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支持“神医”李跃华？

玮哥说

“神医”李跃华被卫监部门查处了，这一点儿都不奇怪。

调查结果显示：他的医师执业证书，是伪造、变造和买来的；他采用的“微量苯酚穴位注射法”，没有药品或治疗方法的批准文号。

结论是：非法行医。

奇怪的是，查处这么一桩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非法行医案，却激起了激烈的反对之声，仿佛惹了众怒，一时群情激愤。

有人说，李跃华固然有“非法行医”之嫌，但在抗击新冠肺炎的非常时刻，他奋不顾身投入治病救人，应该大加赞扬，而不是冷酷查处。

有人认为，李跃华“被迫”买假证，是因为中医师执业也要考证，这个制度不合理。

有人甚至捏造舆论，声称“人民日报力挺李跃华”，要求“湖北省卫健委拿出合乎法规和情理的解决方法”！

言下之意是：这种查处于法有据，但是不合情理，必须推倒重来！

如何重来？有人建议，先不论合法非法，让他去一线，去检测他的疗法是否有效！

甚至有人要求，应该把他的疗法，纳入国家制定的诊疗规范方案！

这样的建议和要求，是更有情有义，更通情达理吗？

事情的起因是：湖北省司法厅退休副厅长陈北洋，此前因拒绝隔离和入院治疗，与社区防控人员发生冲突。

事件曝光后，陈北洋发了一封致歉信，解释拒绝隔离和入院的原因，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新冠肺炎“已被李医生治好了”。

那么，这个“李医生”是谁？他是何方神圣？公众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这个“神医”身上。

很快，李跃华在网上发声，确认陈厅长说的是事实。他说：

我就是李医生，治愈陈北洋一家三口的那个人。

还说，他已为15例确诊或疑似新冠肺炎患者治病，其中9例治愈。

这些宣传，在对他的调查中被认定为“虚假宣传”。

李跃华透露，他对确诊或疑似新冠肺炎的患者，采用了一种独创的治疗方法，即使用微量苯酚注射剂，注射到病人的穴位里。

这种注射剂申请了国家发明专利：一种穴位注射剂。

听起来很专业。

但是，用苯酚治疗新冠病毒肺炎，目前在药理上无法解释。这话是武汉大学药学院丁虹教授说的。

据她介绍，苯酚是一种消毒防腐剂，主要是外用。

苯酚也可以用于注射，作为神经节阻断剂，用于治疗顽固性疼痛。

这种治疗不可逆地损毁神经，阻断疼痛，是不得已而为之。

有人不服：你的药理无法解释，不代表他是错的。何况，他有效果摆在那里。

听起来很雄辩。

可是，陈北洋一家被隔离检测后，陈妻核酸检测阳性，并未被他“治愈”。

有记者向他索取了全部“治愈”者名单，逐一进行核对，发现有数例未见好转，核酸检测为阳性，随后入院治疗。

这样的结果，不能说服为李跃华抱不平的人。毕竟还有“治愈”的，而且一个都没死。

的确很幸运，也值得感激。

不过，值得感激的，是这15个人自己的运气。

世卫组织的调查报告显示，新冠病毒肺炎是自限性疾病，患者80%是轻症，且不会转为重症，未经治疗亦可自愈。

自限性疾病的特点是，不经治疗，仅靠自身的机体调节，就能控制病情发展，并能自行痊愈。

当然，你也可以感激李医生的勇气。

作为医科毕业生，他当然应该知道，使用一种未经临床试验、没有批准文号的注射剂用于治疗，既违反医政管理规定，又有不可预知的医疗风险。

在卫监部门调查时，他对“自己配制的注射剂未取得药品监督管理部门的许可”供认不讳。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有“底气”。

此前，他用这种微量苯酚注射剂进行穴位注射，为患者治疗过生殖器疱疹、腮腺炎、带状疱疹等，结果是“全部治愈”。

还治疗过乳腺增生、扁桃体炎、复发性口腔溃疡、腰椎病等，有效率100%。

简直是包治百病。

依据这些病例，他还写过一篇“论文”：“一种穴位注射剂——微量苯酚在临床中的应用”。

他说，这是一个广谱抗病毒方法，苯酚与新冠病毒的复制产生了一种竞争机制，迫使病毒死亡。

加上一纸国家发明专利证书，是不是很专业，很权威？

李跃华毕业于第三军医大学，是汉阳爱因思中医专科门诊部法定代表人和执业医师。

他没有“祖传秘方”，也没有系统学习过中医，却开办了一家中医诊所。

因为开办中医诊所的门槛低。

他自制了微量苯酚穴位注射剂，这是西医的方法；往病人的穴位里注射，这是中医的思想和特色。

还把药物作用机理讲清楚了，这在小诊所的中医师里很难得。

中西医结合，融汇贯通，他做到了。

然而，他却被查处了，不激起群情汹涌才怪呢！

可是，除了药学专家，谁会在意他讲的“机理”，只是毫无根据的臆想，未经任何实验证实，与实际情况风马牛不相及呢？

对于普通公众、甚至中医药界的许多人士来说，理解和接受现代医学（所谓西医）基于循证原则的药试规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代医学要求，一种新药或疗法投入临床应用之前，通常要经过机理研究、体外细胞试验、动物试验、数期临床试验等几个阶段，最后还要经过医政部门批准。

在试验方案中，要求双盲、随机、对比组、大样本，并按规范进行评价。

所谓双盲，是指实验者和被试都不知道，哪些病人用的是药，哪些病人用的是安慰剂。

所谓随机，是指受试者的样本是随机抽取的，不是刻意挑选的。

所谓对比组，是有两个或三个随机抽取的小组，一个用药，一个用安慰剂，一个什么都不用，进行效果对比。

所谓大样本，通常每期临床试验要做数百例到上千例病例。我认识的谁治好了，这种孤证不足为凭。

此外，对试验结果的评价，也要遵循评价规则。

这样严格的程序走下来，一个进入主流治疗的新药，通常要研发10年，耗费10亿美元。

新药和疗法用于临床之前，为什么试验要求这么严苛？

因为人命关天。人的生命权是人的最高权利，也是人格尊严的底线，法不容许任何人因故意或过失危及人命。

未经严格实验的药物和疗法用于施治，轻则可能损害病人的健康，重则危及人的性命。

以李跃华的苯酚注射剂为例。他既没有做作用机理研究，没有做体外细胞实验，也没有做动物实验。

就这样直接用在病人身上，相当于拿病人做动物实验。

丁虹教授说：这是拿患者当小白鼠。

而且，病人的安全比不上小白鼠。因为做小白鼠实验之前，还要做作用机理研究和体外细胞实验。他却没有。

所有为他辩白和求情的人，都不了解或忽略了这一点。

如果他这种做法被宽容甚至得到鼓励，就把所有人都置于可能遭遇非法行医、非法用药、非法损害的危险境地。

有人问：李跃华的苯酚注射穴位疗法取得了国家发明专利，为什么还是非法的？

答案是：药品和疗法用于临床，需要经过药品监管部门许可，给予批谁文号。

发明专利证书仅证明这项发明的权利人，不负责检查这项发明的医疗效果和安全性。

打个比方，你有机动车登记证，只能证明这车是你的；至于这车要上路行驶，还要去检验上牌拿行驶证。

有人说，李跃华非法行医，严重影响了正常医疗服务秩序和当前疫情防控工作。要严防各类“巫医”、“神棍”们干扰抗疫大局。

这话说重了。

对李跃华妄加指责和嘲笑，对他是不公平的。

大众在面对新冠病毒感染威胁时，渴望“神医”、“神药”，英雄不问来路，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失去理智，不能病急乱投医，不能对一个不遵循基本规则、未经验证的药物或疗法予以宽容，为其辩解，甚至对其神化。

守住合法行医、依法用药的红线，就是守住普通人的生命安全底线，不应该有商量的余地。

20200304，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