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篇》之《走马古镇章》（中华新韵）

云中山人8706958

重庆市走马古镇，东望中梁山，西倚缙云山，成渝高速、渝蓉驿道穿镇而过；有古刹慈云寺、千秋古黄葛、万亩桃花林……走马民间故事首批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古镇先后荣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中国曲艺之乡、民间文学之乡等称号。 觅世上奇闻驱车走马听故事 探人间胜景信步插旗赏桃花 横批:爽心悦目（注:插旗为走马桃花园中一山丘。） 望海潮.走马古镇 "缙云"龙跃，"中梁"奔虎，毓杰"走马"钟灵。高速“成渝”，“汉秦”驿道，古今衢路纵横。香火照阴晴，鈡罄绕昏晓，古刹云腾。黄葛千秋，冠荫百丈，翠天庭。 长街石道蛇行，有隋唐轨迹，楼宇明清。冲斗高腔，山歌漫野，传奇故事人倾。桃岭醉苍生，燕舞莺歌脆，柳暗花明。古镇新篇再谱，振翅正飞升。 七律.咏走马古镇 驿道汉秦连古今， 明清寺宇气凌云。 顶天黄葛千秋树， 立地弧石百代门。 星降霞飞临艺苑， 蛟腾凤起赴琼林。 山歌岁岁年年唱， 故事家家户户闻。 满江红.忆走马街口古黄葛 立地擎天，冲霄汉， 雄风烈烈。 千载跨，冠荫百丈， 荫阳遮月。 根蟒潜突伸地府， 龙躯腾跃奔天阙。 固若山，任雨打霜欺， 狂飙裂。 经酷暑，披冻雪； 雷火烤，犹繁叶。 阅千秋不尽、盛衰蹶跃。 炎夏浓荫商旅乐 清风啼鸟翁童悦。 记犹新，黄葛下听书， 蟾如雪。 七律.忆走马魁星楼 裹雾腾空拔地起， 飞檐翘角势凌云。 文宫经唱绕星宇， 学府诗吟入斗门。 朱笔一挥文曲降， 鳌头独占帝君神。 山明水秀祥云罩， 走马琼林万象欣。（昔日魁星楼比邻文昌宫，和大学堂隔街相望；楼、宫内分别供奉执掌文运之神——魁星、文昌帝君。） 七律.咏走马武庙古戏楼 画棟雕梁耀九重， 凌街拱庙势如虹。 古今穿越唱説里， 天地纵横腾跃中。 荟萃名家星烁闪， 云集观众掌狂疯。 荡资扫旧一时寂， 雨霁云开又逞雄。 破阵子.咏昔武庙关圣像（儿时故乡武庙关圣像，唯妙唯肖、威风八面，今忆之犹历历在目。）凤眼蚕眉丹面，绿袍金铠乌髯。烟火烛光一殿暖，偃月宝刀百代寒。千秋气凛然。 忠义楷模华夏，神威声震宇寰。践誓桃园生死共，斩将六员闯五关。圣名世代传。 七律.咏昔走马古街 街面青石古韵浓， 秦时明月汉时风。 凌云黄葛千秋茂， 裹雾星楼百代雄。 酒肆饭庄生意旺， 戏楼宫庙火烛红。 熙来攘往东西客， 蓉蜀渝巴一线通。 　　走马古镇之歌（歌词）作词：陶天齐作曲：朱跃元 望绵绵中梁， 依巍巍缙云； 秦汉驿道上， 屹立着悠悠古镇。 寺宇重叠， 斑斓着唐宋光彩； 楼阁轩昂， 流淌着明清风韵。 街口古黄葛， 亲吻过蜀汉明月； 故道青石板， 叠印着春秋蹄痕... 悠悠千载啊， 神秘的走马古镇！ 魂牵梦绕在我的心庭。 望绵绵中梁， 依巍巍缙云； 秦汉驿道上， 屹立着悠悠古镇。 拜大学堂， 已见文星临艺苑； 登魁星楼， 旋看走马赴琼林。 故事出民间， 多子山日夜述说； 山歌起田野， 响水岩叮咚伴琴... 悠悠千载啊， 灵杰的走马古镇！ 魂牵梦绕在我的心庭。 七律.忆走马响水岩 （儿时响水岩，青藤满崖，黄葛抚云，道观巍峨，悬瀑气象万千…）悬崖响水气凌云，一瀑飞流千古存。疾似惊心霹雳吼，缓如沁肺瑟琴吟。青藤卧壁三千丈，古葛抚云八百春。飞角重檐观宇壮，晨钟暮鼓火烛殷。 西江月.吟昔走马龙滩子驿道峰回峦转，石滩桥拱田园。涓涓溪水越千年，银瀑潺潺飞溅。 记否当年趣事？云开雨霁月残。建文走马魄魂颠，幸尔同眠溪畔。（走马古街前驿道石拱桥下一石滩，日夜瀑流潺潺。据传，明朝建文皇帝落魄渝州、惊魂走马、夜宿石滩后，时人命其名曰龙滩子。） 南乡子.忆登多子山 （多子山为故乡最高峰，登其顶纵目，为儿时梦寐所求。）年少寐何求？ 多子山巅览九州。 攀树翻崖经百险。 纠纠， 立顶擎天梦想酬。 极目小千丘， 隐隐大江无尽头。 凌宇方识天地大。 嗖嗖， 直欲御风天地游。 行香子，咏走马桃花园 淡淡天光，煦煦娇阳。 水粼粼，风送清凉。 山花烂漫，十里飘香。 有桃花艳， 梨花素，菜花黄。 帆扬金马，马鞍筝放。 插旗山，信步寻芳。 红男绿女，似醉如狂。 正莺儿啼， 蝶儿舞，燕儿忙。 西江月.咏走马古驿道明月汉秦曾照，时空转瞬千年。熙来攘往忆荣繁。冷落而今抚叹。 雨雪风霜雷电，人磨马踏车残。几番沧海换桑田？君自不惊见惯。 啊——走马！美轮美奂一幅画（歌词）作词：陶天齐作曲：符宣撩起您千年梦纱，绽放您百代芳华；啊——走马！横绝古今一幅画。驿道青石板，叠印着春秋蹄印。街口古黄葛，亲吻过蜀汉月牙。立交桥互通，伸臂连接四海，高速路交错，并肩走向天涯...啊——走马！美轮美奂一幅画。 撩起您千年梦纱，绽放您百代芳华；啊——走马！横绝古今一幅画。巍巍多子山，讲故事述说今古；幽幽响水岩，伴山歌叮咚琴雅。千秋慈云寺，犹回荡晨钟暮鼓；十里桃花林，正演绎踏青佳话...啊——走马！美轮美奂一幅画。（符宣：抒情男高音，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中国合唱协会理事、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重庆市音乐家协会会员，重庆市音乐文学学会理事、重庆市合唱协会副秘书长……多篇词曲作品散见于全国各歌刊词报。） 赋走马古镇 古镇走马，天地垂青，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史隶巴县，西界脚踏三邑；今归九龙，环域壤接六镇。东眺中梁逶迤，日蒸霞蔚；西望缙云高耸，月坠云横。 悠哉！昔日古镇。两千年驿道，穿镇连锁蓉渝；五百载长街，立地横绝古今。先秦路石，蹄痕轮迹犹在；故明房舍，拱斗雕窗尚存。前宋寺庙，大殿重重还巍峨；晚清楼台，飞檐层层仍坚挺…… 美哉！昔日古镇。黄葛参天，冠盖相接里许，蔚为壮观；碑坊夹道，书雕纵贯千秋，叹为至境。古长街口佳联发聩，大学堂前美对隽永。登魁星楼，喜揽青云入怀；临响水岩，静听玉泉鸣琴…… 盛哉！昔日古镇。鞍轿比肩，达官富贾、客旅挑夫，来往穿梭；商铺接踵，茶楼酒肆、客栈饭庄，日夜喧腾。四门八派交集，弟子满座；三教九流会聚，宾朋盈门。辉煌戏楼，川剧名家屡屡亮相；兴盛茶社，曲艺高手频频登临。故事源民间，绘声绘色，男女老幼竞相传说；山歌出田野，倾音倾情，山川湖沼激越同声。慈云寺、灵芝寺......信众络绎于途，纷至沓来；关武庙、禹王庙......香火不舍昼夜，钟吟鼓鸣…… 奇哉！昔日古镇。明建文落魄地——龙滩子头蚊虫绝迹，金扁担藏身处——灰堆堡底风雷有声。荧光闪闪，天灯堡亮天灯，时明时暗；杀声阵阵，八阵图变八阵，忽现忽隐…… 徘徊古镇，追昔抚今：喜政通人和，百业兴盛；乐业安居，物阜民殷。看立交互通，伸臂连接四海；高速交错，飞车畅达五津……盼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再铸辉煌，国宝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永葆青春！ 曾载《重庆政协报》 　七律.谒抗日虎将明继光墓 虎将雄魂何处寻？ 缙云山下气凌云。 讨袁投笔显忠勇， 抗日挥师彰赤心。 跃马麒麟敌万寇， 扬戈修水扫千军。 更名更著报国志， 彤胆丹心青史存。 （明继光原名明永忠，字益军，因矢志抗日而更名继光。继光少将身经百战，战功赫赫。其经典战例:一是时任副师长、旅长的他，在1938年的麒麟峰阻击战中，率部和友邻协同作战，血战前沿七天七夜，成功阻击日寇27师团疯狂进攻；二是在1939年的修水反击战中，挥师毙敌千余众，被《新华日报》誉为“抗日虎将”... 明继光辞世于1968年，安葬于重庆走马岗缙云山下。） 话说走马古镇 出重庆浮图关，沿去成都古驿道西行约八十华里，一葱郁山岗微微耸峙，形若徜徉骏马，因形而名曰走马岗；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中国曲艺之乡、重庆市民间文学之乡——走马镇由此而名。 走马镇西邻壁山，南界江津，原隶属于巴县，现为九龙坡区所辖。 昔日，岗东约半华里处，一青石拱桥横跨小溪，过拱桥拾级登岗，十余株黄葛古树夹道侍立，树冠邻毗，遮天蔽日，直抵沿岗而建的走马场街门。街门由青色巨石拱成，门两旁石柱上镌刻一联，联云：入世多迷途由此去方为正道，现时讲团体关了门即是一家。门楣大书：走马场。 走马场与壁山县来凤驿之间大山横亘；越山驿道长约三十华里，山上林木荫森，悬崖绝壁，常有虎豹出没，亦为盗匪猖獗之所；故凡由重庆沿驿道东来的客旅，均多在此集结成队，于白天翻越大山西行；于是走马场日渐繁盛，客栈林立，店铺云集，茶肆飘香，一派勃勃商机。 “识相不识相，难过走马岗。”探其源，众说纷纭。一说，其源于走马岗地处交通要冲，三教九流汇聚，地痞、流氓、恶棍代不乏人，外来人在此地受欺侮的传言时有所闻；二说，走马岗茶馆多，长坐茶馆擅吹“龙门阵”者代有传人，外地人欲在此逞能胡吹，必定脸面勿存。联合国教科文卫组织授予走马镇“故事之乡”，国家将走马民间故事纳入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四川省（重庆市）授于走马镇“民间文学之乡”，镇民魏显德兄弟被誉为东方“格林兄弟，即为佐证；三说...... 走马镇庙宇之多名闻遐迩。小庙之多不胜枚举，大庙有如慈云寺、灵芝寺、毗卢寺等数座；仅走马场里许街道，即有关武庙、禹王庙、南华宫、万寿宫、文昌宫等五座较大庙宇。庙中所供神像造形各异、惟妙惟俏，犹以关公之塑像最具丰彩。关公戴金冠，披绿袍，著金铠，踏皂靴，面如红枣，剑眉倒竖，凤眼微睁，一部美髯齐腹，右手轻捋长须，左手握《左传》长卷，赫赫然高踞于神龛之上，不怒而威，令人见之肃然。 走马场有戏楼两座，一于关武庙前，一于禹王庙内。戏楼以石柱托底，木料为身，滚筒瓦为盖；凤檐龙柱、雕阁画屏，喷漆涂金、精妙绝伦；龙凤鳞爪，棱角分明；人物举止，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每逢佳节庙会，均有戏班登临。献艺者既有如吴晓雷、陈书舫等川剧名家，又有本镇业余演员。一演数日，愈演愈火，四里八乡乡民云集，长戏短戏场场暴满。 春节期间，走马场更是热闹非凡。白日，花船出游，雄狮拜年，连箫起舞，腰鼓列阵......观者如堵，比肩继踵；锣声、鼓声、唢喇声、鞭炮声交响齐鸣，声动云天。入夜，无数冲天炮带着刺耳呼啸飞向夜空，闪着眩目的光华，炸出震耳的脆响；张牙舞爪的长龙，烈火熊熊的熔铁炉，眩目耀眼的铁水花，串串连天爆响的鞭炮，节奏吭锵的舞龙锣鼓，夹道观众的如潮欢呼......长街上下一片沸腾。 建文帝落魄走马岗的传说，更为古镇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传说明朝永乐年间的一个秋夜，因被其叔燕王朱棣推翻并通缉的明朝建文皇帝朱允炆，扮成僧人逃到重庆，云游四海而夜宿走马场“悦来客栈”。 是夜，建文帝忧思绵绵、辗转难寐，忽闻一宿客高声发问：“幺师，明天吃啥子哟？”厨师一边嚯嚯磨刀，一边粗声应答：“吃皇帝的脑壳——御头（芋头）！”建文帝误将芋头理解为御头，以为厨师已识破他的身份，将拿其头献官，于是趁狂风骤起、雷声隆隆、大雨倾盆之际，仓惶出逃。逃至街口，一惊雷突袭黄葛古树，闪电、雷鸣、树火、浓烟，更使建文帝惊魂失魄，不慎一脚踏空，顺坡滚下数十级石阶；复艰难起身，带伤行至场东约半华里处。是时，暴雨倏停，建文帝后望无人追赶，前见一拱桥跨溪而卧，乃钻入拱桥下暂息；直至次日凌晨，才改变装束，径直向重庆南温泉方向而去。 次日，客栈主人整理房间，发现云游僧人遗失之素笺一张，其上有律诗一首，诗内有“软缎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滚龙袍；百官此日知何处，惟有群鸦早晚朝。”的诗句，联系建文帝逃到重庆的传说，并据云游僧人突然不辞而别之举，由是推断僧人可能是建文帝；又有人在拱桥下发现水淋淋的僧人装束，遂断定僧人曾在拱桥下过夜；最奇怪的是，僧人住过的房间和过夜的拱桥下从此蚊蝇绝迹；于是，人们肯定夜宿走马岗的僧人必是建文帝无疑。 有好事者遂将青石拱桥命名为“龙滩子”，将“悦来客栈”更名为“卧龙客栈”，客栈主人为避牵连，不敢接受“卧龙”二字，只将“悦来客栈”改名为“鸿恩客栈”。 而今漫步走马岗上，昔日青石拱桥的“龙滩子”已被夷为公路平桥，“鸿恩客栈”的确切位置已无从查考，惟有被雷电击中的黄葛古树依然郁郁葱葱、冠盖百米，被雷火烧成的巨大焦黑树洞依然历历在目，诱发人无限的怀古幽思。 （曾载《重庆日报》、《重庆政协报》、《九龙文史》、《巴南文史》、加拿大《加京华报》、澳洲《汉声杂志》） 走马岗上古黄葛 昔日，出走马场下街门，沿石级而下，十余株黄葛巨树夹道而立，冠如绿伞，枝叶毗邻，绵延里许，蔚为壮观。其最巨者，当数紧临街门顶天而立的黄葛古树。传说，此古树乃蜀汉大将军张飞兵卒所植，年逾千载。上世纪八十年代，古树犹荫盖百米，叶抚飞云，枝干苍劲，树身挺拔；近根部一雷火烧焦的乌黑大洞赫然触目；其树根如虬，穿地裂岩，潜走、突兀、缠绕于近百平方米的坚石硬土之间。 每至春季，几阵强劲东风，数夜淅淅春雨，荡尽满树陈叶；瓦屋顶、街石上、梯级旁，落叶遍布，厚厚堆积处累累盈尺。数日，光秃秃的枝丫上便生发出千千万万黄葛苞；苞体如锥，上尖下圆，白里透绿，婷婷迎风，兰天艳日下飘溢出沁人肺腑的清香。而后，其外层苞瓣纷纷脱落，飘飘扬扬洒落树下，叠叠玉片镶满平滑街石、乌黑屋顶。枝梢，片片嫩叶脱颖而出，薄如蝉翼，翠色欲滴。不出半月，古树便新叶满枝，层绿叠翠。天空氤氲着碧色烟雾，长街笼罩着郁郁绿意。 每逢盛夏。白日里，黄葛古树下是来往行人避暑歇足的圣地。汗流夹背的挑夫、行色疲惫的客旅，或盘膝坐于被磨蹭得光洁如镜的古树堡坎之上，手捧大陶土碗，吞咽着黑黄色的苦丁凉茶；或敞胸露怀仰卧在突起于地面磨擦得锃亮的古树根上，甜甜地尽享着浓浓树荫下的习习凉意。灌满了水，歇足了气，便有人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着叶子烟，一边天南地北地海吹起道听途说的奇闻佚事。吹龙门阵者口如悬河、绘声绘色，听众神情专注、如醉如痴。炎夏酷暑、跋涉劳顿，全然抛到九霄云外。 入夜，黄葛古树下是老街居民纳凉休闲的的乐园。每当夕阳西下，便有人用木桶、脸盆盛来凉水，洒泼于古树下的街石之上；待暑气稍敛，便搬来凉床、凉椅或长凳，早早地占踞了纳凉的中心位置。 不待皓月东升，古树下便已横七竖八或坐或卧地拥满了纳凉的街民。男人多光头、裸背、短裤，妇女多短发、短衫、长裤或长裙，孩子多以内裤掩体，亦有赤条条一丝不挂的男孩在人隙中欢快地穿梭.。有人在闭目养神，不时挥动的大蒲扇，“啪！啪！”地驱赶着围着人“嗡——，嗡——！”转的蚊蝇。有人在吞云吐雾，随着星星点点的红光闪烁，阵阵叶子烟味在夜空中缓缓飘逸。有人在聊神说鬼，离奇恐怖的情节，使既渴望听神话又害怕恶鬼的孩子们直往人群里拱...... 最吸引人的当数老街老唱客们的演唱。男唱客姓蒋，独目、矮小，老态龙锺，人称蒋瞎子。女唱客姓邹，圆脸、丰腴，徐娘半老，人唤邹胖子。琴师姓陶，瘦长身躯，深度近视，四十出头，外号撑杆。 随着邹胖子手中铜铃的轻轻碰击，撑杆的二胡流淌出幽怨哀惋的悲鸣，慷慨激越的长歌，雀鸟鸣翠的欢悦，孤雁啼夜的凄清......古树下鸦雀无声，听众似懂非懂地陷入了亦6幻亦真的朦胧境界。“......白发娘，望儿归，红装守空帏；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邹胖子一曲凄凄切切的《苏武牧羊》，伴着如泣如述的琴声，摧人肺腑，令人抚膺长叹。 蒋瞎子击掌顿足、如述如歌：“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重，一张桌子一条凳，中间搁着一盏灯，一本经，一个和尚在念经，塔内念来塔外听，......”不待歌声稍顿，爱唱的青年、顽皮的孩子随声手舞足蹈、齐声高歌：“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二重，两张桌子两条凳，中间搁着两盏灯，两本经，两个和尚在念经，塔内念来塔外听...... ”周而复始，一直数唱到第十重、三十重、五十重......老少同欢，其乐融融，尽兴方休。 黄葛古树勃勃生机、顶天立地，为人们铺撒绿荫，送来清凉，洗尽酷暑的疲惫，带来炎夏的愉悦......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曾载《重庆日报》、《重庆政协报》、《巴南文史》、澳洲《汉声杂志》） 走马岗上老茶馆 走马岗建场五百余年，曾为达官显贵、商贾挑夫、传书信使往返成渝必经之地；车水马龙，不舍昼夜，一派繁荣景象。自成渝公路通车，古场日渐清冷，唯有场期的喧嚣、茶馆的愉悦，慰藉着古场街民对昔日鼎盛的怀念。 每逢农历二、五、八日是古场的场期。赶场的乡民、商贩熙熙攘攘，狭窄的古场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林立的店铺顾客盈门......最热闹的店铺当数茶馆，生意最兴隆的茶馆当数老茶馆——“天德茶社”。 天刚亮，“天德茶社”陈旧斑驳的木板门即被卸下放置于街沿的摊位上。敞开的店堂内，老青瓦覆盖的屋顶下摆开二十余张茶桌——有的桌面漆痕斑驳，有的桌腿以木条支撑，有的茶桌因地面凹凸而以厚薄不一的砖块支垫；每张茶桌配以四条色泽杂陈、良莠不齐的长凳。茶馆内静悄悄，只有老板在店堂内擦拭桌凳，茶堂倌在店堂角捅炉煽火。青烟袅袅，火苗红红，铁皮茶壶的长嘴“突，突，突——”直喷热汽...... 阳光越过屋脊挤进狭长的街道，赶场的人们从四个街门川流入场，长街上开始了喧哗......身穿长衫的茶客一个、两个或三五相邀地踱进了茶馆，茶馆里渐渐热闹起来。 “来碗花茶！”茶客刚入座就叫了起来，“花——茶——一碗——！”随着茶堂倌轻快的拖长的唱合，一个约带茶垢黄色的茶碗已摆到茶客面前，一股热气袭人的水柱从铁壶长嘴飞流直下，茶叶打着转从茶碗底部旋浮而起，茶盖迅即扣上茶碗，茶堂倌转身向新到的茶客迎去...... “水烟！”茶客一声呼喊，一个身穿旧衫，肩挎烟袋，一手托着磨蹭得闪亮的青铜水烟壶的烟堂倌应声而至；烟壶的烟锅上塞满水烟丝，烟壶的长嘴缓缓地送到茶客的嘴边。烟堂倌用另一只手将燃着暗火的纸捻放到嘟起的嘴前，“噗——！”一口长气吹出明火，再点燃烟锅上的烟丝，一股白烟从长长的烟嘴内轻轻溢出。茶客轻衔烟嘴，伴着烟壶内一串咕噜噜的水响声，“吧！吧！”地几口饱吸，缓缓地吐出团团雾气；然后，一手轻轻地推开长烟嘴，慢慢地吮几口酽茶，舒适地微闭双眼，随手丢给烟堂倌一枚铜钱。 “开水！”“开水来了——！”“吃烟不？”......茶客的吆喝，茶堂倌的应合，烟堂倌的招揽，愉快的谈天说地，激动的呼朋唤友，愤怒的叫声骂声......茶馆里充满了热气、烟气、汗气，洋溢着一派乱哄哄的怡悦...... 晚上，茶馆里也有门庭若市的场面，那是跑滩的艺人来茶馆献技。评书、花鼓、竹琴、清音、金钱板、莲花落......五花八门，纷呈异彩。长街的居民，远近的农户，特别是喜欢热闹的青年人和对什麽都觉新奇的孩子们；或早早地买碗茶占踞了茶座，或见缝插针地挤满了桌子间的通道，或争先恐后地塞满了茶馆前的街面......店堂的屋脊上栓着几根被油烟熏得漆黑的铁丝，每根铁丝下钩挂着一盏四个灯管向四方伸展的“洋油灯”。茶堂倌将吹燃的纸捻伸向灯管，点燃棉线捻成的灯芯，火苗欢快地窜动，店堂顿时亮堂起来。 艺人登上由桌凳搭成的临时舞台，使出浑身解术，拿出看家本领；吹拉弹唱无不悠扬婉转，喜怒哀乐无不扣人心弦，状人绘物无不惟妙惟俏；店堂内外不时响起掌声、笑声、喝彩声、惊叹声...... 最吸引人的当数评书了。说书人身穿长袍，手摇折扇，面前桌上一方惊堂木，稍远的桌左一开盖碗茶；一张变色脸眉飞色舞，两片翻飞唇不绝滔滔；说到舒缓处，和颜悦色，笑逐颜开；表到激怒时，浓眉倒竖，吼声若雷；言到紧张时刻，口吐连珠，面呈急迫，手脚失措，惊堂木疾扣桌面“嗒、嗒”连声，撞人心扉，令人呼吸急促，忐忑失安，心悬一线......啪！惊堂木一声骤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戛然而止。 听众从沉迷中突然苏醒，店堂内外发出声声惋惜......好久，好久，才有人缓缓地移动脚步，一步一回头地走出茶馆。一群孩子簇拥着舞台，挥之不去，直至前呼后拥着说书人走出茶馆、走进栈房。 茶馆里熄灭了吊灯，关上了板门，长街渐渐沉入了寂静；夜空中回荡着“ 邦——！邦——！”的更声，伴着更夫悠长的“谨慎门户，小心火烛”的呼唤...... （曾载《重庆日报》、《重庆政协报》、《巴南文史》、加拿大《加京华报》、澳洲《汉声杂志》） 走马岗上古集市 走马场下街门外，一经数百年倾倒垃圾堆积而成的小山坡拔地而立。坡下翠竹丛丛、清溪环绕，坡侧黄葛挺立、浓荫蔽日，坡顶向阳迎风、开阔平坦…岗民呼其曰“灰堆堡”。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灰堆堡顶开阔处成了蔬菜瓜果、鸡鸭禽蛋、猪马牛羊交易的闹市。 红日尚未爬上中梁山的山脊，艳丽的朝晖便已洒遍灰堆堡坡底的翠竹、坡侧的绿树、坡顶的市场。 每逢场期，四里八乡赶场的乡民，提着禽蛋、抱着鸡鸭、抬着猪崽、牵着牛羊、挑着蔬菜，连成人线，从成渝古驿道、乡村石板路、田间小土径汇集到走马岗下，再沿分布岗周的数条石板路爬上街口，接肩继踵拥入集市。 不出辰时，市场内已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沸沸扬扬。时鲜蔬菜、鸡鸭禽蛋、猪兔猫狗、骡马牛羊摆列成行。公鸡在欢啼，鸭鹅在扑腾，小猪在尖叫，牛马在嘶鸣，熟人间在招呼问候，买卖方在讨价还价......混杂的声响汇成一遍喧嚣。 售物者或站或蹲，有的在默默静候着买主，有的在高声招揽着顾客。购物人或停或走，有的在挑剔地品评着货色，有的在细心地掂量着货价...... 几个名曰“偏二”的买卖代理人，在待售的牛马前踱来踱去。“偏二”头裹杂色丝帕，身着粗布长衫，腰缠布带，脚登麻鞋，长过手指的衫袖挽在手腕之上，口衔烟管的铜头上方白烟袅袅，精明的眼光不时向四方打量。 每有买主现身，“偏二”们便一拥而上，争着将买主及其“偏二”揽向自己代理的卖家。卖方满脸堆笑，向买方极力夸耀所卖的牲口；买方牵过牲口，看看牙齿，摸摸肥瘠，试试腿劲...... 一但相中，便开始了价格磋商：买卖双方的“偏二”一抖右手，挽起的衫袖倏然下垂，彼此将手伸进对方袖口里，手指在遮严的袖筒内比划掐捏，紧张地进行着开价、还价；对视的双眼时而微闭，时而舒张，随之摇头或点头，伴着面部的不悦或笑意。良久，双手终于分开，或拂袖而别，或欣然成交...... 市场的喧哗持续到日过中天，下午仍有稀疏的生意人在转悠，少量的买卖在成交，直至日衔缙云山巅方曲终人散。 （曾载《巴南文史》） 走马岗上冷酒馆 走马场上不仅茶馆飘香，而且酒肆林立，仅冷酒馆即近二十家，且家家生意兴隆；而生意最红火者当数规模最大的陈氏冷酒馆，逢场期更是门庭若市。晨曦初露，“炒米糖开水——”的夜卖声尚在长街上空声声回荡，陈氏冷酒馆的木板门已经卸开。 闪闪的桐油灯光下，二十余张黑漆木方桌排成两行，四条腿的黑漆长木凳摆放在每张木桌四方；高约一米，一长一短的两张黑中透红的木柜台镶成直角，立于紧临进口的店堂左侧；柜台里侧几个大肚酒坛靠墙而立。 面向店堂的长柜台上，立着一个高约半米的土陶酒坛，一叠红布包着一个干橙子紧密地覆盖在酒坛口上；数叠口径约十余厘米的土陶酒碗摆放在酒坛旁边。临街的短柜台上排放着十几行小土陶碟子，碟面平坦、叠心微突的碟子内，铺放着脆生生的沙炒胡豆、油亮亮的花生米、圆鼓鼓的盐煮豌豆、红扑扑的卤牛肉片，一分为二、黄白相间的咸鸭蛋…… 柜台前的街沿上，一个泥糊的火炉内烈火熊熊，炉上的铁锅内沸水翻滚，一个高约尺许、上有数个汽孔的圆桶状木甑置于沸水之中，每个汽孔上叠放着十余个小竹蒸笼，粉蒸羊肉的浓郁香气从竹笼内腾腾外冒。 阳光透过浓密的黄葛树叶，星星点点地洒落在陈氏冷酒馆前的街面上，赶场的人们渐渐塞满了狭窄的长街，冷酒馆逐渐开始了热闹。 装束各异、行当不一的酒客，或单人独步或三五相邀来到冷酒馆前。身着短衫、头裹丝帕、腰缠布带、肩搭汗巾的堂倌满脸堆笑，边匆忙迎上前去边亲切招呼：“客位，里面请啊——！” 随着落座酒客要酒点菜的吆喝，传来堂倌高声而悠长的唱合：“冷单碗五个，沙胡豆三盘，卤牛肉四碟，粉蒸羊肉五笼啊——！”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娘迅疾备好酒菜，放置于一个被唤着“条盘”的长方形敞木盒上。快步走近柜台的堂倌左手抄起条盘，以向上的右掌面托条盘于右肩上方，滴酒不洒地疾步走向酒桌，迅速摆好酒菜，又向新到的酒客迎去。 “结帐——！”酒客一声吆喝，堂倌高声应合着手提条盘走近酒桌前，飞快地将碗碟收入条盘内，同时几乎不假思索地向柜台一叠连声报出酒菜种类、数量、客人应付金额，并立即用随身抹布擦净桌面，安排又一批客人入座....... 中午时分，酒馆里座无虚席。酒客的呼喊、堂倌的应答、高声的吆五喝六、无拘无束的说东道西......店堂内人声鼎沸，幺师来往穿梭，酒客进进出出...... 太阳西坠，阳光越过街对面的屋脊斜射进冷酒馆的店堂。店堂内仍有数桌客人在猜拳行令：“四季大发财呀——！”“元宝滚进来呀——！”“喝——！喝——！该你喝！该——你——喝——！”......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粗声大气的劝酒声、肆无忌惮的叫骂声，翻肠倒肚的呕吐声......冷酒馆里充斥着一派喧嚣。 直至日落缙云山后，店堂里油灯闪亮，仍有一、两个醉后酣睡的酒客，沉沉地伏在桌面上，鼻孔里发出如雷的鼾声。 走马岗上端午节 “龙滩子”白浪喧喧，“响水岩”奔瀑滚滚，随着“药王水”、“端阳水”的铺天降临，节日气氛渐渐浸润了走马岗的苍峰翠峦。雨后的娇阳下，三三两两的乡民出没在幽静的山坳里、翠绿的竹林间，采摘着包粽子用的粽叶，挖掘着清热解毒的草药...... 走马古场笼罩着佳节将临的气氛，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包粽子过节：大方桌的前下方，筲箕里盛着经淘洗而洁白如玉的糯米，土陶缸钵里浸泡着翠绿的蓼叶、麻黄的楠竹叶、宽大碧青的芭蕉叶，大方桌桌腿间的横木上悬挂着去梗的棕树叶，长条凳上放着分别盛有花椒、食盐、腊肉颗粒的小土碗。主妇们端坐在桌前的矮凳上，双手将粽叶卷成漏斗状，左手轻握粽叶漏斗，右手用小土汤匙舀上糯米装进漏斗内；若包盐粽则再均匀地加入少许花椒、食盐、腊肉颗粒；然后用竹筷将糯米轻轻夯筑，将漏斗底部折叠成三角状，再用方桌横木上悬挂的棕树叶捆扎......渐渐地，大方桌的横木上挂满了翠绿的淡粽、麻黄的盐粽，筲箕里放上了用碧青的芭蕉叶包扎成的名之曰“马脚杆”的圆柱状大粽子。 "剃光光，过端阳；过端阳，擦雄黄"。”长街上，剃头铺家家生意兴隆，甚至街头巷尾的游击剃头摊也应接不暇。 中街一剃头铺门庭满座，其敞开铺面的两侧杉木柱上一副对联赫然触目：问天下头颅几许，看老夫手艺如何。门楣上方发黄的白灰照壁上大书“黄剃头”三字。铺内六张漆痕斑驳的旧木椅分列左右，每张木椅的前方壁上挂着一面木条镶嵌的玻镜。青瓦屋面下的屋梁上垂下两条铁丝，铁丝下方挂着一个长方形的木框，框内绷满一张业已泛白的蓝布，木框的下沿正中拴着一条棕绳。一位小徒弟有节奏地不断拉动棕绳，木框前后摆动，店铺内荡漾着微微清风。黄剃头和他的徒弟们不停地忙碌着……一个个大人、小孩手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满面春风地走出店铺...... 端午节恰逢古场场期。晨曦初露，乡民们或背背或肩挑着青青的草药、时鲜的瓜菜，沿着岗周的青石板路，爬上岗顶，走进古场。 当阳光普照青瓦坡面的街房顶时，万寿宫前的空坝、灰堆堡上的集市，已成行地摆满菖蒲、陈艾、金银花藤......苋菜、藤菜、豇豆、丝瓜.....长街两侧货摊成列、店铺大开。糖摊上，白糖、水糖、漏子糖......品种繁多，令人目不暇接；酒铺内，白酒、咂酒、雄黄酒......林林总总，使人眼花缭乱；食店里，白粽、盐粽、咸鸭蛋......清香四溢，诱人馋涎欲滴.....满街光头晃动，喧喧嚷嚷，直至日近中天，长街才渐渐恢复平静。 忙过了生意的高潮，街民们才开始准备午饭正式过节。 为了降妖除魔、驱毒避邪，正门的门方上挂上了菖蒲、陈艾。正屋的神龛上燃着数对蜡烛、几柱神香。神龛前的方木桌子上摆着碗、筷、酒杯，碗内是剥开的锥状粽子，酒杯内是微浊的雄黄酒；方桌中间是几碗蒸、煎的荤菜、一碟切开的黄白分明的咸鸭蛋…… 纸钱焚化、烛光摇曳、香烟缭绕......虔诚祭祀毕，全家老幼围坐在木桌四方，开始享受端午节的佳肴。 香喷喷的盐粽直接进口便觉朵颐大快；雪白的淡粽蘸上漏子糖或白糖，再裹上一层混有少许芝麻粉的黄豆面，则更感色鲜味美、食欲倍增。不管老少、不分男女，雄黄酒是多少要喝一些的；老人们说：“闻雄黄酒味，蛇精会避而远之。”苋菜非吃不可，爸妈们说：“吃了苋菜才不会长‘火巴眼’。”饭菜腾着热气，额上沁着汗珠，杯筷频举，笑语声声......男人醉眼惺忪，女人粉面飞红，孩子们满嘴油腻...... 匆匆吃过晚饭，洗罢草药熬煮的药水澡，男人们的光头涂抹上一层雄黄水，女人们披散着刚梳洗过的秀发，急不可待地来到关武庙前的戏场内，三五成群的孩子们早已搬来条凳，占据了看戏的最佳位置。 夜幕尚未降临，戏场内的观众已拥挤不堪，甚至邻近戏场的街道上、街门外，也成堆地站着需不能看戏却不愿放弃听戏机会的乡民。 戏台正对关武庙，戏台边雕龙涂金的木柱上挂着一块一米见方的黑板，黑板上粉笔大书：端午夜场《白蛇传》，本码头业余川剧团公演。 一盏煤气灯挂上戏台的前沿，戏台内外被照耀得如同白昼。阵阵闹台锣鼓声响彻夜空，所有戏场内的观众、戏场外的听众，都屏息凝神、引颈注目着戏台或戏台的方向。 伴随着白娘子、小青儿的登台亮相，特别是小青儿的几个凌空后滚翻，戏场内外爆发出阵阵掌声、叫好声.......许仙和白娘子断桥相会，咿咿呀呀的一段长长的唱词，唱得老人们眉开眼笑、摇头晃脑，唱得孩子们唉声叹气、昏昏欲睡......白娘子盗仙草大战鹤、鹿二童，激烈的撕杀、激越的锣鼓，使观众、听众心潮激荡、精神大振.....跌宕起伏的情节、彼伏此起的高潮，使台上的演员、台下的观众、听众沉溺于《白蛇传》所塑造的神话之中，直至收台鼓乐奏响，人们才从沉迷中苏醒，极不情愿地挪动离开戏场的脚步。 乡民们点燃了火把，呼朋唤友、口哼戏词，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回家的石板路。数条火龙从走马岗上缓缓向下，游向黑沉沉的四野。 （曾载《重庆政协报》、加拿大《加京华报》） 走马岗上中秋节 走马场街长近二里，街宽约丈余，方正青石板街面，木穿逗青瓦街房，成渝古驿道穿街而过。 中秋节恰逢古场场期。一大早，长街两旁便已店门敞开，摊位成列，各色商品琳琅满目，中秋食品眩目耀眼：印着图案的甜月饼、镶满芝麻的小麻饼、蘸着黄豆面的冷糍粑、黄里透青的大橙子、色泽微浊的桂花酒、包红着绿的糖果糕点......长街上下飘溢着中秋佳节特有的浓郁芬芳。不出辰时，购买节货的乡民从四个敞开的街门川流入场，长街开始了喧哗，出现了拥挤，渐至人头攒动、闹声鼎沸。商家在不遗余力地高声叫卖，买卖双方在不厌其烦地开价砍价，江湖艺人在游街鸣锣聚众，负重挑夫边吃力地向前挤边声嘶力竭地吆喝：“扭起！扁担夺背。”“扭起！扭起！箩篼款背”......直至日过中天，长街方渐渐恢复平静，街民才开始过节。 夜幕降临，吃腻了糍粑、月饼的孩子一个个手提“香堡”跑出家门。一根长约六尺的竹棍，棍端穿着一个大橙子，橙子上插着数支点燃的香，岗民呼其为“香堡”。数人成行，手握竹棍空端，喊着号子，踏着节拍，双臂舞动，名曰玩“香堡”。随着孩子们的聚集，长街上星火点点、红光闪烁、香烟弥漫。踏着号子，“香堡”徐徐舞动，时疾时缓，忽高忽低，时动时静；条条赤蟒时而缓缓蠕动，时而静若盘卧，时而腾越翻飞......伴着孩子们不息的欢声笑语。 岗民们称中秋赏月为看“月华”。看“月华”的最佳地点当数岗首开阔平坦高居于群丘之上的灰堆堡顶部。看“月华”者或以条凳围坐于置茶搁饼的小方桌旁，或仰面朝天半卧于收折自如的凉椅之上..... 望着深邃夜空的如镜明月，迎着微带凉意的飒飒秋风，人们或感叹着岁月流逝如水，或祈祷着远方亲友平安，或摆谈着年月丰欠、生意兴衰......头发花白的刘大婆指着月亮上的阴影，给孙子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月亮上有棵梭椤树”的神话。酷爱唱戏的张三伯躺在凉椅上，叠在弓起右腿上的左小腿有规律地上下摆动，伴着口中迸出的川剧“马房放奎”唱段：“明——亮亮！灯光啊——往前照哇......” 一群孩子围在好吹龙门阵的邓幺爸身边，全神贯注地听他神吹中秋夜“开天门”的故事：“叽——嘎——，天门开了！月亮里嗡出来一支接媳妇的队伍。十六个人在捶着大锣开道，三十二个人在使劲吹着洒啷儿（唢呐），六十四个人抬着花花大轿，一百二十八个人打着五彩旗旗儿......那个洒啷儿啊——硬是吹得来震天响！” 幺爸从矮凳上忽然站起，双手作握唢呐置唇中状，六个手指有节奏地按动，边半蹲身躯缓缓移步边放声高唱：“呜哩呜——呐哩呐——接个媳妇来烧茶......”孩子们不约而同地随在幺爸屁股后面，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地一遍又一遍跟唱：“呜哩呜——呐哩呐——接个媳妇来烧茶……” 宁静的中秋深夜久久回荡着孩子们欢乐的歌唱。 （曾载《重庆政协报》） 　　看到，看到，要过年 伴着日月的朝暮更替，年从日历中向人们款步走来；耳畔，又响起儿时期盼过年的欢乐歌谣：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脑际，再次弥漫开在年将到未到之际，走马岗上那一日胜似一日浓烈的年的气息： 冬至一过，在一个又一个农户的院坝边，垒起了杀猪过年的大土灶，土灶里欢腾着熊熊烈火，宰台上传出猪的尖叫，忙碌的屠夫、兴奋的主人、活蹦乱跳的孩子......吃“刨猪汤”的人们围坐在院坝里的几张木方桌旁。蒜苗煎炒的肥肉喷着浓香，猪杂与萝卜混煮的汤菜泛着油光，高粱白酒荡漾着笑容，红苕米饭冒着蒸气......把盏吆五喝六，举箸挑肥拣瘦，嘻嘻哈哈地劝酒、劝饭、劝肉......院坝上空氤氲着腾腾热气。 腊月二十三日是灶王爷升天的日子。唐代罗隐《送灶》诗云：“一盏清茶一缕烟，灶君皇帝上青天。”为了企望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送灶仪式简洁而肃穆。灶台上，一对油烛、一柱神香，几个白糕、若干糖果，半杯清茶。烛光闪闪，香烟袅袅，灶王爷在人们拱身祭拜的祈福声中冉冉升天...... 腊月二十四日“打扬尘”。清扫了房顶又清扫地面，清扫了屋前又清扫屋后，移床动桌，搬箱挪柜，清扫干净平时不易打扫到的每个角落，擦拭干净平时少于擦拭的各种家什。“打扬尘”的重点是厨房，虽然烟熏火燎的房顶平时就布满了“扬尘”吊吊，但只有待灶王爷升天之后腊月三十下地之前才能为其清洁寓所。大人对孩子们说：“这段时间打扬尘不会打瞎灶王爷的眼睛。” 冬日里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太阳，妇女们邀群结伴，身背背篼，手提水桶，走向小河边的石滩、山湾塘的溢水口。背篼内、水桶里满装着必须在年前清洗干净的被褥蚊帐、衣裤鞋帽......清水里漂浮起片片色彩鲜艳的肥皂泡，水面上空回荡着阵阵捶打衣物的”砰砰“声，伴着奋力搓刷衣物的声响和女人们叽叽喳喳的笑语......院坝里，“竹三脚”支架起的竹杆上晾满了衣物，五颜六色的“万国旗”在阳光下迎风飘扬。 主妇们默默地坐在熏制蜡肉、香肠的土灶前拱身拨弄柴火，柏树枝、柑树叶、橘柑壳......在土灶内慢慢燃烧，阵阵清烟在院林旁、地坝边缓缓升腾，空气中飘逸着五味杂呈的清香......熏制好的香肠、蜡肉、猪头、猪膀、猪心猪肝猪肾......满当当地挂在厨房里柴灶的上方，在柴火、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油稣稣的光泽。 伴着“叽嘎叽嘎”的推汤圆的磨声，从平稳而不停转动的石磨缝里，糯米浆源源不断地流泻而出，流进磨盘，流入紧扎在磨盘口的白布袋内......“推磨，摇磨，推粑粑，请家家（GA GA )。”添磨或推磨的妈妈边反反复复哼着儿歌，边轻轻地晃动上身，哄着背上“哇哇”啼哭的婴儿......装着糯米浆的白布袋被扎紧袋口吊在磨盘口上，袋下是筲箕，筲箕搁在盛过滤水的缸钵上。大人们说，慢慢吊干的汤圆既糯又不会浑汤。 古驿道的青石板上响着匆匆的脚步声，那是回家过年的游子们在急急地行走，或三三两两，或接队成群，络绎于途、终日不绝。在驿道旁的小坡顶上，总有几个老人手搭凉棚向远处了望，迫不及待地期望驿道上早点出现归家亲人的身影...... 屋檐下挂起了红灯，门框上贴上了对联，门板上站直了门神，家家奏起备办年饭的刀砧交响，阵阵鞭炮声敲响了大地，冲天炮的光华照亮了夜空...... 年，已经来到了家门口。甜梦中的孩子们，甚至看到了年的笑脸，听到了年的呼吸，触摸到了年“嘭嘭”的心跳。 （曾载《重庆政协报》） 走马岗上年三十 踏着熏制香肠、腊肉的袅袅余烟，随着孩子们“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的声声呼唤，大年三十如期而至。走马场的长街短巷弥漫着年的愉悦、年的温馨、年的神圣。 尽管腊月三十并非古场场期，但岗民们仍然保留着赶“火炮场”的千载习俗。晨曦初露，沿街店铺板门大开，街沿边木板门搭成的摊位上过年物品琳琅满目：蜡肉、香肠、板鸭，糖果、白米、挂面，油盐酱醋、老烧酒，香蜡纸烛、红鞭炮，门神、对联、新黄历，关刀、皮鼓、花脸谱，衣帽鞋袜，瓢盆锅碗......赶场的乡民疾疾而来，采购齐所需的年货后又忙忙归去，人们都急着回家过年了，茶馆、酒店里全没有了平时场期的热闹。 不到午时，熙攘的街面即已恢复平静，只有三三两两归家过年的游子穿街而过，沿成渝古驿道匆匆来去。多数商家也收敛起日常逐利的激情，早早收拾起摊位上的物品，忙乎起自己的过年事宜。 午后，万寿宫前的空坝上摆起几张木方桌，两三个教书先生在凝神挥毫，几幅春联摆在桌前的空地上。一些人围在桌前，有的指点着笔下飞舞而出的草书喝彩，有的对着地面上的春联评头品足。 几乎家家户户大门框上都贴上了大红春联，墨写的字迹馨香四溢，浮金的字面映日生辉。大门板上伫立着威风凛凛的门神，唐太宗驾前大将秦叔保、尉迟公，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前的街道，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平民百姓的门户。不少大门上挂上了灯笼，红色的纱灯洋溢着浓郁的喜气，彩色的花灯祝福着人寿年丰...... 暮色朦胧，长街上空飘逸着饭菜的郁郁香气，街道上不时响起团年饭前燃放鞭炮的爆响，多数人家都选择腊月三十夜吃团年饭。 团年饭的丰盛远胜于其它节日，即使相当困窘的家庭，也会将一年里千简万省的积攒陈列到年饭桌上。猪肉、牛肉、羊肉，炖蒸煎炒名目繁多；鸡肉、鸭肉、兔肉，凉热麻辣品种齐全。鱼是必不可少的，年年有鱼（余）是人们的殷切期盼。每道菜都特别充足，红白萝卜也要煮上一大缸钵，必须从今年吃到明年，来年才会年丰食足。 开饭前，一家之主主持祭祀。供奉天地君亲师位的神龛上烛光摇曳、香烟袅袅，神龛下的大木桌上荤品素菜满满当当、热气腾腾，桌子的周边整齐地摆着碗筷酒杯。家长将纸钱捧在合拢的双手间，面对神龛口中念念有词，躬身作揖祈祷天地神灵祖宗护佑，继而跪地叩拜，焚化纸钱，然后家人从长到幼依序叩拜如仪。在家人的祈祷声中，家长手持盛酒的小锡壶，恭恭敬敬地向桌上的酒杯斟酒，口里盛情地邀请冥冥中的列祖列宗、亲友回家团年。祭祀毕，一家人始围坐到大木桌四周，开始尽情享用渴望已久的团年饭。杯著频举，笑语声欢，油腻饭饱，醉面飞红......一年中时间最长的晚餐一直沉浸在蒸腾的热气之中，隆冬的严寒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年饭后，欢乐的孩子们开始给长辈拜年，在作揖叩首的同时背诵着祝福。长辈们满面含笑，边向孩子发送压岁钱，边念叨着勉励的话语。 几乎家家都要“守岁”。堂屋里生起了火盆，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杠炭火旁。女人们剥着花生、嗑着瓜子，闲聊着家长里短、针头麻线。男人们品着沱茶、抽着旱烟，摆谈着生意兴衰、感叹着岁月沧桑。孩子们乖乖地坐在妈妈身旁，口里呡着糖果，竖着耳朵似懂非懂地听大人说话。有的孩子则跑到长街上，围着不停转动的走马灯，好奇地指点着“三英战吕布”、“猪八戒背媳妇”的动画七嘴八舌...... 夜深了，妈妈们送睡眼醺忪的孩子上床睡觉，一边叮嘱孩子：“明天早晨不要说汤圆打滚（鬼），饭吃完不要说完了要说发财了，见了大人要作揖说恭喜发财......”一边将孩子的新衣裤鞋帽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柜上。 “邦！邦！邦——”子时的更声敲响了，烧“子时香”的人们纷纷从火盆边站起来，拿起预备好的香烛、纸钱、鞭炮，走到大门外，在自家门一侧的街边上点燃香烛、焚化纸钱、放响鞭炮。 在闪闪的烛光、飘溢的香烟、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大年初一降临了走马岗的山川原野。 （曾载《重庆政协报》、澳洲《澳声杂志》、加拿大《加京华报》） 走马岗上“壳子客” 走马镇继荣膺重庆市民间文学之乡佳誉后，走马岗民间故事日前又荣登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走马岗岗民将民间故事叫做壳子，将说讲民间故事叫做冲壳子。官方将喜好并善于讲民间故事者誉为“讲述家”，岗民则习惯地昵称其为壳子客。 自先秦构筑驿道至今，因走马岗恰处成渝古驿道要冲，客旅云集，九流汇聚，八方壳子客纷至沓来，岗上好听、喜学并善冲壳子者亦代有众多传人；故代代“土洋”壳子客于此交汇，相互浸润，彼此充实，年深月久，积淀日益厚重，冲壳子遂逐渐成为走马岗之洋洋大观。 从古至今，遍及农工商学，上自耄耋，下至黄口，走马岗上男女老幼壳子客之多难以数计。仅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有过祖孙三代、父子、夫妻同台冲壳子的盛况，并有双目失明的盲者、目不识丁的农妇冲壳子不绝滔滔的典型，更出现了声名显赫、一专多能的特级壳子客，被誉为“东方格林兄弟”的农民民间故事讲述家魏显德兄弟。 现年八十四岁高龄的魏显德，能冲壳子一千零四十五个、演唱山歌四百三十三首，能背诵谚语、歇后语九百四十七条，曾荣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民间文学协会，联合颁发的《中国十大民间故事讲述家》证书。能冲壳子一千余个的还有魏显发一人，能冲一百个以上的则有刘远洋、明勖等二十五人，亦有青年教师朱伟等后起之秀，其中十余人荣授民间故事讲述家称号。分别由魏显德、众多壳子客讲述，原巴县集成办、西师中文系及壳子客严小华等共同收集整理的《魏显德民间故事集》、《走马乡民间故事集》，已在上世纪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发行。 当今走马岗上的壳子客多为农民，特别是成果较丰的壳子客多是年龄较大且躬耕于乡土的地道农民。追溯背景，其自身或长辈几乎均有或经商、或打工、或求学、或从军、或游历四方的经历；更有喜曲艺、爱川剧、好坐茶馆或喜欢凑热闹围圈子听冲壳子，长期受到传统民间文艺，特别是走马岗上喜好冲壳子的浓烈氛围熏陶感染的历程；且其自身从小就热衷于积累壳子，潜心构思壳子并喜欢冲壳子。正是得天独厚的先、后天因素，铸就了走马岗上这一见多识广、博闻强记、思维敏捷，脑袋中壳子丰富，嘴巴上善冲能唱的壳子客群体。 壳子客们所冲壳子门类繁多、题材广泛、情节跌宕，塑人造物形象生动、个性鲜明，使用语言朴实无华、琅琅上口。其内容仰俯天地、纵横古今、涵盖人神妖鬼，乡土气息浓郁，时代特征明显；旧时，多为颂扬忠孝节义，宣扬因果报应，教化勤俭仁善......当今，剔除了一些糟粕渣滓，融入了崇尚科学、计划生育、改革创新、反腐倡廉等与时俱进的全新内容，演进为当地精神文明建设的一部强力推进器。 壳子客们冲壳子的形式不拘一格。其传统方式，一为坐堂冲，多在茶馆中进行。冲者守着一开盖碗茶，口若悬河、眉飞色舞，满馆茶客及围听者如醉如痴，甚至忘乎茶饭......二为空了冲，多在夏夜月朗风清的院坝或白天烈日当空的黄葛树荫下进行。冲者一手轻摇篾笆扇，不时抽一口叶子烟，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听壳子兼纳凉的人们神情专注，全然忘了吸血蚊虫的叮咬......三为边忙边冲，多是在集体劳作时进行。冲者手中忙着干活，口里如流滔滔，冲到精彩处，听众不觉停息了手中的活计，在冲壳子者“龙门阵要摆，烟荷包要甩”的提醒下，人们才恢复了忙活......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全国开展《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普查工作，走马岗被四川省命名为“民间文学之乡”，民间文学活动特别是民间故事说讲活动焕发青春，中秋活动日、春节活动周、广播站“龙门阵”专题节目、中小学第二课堂......为壳子客们提供了形式多样的表演舞台。 可以预期，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进入，必将更大、更好地推动走马岗民间故事说讲活动的开展，为壳子客们创造更为广阔的施展空间。 （曾载《重庆政协报》） 大明朝建文皇帝惊魂走马岗（短评书） 千奇百怪古今有， 事不巧合书不成。 龙游浅水遭虾戏， 走马惊魂说建文。 第一回 云游僧夜宿走马岗 出重庆浮图关，沿去成都古驿道，向西行约八十华里，一葱浓山岗傲然耸立；其形状恰似一匹昂首前行的骏马，此地因形而名曰走马岗。 走马岗东边大约半华里处，一青石拱背桥横跨小溪，桥下溪水陡然跌落数尺，形成一丈余宽银色瀑布，数丈开外即听闻哗哗水响。 过小桥沿石梯登岗，十余棵黄葛古树夹道而立，树冠邻毗，遮天蔽日，一直抵达岗首的走马古镇街门。 古镇街门由青色巨石拱砌而成，门两旁石柱上镌刻一联。 联云：入世多迷途由此去方为正道，现实讲团体关了门即是一家。门楣大书：走马场。 话说明朝永乐四年八月初四日，正值下午酉末时分。 是时，走马岗上空青天碧透、万里无云，犹带暑气的秋风阵阵袭人；一轮红日渐衔缙云山巅，满天夕照映得连绵群山、逶迤古道、小桥溪水，一片金黄。 驿道上，一行人身形疲惫、步履迟缓，随着众多客旅，沿古道，跨拱桥，拾级向走马场上慢慢走来；直至街门，方才摘下半旧凉帽，抬头仰视门楣。 但见：来者身高六尺开外，秃头戒顶，大耳方面；汗尘覆盖的脸庞略显憔悴，微微开合的双眼时露灵光；一串木制佛珠由颈及腹，一袭皂色僧袍汗渍斑斑；足登草鞋，手提竹杖,肩挎行囊。望其容貌、观其举止，年纪约三十上下，原本是一云游僧人。 傍晚的走马古镇街上一片喧嚣： 前呼后拥的官轿，行色匆匆的商贾，挥汗如雨的挑夫，策马长驰的信使..... 西来东至的过客，纷纷歇足长街；或准备于次日翻越巍峨缙云山，西上成都；或打算于次日东下白市驿，跋涉陡峭中梁山而去重庆。 近八百米长街上，家家饭馆内门庭若市，间间茶坊里灯烛辉煌，座座酒楼上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街面上，店家在高声招揽客人，客人在愉悦地呼应店家…… 街头巷尾，兴高采烈的几群人们在呼朋唤友；门前店内，浓妆艳抹的几个歌妓在打情骂俏...... 魁星楼上烛光闪烁，关武庙前香烟缭绕，万寿宫内钟磬悠扬，古戏楼上锣鼓铿锵…… 狭长的街道，充斥着乱哄哄的愉悦和古朴的繁盛。 僧人缓步跨进古场街门，时停时走在暮色苍茫的长街上，双眼不停地搜视着街旁客栈。 临近街门的客栈，旅客进进出出，堂倌忙里忙外，店堂内人声嘈杂。 僧人行至中街，见一客栈店堂宽敞，稍显清静；敞开的大门两侧，红色大“气死风”灯笼高挂，点燃的烛光映出灯笼皮上两行楷书：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门楣上方一块柏木牌匾高悬，墨色草书“悦来客栈”，四个大字赫然入目。 僧人刚一驻足，店门前侍立的堂倌早已迎到街心，一手摘下其肩上的行囊，一手牵住其下垂的袍袖，口中一叠连声说道：“大师！请！请！请啊——！” 僧人身不由己，随堂倌跨进店堂，被堂倌请到后厢，在一八仙桌旁靠背椅上落坐。 僧人正欲闭目养神，忽听一声轻唤：“请喝茶！”茶随声到，一碗凉老荫茶送到面前。 僧人接过凉茶，一饮而尽，顿觉凉贯心脾；终日跋涉的倦意全消，浑身上下神清气爽…… 僧人开始转头四顾，放眼打量店堂上下、房屋内外： 但见，店堂屋脊上垂下四根铁丝，每根铁丝上挂着一盏桐油灯，四个灯管伸向四方；堂倌正将吹燃的纸捻伸向灯管，棉线捻成的灯心瞬间着火，火苗呼呼窜动，店堂内顿时光亮堂堂。 灯光下，十余张方桌排成两行，每张方桌配以四条长木板凳，歇店的旅客三三两两，随意分桌落坐。 客人们有的在饮茶，有的在聊天……有的就着泡咸菜，喝着凉稀饭；有的搛着炒葫豆，喝着老烧酒......正舒适地享受着成天长途跋涉后，这一难得的清闲。 不一会儿，堂倌走上前来，伸手提上僧人的行囊，躬身前行引导，将僧人领入一间单人客房。 客房在客店后厢，与厨房隔着店堂彼此相望。厨师操作的一举一动，历历在目；厨房内锅、碗、瓢、盆的响动，声声入耳。 客房内，靠竹壁摆放着一张陈旧的单人木床。床边一张旧木桌，桌上一盏桐油灯光亮如豆。竹片糊上泥巴，再刷以白灰浆的四壁，污迹斑斑。一根独凳放在床头前，一把夜壶搁在床脚下。 隔壁店铺内，不断传来搬移桌子、板凳的声声碰撞。 僧人放好行囊、手杖，静静地坐在木床上，轻轻合上眼睛，假寐了片刻。 然后，走出客房，回到店堂；招手将堂倌叫到面前，要了两碗凉稀饭、一碟泡咸菜。 僧人慢慢地将稀饭、咸菜咽下肚去，坐在桌子边休息了片刻。然后起身走进厨房，提上半桶温水，到后院坝内，慢慢冲洗汗湿的全身。洗毕回房，和衣躺在窄小的旧木床上。 连日的奔波、无尽的劳累，一股脑儿袭来；不消片刻，僧人便昏昏然，进入沉沉梦乡…… “嗒！嗒！！嗒——！！！”一阵清脆而急促的木板撞击声骤然响起。 僧人闻声突然惊醒，一骨碌翻身坐起，欲手按床沿起身下床，然而仓促间手按床沿落空，身子向侧面一倒，颓然滚落于床前地下。 欲知僧人为何惊醒失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建文帝闻书黯伤神 上回说到，云游僧人正在酣睡之中，突然被“嗒！嗒！嗒——！”的一阵急促木块撞击声骤然惊醒，不慎滚落床前，躺在地上。 一会儿，躺在地上的僧人惊魂稍定，才伸出双手，按着地面，缓缓起身，然后慢慢坐回木床之上，放眼四周，静听声响。 四周暗夜沉沉，唯有左壁竹片缝中透进微弱灯光，木块撞击之声不时从竹片缝中声声挤入。 静听片刻，僧人方认定左壁厢是一茶社，一评书艺人正绘声绘色地说讲《南唐后主辞庙》，嗒、嗒之声乃惊堂木撞击桌面发出。 僧人闻听评书，陡然双眉紧锁，愁容盖面；正欲掩耳塞听，猛地里，惊堂木一声脆响，说书人凄凄切切、哽哽咽咽，吟出宋词《破阵子》一首：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宵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说书人话音未落，僧人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僧人何以听评书潸然泪下？ 原来此僧人并非真和尚，他本是大明永乐朝钦犯、建文朝皇帝，人称惠帝，也称建文帝的朱允炆是也。 《破阵子》一词中李后主对故国的深深怀念，对臣虏生活的沉痛哀鸣，建文帝感同身受，不禁悲从中生、思绪潮涌，大喜大悲的诸多往事历历浮现： 那是大明洪武十年，太祖朱元璋之孙、太子朱懿之二子，朱允炆呱呱坠地。允炆自幼聪明玲俐，太祖宠爱有加。洪武二十五年，朱懿病故，允炆被立为皇太子，洪武三十一年继帝位，以建文为年号。 太祖传位于孙，深知诸王不服，恐其帝位难保，于是在驾崩前单独召见允炆，并赐以铁匣一个；嘱其危难之时打开铁匣，自当化险为夷。建文帝毕恭毕敬接过铁匣，亲自藏匿于一隐避之所。 话说朱允炆登基之后，锐意兴帮，亲贤臣，远奸佞，革冗员，削藩权，兴教育，重农商......深得百姓拥戴。然而，其一系列削藩之举，触痛了当朝权贵，诸藩王大为不满。 明太祖朱元璋之四子朱棣时为燕王，拥兵自重，坐大北京。朱棣对允炆继位本已心怀不满，削藩之举更使其怒不可遏。建文四年，朱棣乃聚众藩王之兵，高举“靖难”旗号，挥师直逼建文朝京师——金陵。 数万精兵，攻破城池，火焚皇宫大内。金陵内外杀声震天，火光雄雄，浓烟滚滚，尸横遍地；皇宫上下嫔妃嚎啕，宫娥奔命，血流成河，玉石齐焚。 建文帝于惊魂失魄、茫然无措之际，突然想到太祖临终赐匣之事。急忙忙取出并打开铁匣。但见，铁匣内存有僧衣、僧帽、僧鞋一套，其上放置丝织皇宫地道图一张。 建文帝忙换上僧人衣帽，带上一些金银细软，按图找到地道入口，持火炬顺地道匆匆潜出城外。 其时，已日衔西山，建文帝慌不择路，面向落日，急急向西而去。 建文帝何以向西而行？原来其父生前有一好友，姓杜名景贤，在京为官时经常出入太子府第，对允炆甚有好感。允炆登基，杜景贤虽已告老返回重庆江北故里，但仍随时关注政局，常上书向建文帝进言，故急难之时建文帝即想到西奔重庆，寻求庇护之所。 建文帝一路惊惊惶惶，避关绕卡，披星戴月；越关山重重，涉恶水道道；历尽千辛万苦，耗时一年有余，终于寻访到重庆江北统景杜景贤家中。 杜景贤礼奉建文帝为上宾，择一山环水绕的僻静之所，供其起居食宿、诵佛念经，建文帝在杜家过了两年安定生活。 一日，忽闻永乐帝朱棣疑允炆未焚身于皇宫大内，正传旨天下画影缉拿；又有人传言杜景贤家中和尚即为建文皇帝。为防不测，建文帝即离开杜家，又开始了惶惶终日、餐风宿露的云游生涯……. 思及于此，建文帝叹气唉声、辗转难寐；相伴着漫漫长夜，不知熬过了多少时辰，终于在极度困乏之中慢慢合上了双眼。 “咣---咣——！”从店堂里突然发出两声巨响，建文帝从似睡非睡之中一惊而起。 欲知是何声响使建文帝再次惊惧，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真命龙惊魂落浅溪 上回说到，从店堂内突然传来“咣---咣——！”两声巨响，建文帝从似睡非睡之中一惊而起。 惊起的建文帝定了定神，蹑手蹑脚走近房门，透过门缝观察店堂动静。 店堂内一盏四管桐油灯灯火摇曳，昏暗的灯光下，一位身着短衣、内裤的人，一手捂着腰，一手撑着地，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向店堂后的茅厕走去。原来是一位上茅厕的房客，睡眼惺松间踢翻了木凳，木凳撞在桌腿上，发出了巨大声响。 被响声惊醒起身的堂倌见客人无事，又回到店门后用桌子搭成的铺位上，不久便进入了沉沉梦乡。 经过这阵子折腾，建文帝再也无法入睡。长街上，传来了报时的更声，伴随着更夫“谨慎门户，小心火烛”的呼喊。 邻房内，此起彼伏的鼾声震耳，伴随着时断时续的房客梦呓。 厨房里，剁包子肉馅的刀砧相碰声，声声相连，时高时低，时缓时疾...... 建文帝正心烦意乱之际，突然从厨房方向传来“唰——！唰——！刷——！”的磨刀之声。 一会儿，一位起夜小便的房客高声问话： “幺师！明天吃啥子菜哟？” 被重庆人唤着幺师的厨师随即粗着嗓门回答： “吃皇帝的脑壳——御头！” 幺师说的御头实为重庆人通常吃的芋头。而建文帝误将芋头的芋理解为御驾亲征的御。 于是建文帝大吃一惊，肯定是幺师识破了自己的皇帝身份。磨刀霍霍就是要砍自己的的脑壳；幺师说的吃皇帝的脑壳——御头，当然就是要吃自己的脑壳。 想到这里，建文帝刹时浑身冷汗直冒，本能地从木床上一跃而起，战战兢兢地走到门旁，贴着门板缝隙向厨房打望。 但见：对面厨房内的厨师身高七尺开外，赤裸的背膀肌肉鼓凸，粗大的手中一柄大菜刀闪闪生辉，恶狠狠的眼光突然向建文帝所住客房一瞥，“啪——！”的一声将菜刀砍在菜凳上。 建文帝应身一步后退，颓然瘫坐在木床之上...... “是坐以待毙或是寻机逃走？”求生的欲望、东山再起的雄心、多少次化险为夷的经历，终于使建文帝再次站将起来；匆匆挎上行囊，拿过手杖，走近房门，屏息静气向外观望，搜寻着、等待着逃出客店的机会......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随后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店堂内的桐油灯随风而灭，哗哗的大雨铺天盖地而降。 厨房内的厨师、店门旁的堂倌，一边喊冷，一边摸黑急匆匆回房内加衣，一时店堂内空无一人。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建文帝借着闪电的光亮，一下子打开房门，纵身跳出门坎，急急穿过店堂，迅速取下闩门的木门杠，拉开两扇木板门，猛然冲进长街的暴雨之中，大步流星向昨日的来路狂奔。 将近街门，猛地里闪电一晃，“咔嚓嚓——！”一声惊天霹雳，一团火球从建文帝面前掠过，直扑街门外一棵十余人合抱的黄葛古树。刹时，浓烟、雷火、刺鼻的焦臭、轰隆隆的雷声，搅得街口昏天黑地。 建文帝不顾一切，穿过烟障，冒着倾盆大雨，沿着上岗的梯道摸黑向下疾走；突然一脚踩空，骨碌碌滚下数十级石阶。 好久，好久；建文帝才从昏迷中缓缓苏醒，双手撑地慢慢站起身来；手中竹杖早已不知去向，摸摸肩上行囊尚在，顾不得浑身伤痛，一颠一拐地拼命艰难前行...... 不久，连天暴雨转为细雨霏霏，月亮从黑白相间的云堆间露出了倩影，将青澈的光华撒向雨后的大地。 建文帝边走边回头观望，古驿道上空无一人；停下脚步侧耳静听，仅有寥廓的四野响着时起时伏的阵阵蛙鸣。 确信无人追赶，建文帝始才放下心来；此时，方觉伤痛、疲困、凉意阵阵袭来，步履变得越来越沉重。 “有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歇歇脚，该有多好！”建文帝正思及于此，抬头观望，数丈开外出现了一座青石拱桥，驿道边一条小路直通桥下，于是一拐一拐地循小路走到桥下。 石拱桥下，一巨石突起于溪流之侧，石面长宽约数尺，可供二三人围坐，石面中央有一小坑，坑内尚有燃烧殆尽的一堆残火，想是不久前，在桥下避雨取暖之人所遗留。 建文帝一屁股坐到石坑之侧，急忙脱下水淋淋的衣裤，从行囊内取出用油纸包裹着的干衣裤换上，然后合上双眼，静静地歇息了约半个时辰，方才缓过气来。 稍感精神恢复，建文帝立即将火堆旁未烧净的干草、竹枝、树干聚拢；而后伏下身躯，嘟起大嘴，呼——！一口长气吹向残火。火苗飞窜，火堆燃将起来，一股暖意扑面而至。 暖烘烘的火堆、惊累交加的疲困，使建文帝的双眼紧紧粘到了一起...... “喔—喔—喔——！”一声雄鸡长鸣，建文帝猛然一惊而起，透过拱桥孔向外张望，东方已经现出一丝曙光，远近的农家茅舍炊烟袅袅。 建文帝忙整整衣冠，挎上行囊，匆匆走出拱桥洞，沿着昨日的来路急急奔去..... 次日，客栈主人整理房间，发现云游僧人遗失的素笺一张，其上有律诗一首，诗内有“软缎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滚龙袍；百官此日知何处，惟有群鸦早晚朝。”的诗句。 联系建文帝逃到重庆的传说，并据云游僧人突然不辞而别之举，由是推断僧人可能是建文帝。又有人在拱桥下发现水淋淋的僧人装束，遂断定僧人曾在拱桥下过夜。最奇怪的是，僧人住过的房间和过夜的拱桥下从此蚊蝇绝迹。 于是，人们肯定夜宿走马岗的僧人必是建文帝无疑。 有好事者遂将青石拱桥命名为“龙滩子”，将“悦来客栈”更名为“卧龙客栈”；客栈主人为避牵连，不敢接受“卧龙”二字，只将“悦来客栈”改名为“鸿恩客栈”。 上世纪八十年代，漫步走马岗上，昔日青石拱桥的“龙滩子”，已被夷为公路平桥。“鸿恩客栈”的确切位置已无从查考。惟有被雷电击中的黄葛古树依然郁郁葱葱、冠盖百米，被雷火烧成的巨大焦黑树洞依然历历在目，诱发人无限的怀古幽思。 　　走马岗有根金扁担 走马有根金扁担， 曾挑中梁与缙云。 百代千秋传奇事， 在下慢说君细闻。 自重庆上桥沿成渝古驿道翻越中梁山，便至一马平川的白市驿。其北侧，一名曰寨山坪的平顶孤山巍然耸立；往西望，走马岗逶迤起伏的山峦静卧于缙云山麓。 走马岗首，一数十米高的小山坡拔地而立。黄葛蔽日，翠竹丛生，一清溪贴坡底缓缓流淌；坡顶裸露的煤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岗民呼其曰“灰堆堡”。 当缙云山巅的夕阳将灰堆堡染成一片金黄，岗民们就会向你讲述灰堆堡有根金黄金黄的金扁担的悠悠梦幻：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炎炎盛夏，巴蜀大旱，赤地千里，田地龟裂，江河断流。坐镇四川灌口司职水利的李二郎，奉其父李冰之命，驾云飞赴全川察看灾情。 时正深夜，八方驱驰的二郎深感疲惫已极，遂按下云头休息片刻；两足踏风“呼、呼”触地，正好落在坡岭纵横的白市驿地面，一屁股坐到山峰陡峭的寨山坪顶。 “轰——！”一声巨响，二郎脚踏处——白市驿地面坡岭碎裂，顿时变成一马平川；其坐落地——寨山坪顶峰石崩塌，顷刻间形成一座平顶孤山。二郎刚刚落坐，便鼾声如雷，进入沉沉梦乡。 忽然，一阵隆隆闷响由西向东铺天而来。二郎猛然惊醒，纵身跃上云空，向声响轰鸣的西方驰去。 行将一刻，遥见一顶天立地巨人，肩上一条扁担，悠悠闪动，金光耀眼；扁担前、后端分别挂着中梁山、缙云山两座苍翠青山；挟着鸣雷闪电，驾云驱风狂奔而来。 二郎定睛细看，见来者乃川西岷江孽龙所化。忙趋步向前，边打恭施礼，边高声发问：“仁兄何以行色匆匆？”孽龙见是二郎挡道，忙绕过二郎，边疾疾向前赶路，边丢下一串炸雷般的回答：“天旱无雨，岷江断流，我须在鸡鸣前赶到三峡，以两山堵住峡口，让盆地化为汪洋，以解我胸中焦渴。若至鸡鸣，我将前功尽弃。” 二郎闻言大惊，心中暗忖：“若孽龙主意得逞，四川将沧海桑田，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复想到孽龙“若至鸡鸣，我将前功尽弃”的话，遂急中生智，抬起右手，伸开拇食指，轻按鼻翼两侧，运足胸中神气，仰面朝天，爆发出“谷——咕——鼓——！”数声效仿金鸡的长鸣，顷刻间引来千山万壑一片雄鸡高唱。 孽龙陡闻鸡啼，一声长叹，愤然抛掉肩上扁担，仰天狂啸数声，扭转云头，一阵风向西而去。 两座郁郁葱葱的青山，一条金光灿灿的扁担，轰隆隆从天而降。 中梁山正好落在白市驿东侧，缙云山恰恰降在走马岗的西边；金扁担直楞楞砸在走马岗首，入地百丈，地面陡现一乌黑大洞。 千百年来，走马古镇上的街民纷纷将弃物倒进大黑洞内，填平了深洞，堆起了一座名曰灰堆堡的小山坡。 一代又一代的走马古镇老街民中，总有人会非常肯定地说，在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个月光皎洁的深夜，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从灰堆堡顶部跃然而起、转瞬即逝的冲天金光。老人们说：“那是金扁担欲再次横空出世的前兆。” （曾载《巴南文史》） 　　别字老师——扯脚先生 川人生得尖， 认字认半边。 趣事古今有， 笑话说当年。 扯脚先生姓王名宗果，民国时代人，乃鄙人故乡一阔绅之子。王宗果自少年时代即在外求学，将近而立方荣归故里，自称已拥有武汉大学汉语语言硕士学位。 在彼时的乡村，一个小学毕业生已被视为饱学之士，赫赫硕士头衔者更被视为文曲星下凡。乡民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其父将其视为至宝，硕士本人更是成天飘飘然不能自已。 当时，故乡有一座中心小学，是方圆数十里内仅有的一所“高等学府”。校长姓张，是一位饱读书经的老学究。听说硕士返乡，正愁国文教师因病缺课的张校长大喜过望，忙亲顾王宅请硕士出山。因硕士应接不暇而由其父代为承诺，定于五日之后到校授课，为中心小学雪中送炭。 是日，硕士油头净面、西装革履，坐着一乘凉轿，约在上课前半小时，由其父及仆人陪同悠哉游哉而至。张校长及教务主任忙迎至校长室落座。寒暄之后，教务主任递上国文课本，并交代了今天应上的课文。硕士接过课本放在一边，继续与在坐诸君谈天说地，直至上课预备铃响。 踏着上课铃声，硕士款步进入教室，慢慢走上讲台；抬眼向下一望，数十双闪亮的目光齐刷刷向自己扑来。硕士陡觉背心一股凉意，头脑一阵晕眩，脚跟几乎不稳，忙闭上眼睛定了定神。 一会儿，硕士复睁开眼睛，始看清教室里坐着一排排男女学生，后排坐着张校长和自己的父亲；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硕士忙从课桌上端起为他特备的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再喝一口清茶；稍觉气定神清后，始对学生说：“请翻开书！现在开始教新课。”然后，轻轻地干咳一声，清清嗓子，开始了课文颂读。 硕士高声领读一句，学生们齐声跟读一句。课文只剩下最后几行，硕士始终乱蹦的心终于趋于平静，脸上显现出几分莫名的得意。 此时，课文字行里出现了“咀嚼”一词，硕士脑子突然短路，一片茫然，忘其读音而语塞；想读出而又难以读出口，急得在喉咙口“啰…啰…”连声。 “四川人生得尖，认字认半边。”忽然一句口头禅涌上脑际，于是硕士急中生智，脆生生地读出两个字的左半部分：“且——爵——”。 数十名学生突然一怔，随之哗然，随之拍手笑弯了腰。张校长连连摇头，拂袖而去。硕士面红耳赤，匆匆走出教室。硕士父亲惶惶四顾，茫然不知所措...... 当天下午，学生们在学校内外、街头巷尾，上学、放学路上，摇头晃脑地唱起了顺口溜：“好个王宗果，教书打啰啰；走进中心校，咀、嚼读扯——脚——！” 重庆方言，“扯、脚”与“且、爵”同音，所以“且爵”变成了“扯脚”。 别字老师——扯脚先生王宗果的大名，遂随顺口溜不径而走，传遍乡里，传闻百年。 走马岗上响水岩 昔日，出走马场街门，沿宽逾六尺之青石长阶而下，约半华里至一青石拱桥。石拱桥下涓涓小溪轻轻流淌，依偎着郁郁葱葱的低峦浅丘，吮吸着层层梯田溢出的汩汩清流，蜿蜒曲折逾二华里而至响水岩。 响水岩名副其实，水响叮咚。枯水时节，河床内石质水道裸露，清清溪流循水道而出，凌空直下六十余尺，触岩下深潭积水而叮咚脆响，宛如鸣琴，悦耳动听。 涨水时分，洪涛汹涌，滚滚滔滔自岩口奔腾而下，悬瀑狂泻，势若惊雷，声震云天...... 响水岩竹木葱翠，曲径通幽。岩上，溪流回旋，翠柏婷婷，绿竹掩映。岩下，杂木森森，阴风瑟瑟，水雾弥漫。岩畔，怪石嶙峋，藤萝叠翠，苔藓满壁。 一约三尺宽青石小径沿溪畔延伸，以一青石平桥跨溪流直上走马岗顶，循逶迤石径二十华里而下龙凤古镇。径旁溪畔，一黄葛古树攀岩附壁参天而立，绿叶层叠，浓荫满溪；密密根须自树干披散而下，宛如年轻女子长发飘逸...... 响水岩晨钟暮鼓，香烟弥漫。黄葛树旁一巍峨道观依丘附峦而立。道观层叠，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琉璃映日。观中塑像饰漆粉金，活灵活现。观内道人发髻高耸，皂袍低垂，敲钟击磬，颂吟有声。拜神信众纷至沓来，焚香燃烛，长揖跪叩，虔诚毕显...... 响水岩传说凄迷，催人泪下： 在很久很久以前，响水岩下住着一户贫困人家，母亲王氏和儿子朱生相依为命，靠租种道观几亩旱地为生。虽然起早贪黑、勤劳苦干，但终因土地瘠薄而收入菲微，故家徒四壁，朱生虽已年过三十而未娶亲；母亲心急如焚，儿子郁郁寡欢。 一日戌末时分，忽闻轻轻敲门之声，朱生急起开门，一年轻女子飘然而入。女子自叙姓黄名翠，走马岗上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因去龙凤场探望病中伯父，晚归至此，不敢独身上岗，特来借宿。母子热情款待，亲若家人，王氏和女子同床而卧，彻夜长谈，至天将晓方依依不舍而别。从此，女子隔三岔五前来借宿，和朱生感情日厚，渐至难分难舍、誓结同心，但每至拂晓必毅然相别，而且委婉托词不允母子相送。 王氏急于成就儿子婚事，欲启口询问女子拂晓必去的原因，又担忧其有难言之隐而碍于启齿，于是到道观焚香问卜于老道。老道掐指沉思片刻，从袍袖内取一银针相授并嘱咐：“待女子离去时，悄悄将此针别在其衣襟之上，便可知该女子的去向。”次日晚，女子复至，临别时王氏如老道所言而为；待天明后，急至道观。 老道见王氏至，口中念念作声，伸手一指前方，但见观前黄葛古树根部银光闪烁。王氏细观之，闪光处乃刺入树皮的一根银针。老道指树而言：“此树已然成精。久之，你及令郎必被其害。”王氏正欲争辩，老道突然一声大喝：“卧榻之侧岂能容妖精安卧！”随之长袖一扬，袖内倏然飞出三道白光，径直扑向黄葛古树。 一声惨叫，古树酷似年轻女子长发的根须下，红如鲜血的树浆顿时从三根大铁钉扎出的孔内汩汩长流；染红了树根，染红了河床，染红了溪流，顺着岩口落入深潭，发出如泣如诉的叮咚呜咽...... 王氏悔恨交加，纵身跳岩身亡。朱生闻讯，狂奔至岩下溪畔，手抱起白发老母，仰望着岩上黄葛，顿脚痛哭，昼夜不息，最终化为一流水长淌的溪畔巨石。 长年累月，岩上黄葛古树流干了血浆，岩下溪畔巨石淌干了泪水，而响水岩下叮咚的呜咽却千年万载幽幽不息。 部分图片借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