民都在栖栖遑遑地发愁,失业是家常便饭,居无定所某种程度上也是普遍现象。周秉昆家的两间房子已经足够简陋了,但依然是光字片一带比较上等的房屋。正是在这里,小说中的底层人有了一个经常集合的地点,砥砺友谊,共渡艰难。像《长恨歌》中“围炉夜话”的旧时上海小姐王琦瑶一样,周秉昆们也与他们所在的时代疏离以至隔离。大历史的波谲云诡当然影响他们的生活,但又看似与他们的生活毫无干系。他们永远都是被压在社会最底层的平民,只能在一种被限定的情境下生活。藉由这种几乎停滞的底层生活,梁晓声可谓穷形尽相地写出了城市底层平民的痛苦与悲哀。</p><p><br></p> <p> 但城市底层平民的生活并不止步于痛苦与悲哀,通过对围绕在周秉昆身边的底层平民友情、爱情、亲情的厚实叙写,梁晓声也写出了底层平民生活的某种坚韧与顽强,甚至也写出了底层平民生活中普遍存在的绵延不绝的温情、温暖与互相滋养、知足常乐的快乐。尽管每一种明亮的颜色背后都有一种灰暗的色调伴随,也充满了难以尽说的利益纷争,流荡着嫉妒、贪婪甚或无耻的气息。梁晓声爱城市底层平民,但并不将这种爱上升为溺爱,通过对底层平民的大胆剖析,梁晓声也不放过对于底层平民劣根性的直书。秉昆妈、德宝爸对权力的崇拜让人无语,龚维则和龚宾对名利态度的剧变让人不寒而栗,周玥对于钱、亲情、权力的势利眼光让人只能哀叹,更有甚者,从小叛逆、文艺气质浓厚,且成为知识分子之后的周蓉在冬梅妈面前却也能够表现出十足的市侩范儿……正因为爱之深,梁晓声才更加“恨之切”,也才能够将对底层平民的书写推进到一个新的层次。</p><p> 因为生活艰难,亲情、友情、爱情尤其是肉体之爱便多少具有了某种保护城市底层平民的作用。在一无所有、物质上赤贫的城市底层平民之间,亲情、友情、爱情之花开得更为绚烂靓丽,也更加让人感慨万千。某种程度上,梁晓声之所以念念不忘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地及生活于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应该正是因为有这些温暖的力量的支撑。梁晓声笔下的城市底层生活史几乎就是对于亲情、友情、爱情的高调礼赞,这是一部“情”字当头的小说,多有让人感喟再三、甚难忘记的情感故事。将每一段友情、每一段亲情、每一段爱情经营得恰到好处,梁晓声也便可以说写出了城市底层平民的生活史。在所有的艰难生活里,都可以看到底层平民之间厚重的亲情、珍贵的友情以及宝贵的爱情,如同生活之经纬线一样,它们将底层人的生活穿插得细致缜密,自成一体,成为一个有情有义的“民间”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