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情悸阁钟楼 作者 赵宗太

淄流齐韵

在边河东南方，濒临浩浩淄水西畔，龙山、虎山、窟窿山连绵伏卧于天堂寨之阴。

相传远古时代，有一条青龙逸居于淄水，一只白虎雄踞西山。不知何时何故，本相安无事的龙虎之邻，开始了相互间的无端衅争。虎超龙骧，天昏地暗，把脚下这座山丘震腾撕咬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后来人们便把这座龙争虎斗过的山丘叫做窟窿山。龙虎拚杀后血液流溢而成的大沟，土质漫浸成了现在的红褐色。据说沟内曾有龙鳞散落，阳光照耀下，金光氤氲，后人遂雅称此沟为"金沟"。

金沟内树木葱茏，溪水潺潺，危崖巉峭，鸟鸣幽涧。后来，有人看中这里瑞霭蒸腾，是难得的风水宝地，遂凭崖俯沟而居，渐成村落。金沟东西有东崖、西崖两村隔沟相望，和下游的北崖村呈三足鼎立之势。因三村耸卧于古刘征之南，又叫南刘征，亦称南刘镇。

站在金沟最险峻之处，西望林荫敝翕间，有阁楼傲然矗立于峭崖之上。这便是南刘征西崖村的东门一一钟阁子，也称钟鼓楼。

西崖村，现隶属于临淄区金山镇，宋代立庄。明洪武二年(公元 1369年)，孙氏始迁祖孙兴携家带口自直隶枣强迁发至此，裔孙繁衍生息，人丁兴旺，全村百分之八九十以上为孙姓，故西崖村又称孙家庄。

兵荒马乱的年代，为抵御匪患，乡民沿村庄四周筑起石头围墙。坚固的围墙中建有东西南北四个石砌寨门，寨门洞内装有结实的大木门，昼开夜闭，并有专人负责守护。

钟阁子即是村围子墙的东门。据明代弘治年间碑文记载：钟阁子始建于明永乐二十年（1422年），距今已有近600 年的历史。

东门高耸的阁台之上便是钟楼，其坐南面北，单檐硬山，用青砖白灰砌筑。阁楼内有粗壮的枣木架，上面曾经悬挂着一口沉甸甸的大铁钟。这口明代的铁钟在当时应该是用于报时、警示集众类的鸣钟。

钟形如倒扣的大瓮，每每撞击，雄浑的钟声带着震撼激昂的声响在村庄上空悠悠回荡，起伏恢弘的空灵之韵，隐隐传出十余里之遥。

阁子外临沟处建有一堵精琢细磨的石砌影壁墙，也称照壁。 是古代乡民为阻挡东门外深沟的冲煞，保持村内的旺盛生气而设置的风水屏障。

照壁西侧中部雕凿一神龛，神龛里面供奉的是土地爷。过去，人们心目中的土地爷是土地之神、五谷之神。村民供奉土地爷，向他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又认为他是一地之主，故而把他虔诚地请在大门口，祈求保佑全村平安如意，免灾荒匪盗。

影壁墙南首，有清乾隆年间栽植的古槐一株。传说土地爷在影壁佛龛内颇感室陋冷清，于是托梦乡民。乡民惊诧于此梦，遂焚香合愿，在影壁墙南侧植国槐一株，为土地爷遮荫蔽日，相伴为邻。

见证过古村沧桑的还有村南曾经的一棵元代古流苏树，村里人称它"白孩子"树(白槐子)。树干需两人合抱，树高达十几米，冠幅也有十米，每年一到初夏便开出满树白花，像白雪覆盖一般。苍劲的老树配上洁白的花朵，别有一番韵味。

远望流苏，满树白花，花浓如云，如覆霜盖雪，清丽宜人，香气四溢。近观流苏，铁干虬枝，树皮皲裂如龟纹，风雨沧桑，依稀可见。

流苏花开时节，阁子里飘溢着淡雅清新的流苏花香。上世纪七十年代，村民因建房嫌其碍事而伐掉。古树带着无奈与留恋的血泪，在黯然饮泣中轰然倒下，留给了后人无尽的遗憾。

陪伴古老村落的那些古树大都消失在人们记忆的脑海中。惟有阁子旁这棵历经三百年风雨的古槐，依然枝繁叶茂，虬立苍劲地耸立在阁子下的影壁墙边。

古时候，为了方便村民出行和运输，阁子外的南北两侧分别建有青石板铺就的斜坡马道。马道在几百年的人来人往中，打磨得锃光瓦亮，一直沿伸至金沟下的大湾南岸。阁子下侧一块块千斤重的长条石，一字长龙般规整地排列在马道外沿。大湾岸边的路面则铺衬着四十二块硕大见方的青石板与金沟东侧相连。为方便取水，人们又在大湾边用青石垒砌了十八级台阶，沿台阶拾级而下，浮光跃金的水面映衬着崖壁上高耸的阁子楼，柳岸婆娑伴着笑靥如花的洗浣清影，好一幅闲静的乡村风情画卷。

古人建村之时，抱着有村必有湾的指导理念。西崖大湾把金沟的泉水雨水统统收纳，保障了村里人正常的生活生产用水。

随着日积月累，湾内沉积了厚厚的淤泥。淤泥是很好的天然农家肥料，在没有化肥的年月里，农民对肥料视若宝贝。过去，很多人喜欢背着粪筐到处捡粪用以促进地力，当然湾里的淤泥也会运到地里物尽其用。

据说金沟的大湾每当清理完底部淤泥之后，总会吞噬掉一二个人的生命。老人们会讲，那是有个水怪潜藏在湾里兴风作浪，所以村里人一直对大湾心存敬畏。

传说有一年夏天，有人忽然看到大湾水面呼呼地打着旋涡，一股几米高的水柱从旋涡中喷涌而出。水柱带着诡异的声响，在湾里时高时低地咆哮。莫非是水里的怪物难耐寂寞，又要残害生灵？大家偷偷窥望着，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见此情景，村里有位神枪猎手飞步取来猎枪，抬手瞄准水柱下端，毫不犹豫地扣响了扳机。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水面顿时安静下来。从此，大湾内再也没有怪异的水柱浪头显现，水怪也不知遁逃到哪里去了。大湾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从此再也没有淹死过人。传说归传说，推想所谓大湾怪物吃人的真正缘由，可能是乡民清淤后，湾越挖越深，导致有人意外淹溺致死，或者有人想不开，自己跳进去寻短见罢了。

大湾，西崖村的母亲湾。她承载着村里人世世代代的依依乡愁，明镜般镶嵌于阁子门外。阁钟楼带着古朴凝重，悠然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岸堤柳浪闻莺，生活随安平静，

早晨，伴着钟阁子大门的缓缓开启，村里人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吱悠吱悠的担水声，荷锄上坡的窃语声，孩子的喧闹声，伴着鸡鸣狗吠的乡村风情，在阁子内外盈盈荡漾着。

夏天的夜晚，聆听着蛙声悠扬的欢唱，人们聚在一块儿消夏纳凉。有的坐在阁子边的条石上，有的坐在大湾边的台阶上，讲古道今，里短家长，阵阵笑声时不时随着清爽的风儿扑面而来。

寒冬腊月，阁子上积满了厚厚的白雪，皑皑白雪亦如一床大棉被严严实实地盖在结了冰的大湾之上。待到阳光悄然融化了积雪，冰面上又晃动起孩子们溜冰蹭滑的欢声笑语。

几百年的风雨沧桑，让阁钟楼荒草萋萋、圮颓不堪。我曾不止一次地光临此地，庄重凝望着阁台上的残垣断壁，唏嘘着岁月的无情。

回想破四旧的年代，那口曾经声音洪亮的古钟终究难逃毁灭的厄运。人们带着向旧时代开火的激情，"愤然"拆掉了钟阁子，推翻女儿墙，七手八脚地把那口悬挂了几百年的大铁钟，从高高的阁台上轰然滚下。铁钟带着沉闷的叹息，在阁楼下的青石板上滴溜溜打了两个滚，随后顺斜坡灰头土脸滚下沟去。随着几声破哑沉闷的声响，高高抡起的铁锤，让大钟永远湮灭在粉身碎骨的沉寂世界里了。栖身于影壁墙上的土地爷神龛连同墙体，作为封建迷信的载体也被狂热的人们一并推入了沟底。

阁钟楼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见证了古村的风风雨雨、荣辱兴衰。见证了村里人的刚毅坚强和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

1947年12月30日，中共淄川县蓼河区区长崔洪修带领西崖村十几个民兵在村内活动。由于消息走漏，国民党杨大山匪部在村西围墙外的大沟旁悄悄设下埋伏，并派出土匪在村东边嘘张声势。由于判断有误，战士们欲图摆脱东边土匪的袭扰，纷纷从村西的石墙跳出，潜入沟底。早已在此设伏的土匪向毫无防备的战士们疯狂射击。大家怒视着敌人的枪口，纷纷举枪还击。无奈敌众我寡，在地势开阔的大沟内，战士们纷纷中弹倒在血泊中。危急之下，在崔洪修的率领下，其余战士果断从东门附近冲出了敌人的包围。

据西崖村碑载文"我村抗战期建党组织、地方武装，众多青年胸怀报国志，舍家从戎。为人民解放、国家独立，有九名先烈光荣捐躯"。

九位烈士大部分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年龄最小的孙学增牺牲时年仅十六岁！烈士牺牲后的1948年3月，淄川县全境解放。

历史将永远铭刻阁子里走出的烈士英名：

孙长宝 孙玉文 孙学增 孙学农孙来邦 孙子厚

孙子忠 孙玉典 孙来学

几百年的坚守眺望与风雨沧桑，让阁钟楼这座荒萋颓圮的古老建筑，在日月的轮回中展现它一天一天消瘦的容颜。

盛世鸣新曲，枯木又逢春。有着近六百年历史的阁钟楼，有幸成为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登录单位。作为"乡村记忆工程”的载体，阁钟鼓楼为研究明清时期临淄当地传统古建筑和当地历史文化，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和佐证，有较高的历史文化价值和建筑艺术价值。

2019年11月，临淄区齐文化发展研究中心委托淄博齐韵文物保护有限公司、皇城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对钟阁子设计实施了维修保护工程。

初春的一个早晨，我带着敬仰的心情，走近了修缮后的阁钟楼。

霭霭晨晖下，曾经垣断壁的阁台，恢复了往日的盎然生机。古老的钟楼抖擞精神，在眼前高高耸立。阁子内侧曾经破败零乱的街巷也修茸一新。登阁钟楼，需经过新修的木门，钟阁子下有石砌台基踏步，共 21 级，分三折而登阁顶。阁台上用青方砖铺设平台，古色古香的十字花格砌筑的女儿墙绕阁台一周。颓圮的影壁墙重新屹立于阁钟楼前，只是墙体上已没有了土地爷栖身的神龛。

面貌焕然的阁钟楼犹如一位沉睡醒来的沧桑老者，带着几百年的古朴凝重，面容鲜活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阁钟楼是一本书，记载着村庄历史的岁月沧桑，记载着村庄荣辱兴衰的过往。

朝阳透过树丛，在阁子上暖暖荡漾。举目望去，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古槐树上婉转欢快地啼鸣。缕缕春风中，融注着悠悠乡愁的阁钟楼，似乎也在静静地聆听鸟儿的欢唱。站在阁台之上，我仿佛听到大钟在春天里洪亮、悠扬的隐隐鸣响……

浩荡淄水竞苍茫，龙吟金沟瑞霭扬。

秀耸门阁迎朝旭，翠盈柳湾润梓桑。

犹聆日月钟声远，更品高风古韵长。

盛世春曦情切切，怡然鸟鸣赋诗行。

2020年3月3日夜

(本文部分照片取自网友高山幽兰美篇作品《【金山镇西崖村】老家·印象》。)