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故乡进入深秋了。天空旋转着一片片金黄。碎小的,掌形的,弧圆的,起伏着,扭捏着,有千万种舞蹈。草色有些灰黄,落寞地守在山头,像零散在村子里的乡亲。一些孤傲的秋果,在褪尽的叶片中突兀着。南飞的大雁已改往日繁荣的迁徙,它们更愿在故乡的天空盘旋,鸣叫。<br></h3><h3> 深秋是故乡的喘息,农忙是农人的战争。至今想起仍有轻微的疼痛。脊背曾颤栗阳光的辣毒,有被熔化的恐惧。浩渺的秧田像一匹匹永远织不完的布,月光出来很久了,也难在这匹布上的打上结。</h3><h3> 稻田离稻场有几里路的遥远。父亲三根烟的功夫才挑回一担草头。我是家里的长女,自小立下维护兄妹,救赎父母的誓言。八岁的我用一把小竹凳垫起了高高灶台,只为让父母回家能吃上一碗暖和的饭菜。</h3><h3> 那时家境贫寒,炒菜抹锅的油,是母亲百遍的叮嘱。一根蓝花白底瓷勺是放油的标尺,我胆小,总是颤颤巍巍着,省得了母亲的赞美。我的劣质作品是炒花生,因为它爱吃油,而我捉襟见肘的心理暗示,常常让那盘黑糊糊的花生目不忍睹。我的优秀作品是一碗黄灿灿,香喷喷的蒸鸡蛋。鸡窝对我是永远开放的,即使母鸡们正趴伏在草窝上,它们也会原谅我偷偷伸进的那双手…</h3><h3> 刨蛋的功夫决定了蒸蛋的松软,加水的份量决定了蒸蛋的浓稀,口感。为了省油,蒸前我只加上水,盐,起锅时,我会在蛋肉上洒上几滴香油,莹光闪闪,酥香浮动,弟弟妹妹几分钟便干掉了这碗人间佳肴。</h3><h3> 父母的辛劳是夜以继日的。母亲在月光下扯秧,父亲喝哧着那头水牛,准备明天要插的秧田。我们兄妹三人,清理完家务,一上床便睡着了。农忙的时候很少做梦,劳累让梦也插不进来。不知睡了多久,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窗口传来,一会儿灯便亮了,父母终于回来了,我便踏实地睡回笼觉了。</h3><h3> 抢场是让人感动的事情。一会儿艳阳朗照,眨眼乌云滚来。一稻场的谷粒啊,还有趴在地上的那些稻捆。我们是穷户人家,本能的自卑让我们很少去靠近家户殷实的乡邻。而在一场场雨中,我却触摸到了最纯实的乡情。</h3><h3> 男人们搭上长梯,码好堤基,转眼,山似的草头便齐整地立了起来。婶们拉纤,孩子们掌刨,老人们在刨后跟扫,嗬嗬声起,有说有笑,一会功夫,谷粒被抢收到了蛇皮袋里。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在梦想的城市高楼里繁衍生息着,自立而友善,真实而尊严地穿梭着,流动的每一滴血都有最原始的乡音的涤荡。</h3><h3> 农忙过后,乡村稍微喘息。池塘里的棒槌声此起彼伏,花花绿绿的把枝丫鲜艳了一遍。炊烟收起了匆忙,慢慢悠悠地腾空而起,灶间的菜香加浓了一些。母亲也叮嘱我,油要加量,我知道,这是大战告捷后的最好庆祝。米汤也浓稠了一些,因为母亲又吩咐我,无需定量了,按需分配。</h3><h3> 洑水粮站是我们的救赎所。只有粮食验收合格了,才能换回各色票子。这时的母亲往往会拉上板车上的我们,找间街面的铺子,尽可能地让我们挑选中意衣物。我喜欢白色,有年花高价20元买了一套运动服,长长短短穿了将近4年。妹妹跟我相差八岁。那套衣服硬是在木柜里躺了几年,又成了妹妹的旧宠。</h3><h3> 颗粒归仓,老少衣食无忧是父母的心愿。那时候,我们没有更多的奢望,却有苦尽甘来的喜悦,抬头前行的勇气。</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